“是。”
眼见着丫环要去寻苏慕晴过来,苏映晗的心却被捏紧。
她脖子上,如今还有自己的掐痕。
倘若被母亲发现……
“妹妹受了惊,尚在休息,不若改日再见?”
“此事尤为重要,我得当面问清。”
苏映晗捏紧了手,表面仍旧风轻云淡:“既然是这样,那便请妹妹过来吧。”
一听到这话,苏慕晴连忙离开窗台。
她走到了不远处的花园里,将发髻打散了一半披下,苏慕晴又做着摘花扑蝶的姿态,没多久丫环便过来:“呀,小姐怎么在这儿?奴找了您半天呢。”
“今日游湖没玩儿尽性,便来了这里,有事么?”
“夫人来了,请小姐过去一叙。”
“……好。”
苏慕晴跟在她的后面,很快就走入了不远处的正厅内。
里面的女人神态庄严,长得也一副脱俗如兰的模样,只是眼角的细小皱纹,还是让她看着衰老了不少。
苏慕晴看着她良久,这才朝她一拜:“夫人安好。”
“嗯。”苏夫人冷淡的说,“大姑娘,起吧。”
她永远是这样冷冷淡淡的称呼自己为大姑娘,苏慕晴早已习惯了她的态度,只是这一次,她却久久未能起身。
“怎么了?”
苏慕晴发现一道幽冷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她朝那边回望了过去,苏映晗正略含警告的看着她。
苏慕晴仰起头,半披散的发,完全遮掩不住她脖间的掐痕:“请夫人准许,我想搬离苏家别苑。”
苏夫人这才发现她的嗓音有多么沙哑难听,和以往那清丽的声线完全不同。
“搬离?”
苏慕晴眼睫轻颤,从这个角度望下去,犹如振翅欲飞的蝶,看着格外楚楚可怜。
原是想问问她章家二公子章士杰的情况,不成想却见到了她脖间的痕迹。
苏夫人皱紧眉头:“你脖间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第32章
一眨眼, 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苏夫人望着苏慕晴,忽然间想起了许多事来。
她是厌恨苏家的,当初保皇的世家, 谁人不厌弃苏家?
当初弃官而逃, 得以保全了家中钱财, 并未受到太多的牵连, 可到头来人丁凋零, 不足三十年便成了这幅模样,只余下这么一丁点儿血脉。
她也曾是天真浪漫的少女, 在嫁给苏朝风过后,却过得凄苦沉闷,身上娇艳些的颜色都不肯穿了, 整日死沉的颜色。
她明明对苏朝风那个男人都没有任何感情,死了就死了, 她才不会像谢瑜君那样哭哭啼啼。
也是当时,她无奈之下照顾了苏慕晴。
小时候的她团子一般,肌肤粉嫩白皙,比她见过的所有孩子都可爱。
她不辞辛劳的照顾着她,短短几个月,竟已生出了感情。
苏夫人时常抱着她笑, 可后知后觉, 她触电似的将苏慕晴还给了谢瑜君, 还狠狠骂醒了她。
她何曾不是在骂自己?
一个小小的婴孩, 却轻易撬动了她古井无波般的心。
苏夫人慌乱似的逃离, 她这些年过得大约是太沉闷,太寂寞了,否则怎会如此?
几年后,她朝范家过继了一个孩子,说苏家无男丁继承家业,实际却是为了转移注意。
疼爱谁不好?非得疼爱苏家的孩子?
然而苏夫人却发现自己即使过继了苏映晗,她也无法真心疼爱。苏慕晴是她看着出生的,自小照顾的,她竟生出了些许血脉相连的滋味。
可笑。
苏夫人这些年潜心礼佛,内里渐渐开始厌恶起自己这种态度来。
当她看到苏慕晴脖间的掐痕时,她第一时间极为恼怒,并不是装出来的:“大姑娘,你脖间的掐痕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慕晴将目光放到了苏映晗身上,又飞快的低下了头:“我不敢说……”
苏映晗的眸子微沉,明明已经警告过她了,竟还敢告状?
“有什么不敢说的?你在章家女扮男装都敢,现在连说是谁害的你都说不出口了吗?”苏映晗故意开了口,隐隐有些警告,“不过我也提醒你,在母亲面前不要信口雌黄。”
苏慕晴再次抬起头,长睫微微轻颤:“大兄不知道么?”
苏映晗没想到她还敢继续下去,一时好几道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让他如临针扎。
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却不能不在乎养育他两世的苏夫人。
苏映晗嗤笑一声:“我知道什么?”
苏慕晴眉头微蹙:“这件事情,大兄不也参与其中?”
当她的话一落下,苏夫人表情都变了。
她不敢相信的望向了苏映晗:“晗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映晗朝她跪下,紧紧的抿着唇,身体僵直成一条线。
苏夫人已经气急了:“去拿荆条来,今日若不动用家法,他以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了!”
丫环迟疑的行了一礼,作势便要去拿荆条。
苏慕晴的声音却在正厅里想起,显得天真而无辜:“夫人拿荆条做什么?”
“他不是掐了你?”
苏慕晴掩去眼中的一切情绪,露出一个笑容:“夫人约莫是误会了,我说大兄知晓,因为这伤是在裴家庄子上受的,还是大兄救我出来的。”
此话一落,惹来苏映晗格外震惊的目光。
他久久的打量着苏慕晴,她脸色苍白,脖间的掐痕犹如瓷瓶上那一圈淡青的纹路,看上去格外明显。明明都这样了,竟还替他隐瞒?
苏映晗的心中生出几分复杂来,整个身体也不再僵直。
苏夫人疑惑的朝苏映晗:“晗儿,可是真的?”
“是。”
“那你为何方才不说?”
“母亲不知道,我救出妹妹时发现了多少事,裴家庄子上的那群罪奴,差点害得她去死,摆明了存心要杀了她。”
苏慕晴也开了口:“是啊,这掐痕,便是那群奴才做出的,大兄不说……也是维护我的名声,毕竟我曾被关起来过。”
苏夫人眉头紧蹙,叹了口气:“起吧,倒是我武断了。”
苏慕晴和苏映晗皆是起身,苏夫人便说:“你受了如此大的惊吓,章二公子的事,我便改日再问问你。”
她又拂袖:“我也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两人恭敬的走出了屋子,等到四下无人,苏映晗才望向了她:“在里面的时候为何帮我?”
“大兄本就因为得了疯病而被夫人关起来过,我也曾被别人关起来过,知晓那种滋味。”苏慕晴虚弱而细细的说,“放心罢,方才大兄是发了病,我不会乱说的。”
苏映晗深深的凝视着她,继而露出一个笑容:“慕儿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放过你?”
“大兄,你真是病了。”
“不是病了,而是悟了许多事。”
苏慕晴微怔:“比如?”
“比如……要不折手段,要比旁人更狠。”
“可这样,不会更加孑然一身了吗?”
苏映晗目光微沉,嘴角却依旧是缀着笑容的:“那慕儿以为如何?”
“我也听下人议论过,大兄是被魇着了。我只是不希望大兄困在梦魇之中,现在的事情才是真实的。”
“梦魇……”
苏映晗喃喃的念了下这两个字。
或许吧,于他来说,可真是一场漫无止境的梦魇。
他深深倒在血泊里,看着别人踩踏着他的尸体,一步步登向最顶峰。身上的血液尽数流向石板上,他还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冰冷。
醒来之后,那种滋味迟迟无法消散。
“这些天,我的确被魇着了。”
苏映晗的手指抚摸到了她的脖颈,皙白纤弱,仿佛一折即断。
然而苏映晗却没有再掐着她,反倒轻声说:“回去以后,仔细上上药。”
苏慕晴露出一个笑容:“好。”
等苏映晗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苏慕晴的心脏还在狂跳。
她清楚的知晓,自己刚才做的事未免太过危险了。
但她明白一个道理,施以薄恩,比报复一次更能让苏映晗消停。
今日就算告了状又如何?
苏映晗以后不会这么对待她了吗?
只怕是做得更狠,手段更加隐蔽。
她总有察觉不出的一天,到那个时候,苏慕晴的处境便会更加危险了。
于是,她行了一步险棋。
还好、还好……
苏慕晴松了一口气,只希望苏映晗以后莫要再对她作妖了。
—
别苑上待了几日,苏慕晴脖间的伤便消散了许多。
有苏夫人在,苏映晗不敢对她做什么,反倒事事尽心,端得是一副关爱妹妹的好兄长的模样。
苏慕晴陪着苏夫人用完了早膳,原本打算告退时,苏夫人却喊住了她:“大姑娘,你留下来吧。”
四周的丫环都退了出去,只余她和苏夫人在屋子里。
苏夫人这一辈子是强硬的,心肠也坚硬如铁,在苏朝风死后,自己支撑起了苏家的生意了十几年,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苏慕晴有时不知怎样和她相处,毕竟自己所有的讨好,对方都不接。
可她却敏锐的察觉,苏夫人不会对她不利。
“坐。”
苏慕晴盈盈坐下,一双眸子疑惑的打量了过去。
苏夫人擦了擦嘴角,这才道:“章二公子和七皇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苏慕晴斟酌着用词,一时难以开口。
“不用考虑着如何搪塞我,说实话。”
“这件事情夫人知晓了不好。”
“有何不好?南阳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只怕把事情摆在台面上说了。”
苏慕晴想起之前章士杰的确是个不思上进的纨绔,吃喝嫖赌,玩世不恭,外面的红颜知己不知多少,就连她扮作男装时,都见到过不止一个。
所以沈灵犀说萧奕谨喜欢自己时,苏慕晴第一个不相信。
旁人不知道萧奕谨,她跟在萧奕谨身旁的这几年,难道也不知么?
“夫人,您知晓了又如何?不知晓又如何呢?”
苏夫人深吸一口气:“这于我,尤为重要。”
苏慕晴沉默了下来,“章士杰的确就是七皇子,他是利用我假死。”
这事儿听上去太过曲折,苏夫人想起十七年前的那个雪夜,依旧惴惴不安。
若章士杰真是七皇子,沈兰是痛失了一个儿子,让七皇子顶替了章士杰的身份,那当初从沈家抱出的另一个孩子是谁?
她多年来的猜想忽然得到证实,苏夫人身体摇晃了几下。
“大姑娘,你还记得苏家那块儿玉佩吗?”
“自然,我贴身带着呢。”
“这里只有半块儿,若以后……你寻到另外半块儿,定要同我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