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栗山诗会,兄长曾为林小姐把脉,此事你可自行去查,许多贵女都可作证。而裴公公又喜毒打兄长,他若不会些医术自救,这些年又是怎么撑过来的?”
苏慕晴的话让男人哑然,也让徐星淳的眼恢复了清明。
……原来还有这一层事情在。
徐星淳一时心惊,他的仇人并不是裴清砚!
倘若今日听了七皇子的话,他可真的要想尽办法对付裴清砚了。
徐星淳又听到苏慕晴振振有词的维护着裴清砚,想起自己的妹妹也是如此,心中的悲戚顿时涌了出来。
“那你是不想送信了吗?”
苏慕晴眉头紧蹙,当着他的面儿,将怀里的信给撕得粉碎。
她手里的纸末随风消散,犹如细雪般落了一地。
“七皇子自己怀疑便自己去查,别想来利用我。”
男人语气微沉:“若事成之后,我许你侧妃的位子呢?”
苏慕晴仰着头看他:“我母亲便是妾,就算是七皇子的侧妃也是妾,七皇子以为我还会重蹈覆辙吗?”
大夏朝律令——女子但凡为妾,便由良民转为贱民,卖身契始终捏在主母手中,主母有权发卖。
所以谢瑜君一生都那么惨,处处受人钳制。
章鸿便是仗着她母亲是贱民,才敢做出那些事情!
苏慕晴朝他行了一礼:“告辞。”
对于她的决绝,男人并未上前拦住她,反而朝徐星淳吩咐:“天色晚了,你赶着车追上去吧。”
徐星淳一时犹豫:“可殿下怎么办?”
“我无事,让你去便去。”
徐星淳连忙上了马车,急急忙忙的朝苏慕晴的位置赶了过去。
夜色微凉,见四下无人后,男人这才纵身没入树林之中。
他朝苏映晗跪下:“公子,属下前来复命。”
苏映晗脸色难看,不成想苏慕晴竟能说出那番话来。
让人假扮七皇子只是后招,他想确认的却是苏慕晴认不认得徐星淳!
看她方才的模样,她俨然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说……自己当真怀疑错了苏慕晴?她性格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乃是因为自小跟着谢瑜君流落在外,她跟在裴清砚身边,也纯粹是偶然?
苏映晗还以为她是刻意讨好裴清砚,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天空的乌云渐渐散去,月光从上方撒入了树林里。
裴清砚眼神淡淡,犹如清霜一般的月光照在他清隽的眉眼上,让他整个人都笼罩了一层清冷似的。
裴清砚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眸光流转:“苏兄还要再试么?我说过,我的赌运极好。”
他的话,让苏映晗的表情瞬间僵硬。
第41章
苏映晗并未答话, 脸色越发的难看。
他仿佛陷入了一场梦魇,再次见到徐星淳时,恨不得直接将他杀死。
可不够……远远不够。
这样让他死了, 岂不是便宜了他?
等他如自己一样,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断绝了所有的希望, 活得苟延残喘,日日受噩梦所袭。那个时候,才能平复他心头的怨恨。
见他神色不对劲, 裴清砚目光微沉:“苏兄?”
苏映晗这才回过神来:“……倒是让裴兄见笑了。”
“只是一个赌罢了,何以至此?”
苏映晗岂能告诉他,自己是因为看到徐星淳才会这样的?
他朝裴清砚虚浮的一笑:“是啊, 只是个赌罢了。我却要感激这个赌,让我分清楚了梦里的慕儿和现实的慕儿,将我拉出了梦境。”
他并不后悔打了这个赌, 反倒无比庆幸自己将苏慕晴看清了。
若非如此,他日后还会对付苏慕晴,让苏慕晴不能妨碍了他的计划。
苏映晗垂下眼, 下意识的挂着那副笑容:“我帮裴兄试出了慕儿的真心,裴兄可得感激我才是。”
“我亦没想到,她会如此维护我。”
裴清砚声音沙哑, 心脏的位置也骤然间暖了起来, 宛如泡在温水中那样。
这世上, 不会再有谁这样维护他了。
裴清砚从小便活在猜疑和伪装之中, 这种全心全意相信对方,甚至对方还给出了完美的回应。
裴清砚觉得这种感情格外奇妙,就仿佛是在心里灌入了蜜糖,甜得嘴角也不自觉的上扬。
“慕儿现在是护着你,不过……别怪我没提醒裴兄。送她回去的马夫,裴兄可格外注意些。”
“马夫?”
“梦里的慕儿便是为了她,才做出了背叛你的事情。”
裴清砚眼瞳一缩,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多谢苏兄告知。”
“你不厌我试探了你们吗?”
“我知晓自己是什么人,肮脏到自己都讨厌,甚至不敢轻易相信谁,害怕遭到背叛。宁可……将对方深深拽在掌心,也绝不敞开心扉。”
裴清砚淡淡一笑,“苏兄的赌,却是打消了我心中最后的疑虑。”
他其实是在意的,否则也不会意气用事。
甚至对于苏映晗一直说的那个梦,他心中某处都隐隐认同了他的话。
明明那些事情对于他而言皆是陌生,裴清砚却觉得苏映晗说的是真话。
裴清砚淡淡道:“或许,这次的赌约我亦是乐见其成的。”
苏映晗忽然有些嫉妒,他至死都活在欺骗之中,裴清砚却能有慕儿真心对他。
分明他和裴清砚某些方面类似,他的身边却不曾出现过这样维护他的人。
苏映晗咬了下舌尖,鲜血的味道和钝疼感瞬间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去嫉妒裴清砚做什么?
“裴兄还是赶紧去吧,免得给那马夫可乘之机。”
裴清砚抱拳,很快便离开了此地。
苏映晗独自站立许久,脸上虚假的笑容仿佛快要把自己也欺骗过去。
旁人夸他温文有礼,可只有苏映晗自己清楚,他再也回不去。
苏映晗并未回寄宿的农家,而是转身朝净心湖走去。今日和萧奕谨赴约的人,会从苏慕晴变为他。
这赌约,只是计策当中的第一环。
他自然不会再做不利于苏慕晴和裴清砚的事,而是一步步引徐星淳入圈套罢了。
苏映晗走得决绝,恍惚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最开始时,苏慕晴看他孺慕的眼……
他忽然有些后悔,却没资格后悔了。
—
苏慕晴坐在马车里,徐星淳时不时的同她说着话:“方才殿下想查裴大人,还把小人吓了一跳。”
苏慕晴心不在焉,有一句每一句的回着:“……七皇子利用我来查兄长,我怎会让他如意?”
徐星淳露出笑容:“可那又不是苏小姐真正的兄长?”
苏慕晴脸颊微红,终于把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感情你是在打趣我?”
“小人不敢。”
徐星淳的声音有些紧张,“小人有一事,想请教苏小姐。”
“念在你送我回去的份儿上,有什么事大可直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徐星淳深吸了一口气:“如今疫病的事乃裴大人负责,小人的母亲和妹妹只知死讯,却没见到她们的尸身,若苏小姐方便,可否同裴大人说一说?”
苏慕晴震惊的望向了他:“你妹妹?你方才不是说为母亲守孝?”
徐星淳眼眶微热,强忍着酸楚:“倘若苏小姐和裴大人肯帮忙,小人今后一定感恩戴德。”
“也算相识一场,我定会跟兄长说说的,只是那么多病人,能找到尸身的可能性极小。”
“我省得。”徐星淳胡乱的擦了下眼泪,“可总不能让她们做个孤魂野鬼,连坟也没有吧?”
苏慕晴一阵唏嘘,正当此时,裴清砚骑着马从前方走来。
他故意绕了远路,谨慎小心的从来时的方位走来,而不是直接追上马车,就是害怕苏慕晴发现。
“慕儿!”
“兄长?”
裴清砚骑着马,月光洒在蜿蜒的小路上,他也身披一段月光似的从远处赶来,他凛然的身姿犹如山峰的冰雪。
苏慕晴的声音里多了些笑意和放松,之前她的心明明一直紧紧提着的。
“你怎么来了?”
裴清砚神色都柔和了下来:“明明说了家祭就一天,今日一整天都没见着你,我便从别苑骑马赶过来了。哪料想到来了农屋,他们都说你去了净心湖。”
马车已经停了,苏慕晴连忙走了下去,到裴清砚的身旁:“今日的确发生了许多事,还好有他送我回来!”
裴清砚打量了一眼徐星淳,他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并未多说什么,很快便将目光放到了苏慕晴身上,朝她伸出了手:“来,我带你回去。”
苏慕晴很快便将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心脏正小鹿乱撞,便被裴清砚一个用力,骑到了马背上。
苏慕晴一阵惊呼,这么高,仿佛还能闻到夜风里弥漫的草木香气。
“别那么僵硬,还有我在你身后。”裴清砚低声浅语,表情温柔。
的确,他们两人离得太近。
裴清砚说话的气息全都喷在她的耳朵上,她甚至能听到对方心脏强力跳动的声响。
苏慕晴耳朵都染上了薄红,急急忙忙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兄长,你在阻止疫病治疗时,能否帮忙找一找徐星淳的母亲和妹妹?”
裴清砚表情都冷淡了三分:“他母亲和妹妹身体好了,自然会回到他身边。”
“好不了了……”苏慕晴难以启齿,“寻的是尸身。”
裴清砚对苏慕晴的态度温柔,对旁人却不是:“那也不成。慕儿,他与你素未谋面,今日不过第一次见面,你们便这般熟悉了?”
徐星淳连忙从马车上走下,然后伏跪在他面前:“裴大人,小人的母亲和妹妹在一月前故去,小人是想为她们立坟,让她们不至于成为孤魂游鬼。”
“那方子,只有一半的治愈机会。”
徐星淳微怔,不明白裴清砚的意思。
“你可知,我为何不能帮你?”
徐星淳死死的抑制着自己:“小人知道,小人卑微……”
“不。”裴清砚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过是太监养子,也同样卑微。一月前,尸体都已经腐烂。他们之前处理尸身,便是拿席子一卷,就裹到乱葬岗,许多尸身都被野兽所食,疫病便借由它们传得更远。如今整个大夏都岌岌可危,你知道吗?”
徐星淳心里更加绝望,眼眶也红了起来。
的确,他求得太晚了。
“就算并非如此,我手里的人带着方子前往各个州县,分不出人寻你母亲和妹妹的尸身了。”
裴清砚摸出了怀中的药包,将其丢到了地上,冷眼看着他,“你若不死心想找,便自己去找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乱葬岗极易传染疫病,这药,也只有一半治愈的机会。去不去,全在你自己。”
说完,他便带着苏慕晴离开了此处。
徐星淳手在微微发颤,一直伏跪在地上,根本不敢看身旁的药包。
以他自己的命,去乱葬岗寻几乎不可能找到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