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也慌乱了起来:“苏小姐这几日都在苏家,我们也……”
裴清砚忽然见到了苏慕晴身旁的苏映晗,不由头疼了起来。
原来是苏映晗,难怪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可以苏映晗的才智,他难道猜不出今天有多危险吗?竟还将苏慕晴也带来了,真是该死!
裴清砚飞快的下了楼,身影没入雨中,他尤为迫切,生怕慢了一秒,便让苏慕晴遇上危险。
他早该察觉,苏慕晴怎么可能不来看萧奕谨最后一面?
雨下得越来越大,冲刷在他的眼前,几乎让他看不清前方的路。
周围的一切都灰蒙蒙的,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那个身影。在终于拉到苏慕晴的手后,裴清砚悬吊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慕儿……”
喉咙只发出半个音节,人群之中却骚乱了起来。
裴清砚暗骂一声,脸色已是尤为难看,在百姓冲撞之中,把苏慕晴牢牢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只是短短的时间,萧奕谨便被救走。
这一番变故,令苏慕晴始料未及,自从萧奕谨出事后,之前投效他的人里死的死,逃窜的逃窜,已经不成气候了。
可哪里想到,他们还敢拼死一搏,为了萧奕谨主动赴死。
苏慕晴只看到慌乱的人群,远处传来兵器碰撞的声响,渐渐的越来越大:“发生什么事了?”
裴清砚凝神望着远处:“这边!”
可现在走哪里还来得及,外面已被重重包围,一只苍蝇也飞不出。
那些乱党被围困,包括里面的百姓,萧奕谨已经被救下,在看到裴清砚的那一刻,他的眼底迸发出仇恨,若是令人抓住他,或可威胁宣元帝,他们就有了一线生机。
裴清砚这副样子,显然是装扮过的,不想被人认出来。
可萧奕谨如此憎恨于他,日日都恨不得杀了他,或许旁人会认错,他却绝不会认错。
萧奕谨刚想喊出口,可在见到他身边扮着男装的苏慕晴时,萧奕谨的眼瞳狠狠一缩,到最后那句话只烫在了喉咙深处。
“陷阱,是陷阱!”
“外面的兄弟是不是都被杀了?”
那些效忠萧奕谨的人也越发绝望,没过多久,外面便射进来千万支箭,带头的人紧咬着牙:“里面还有百姓,他们难道什么都不顾吗!”
会些武功的尚能自保,可那些人只能被一箭射穿而死。
裴清砚的下属已经赶了过来,带着他们杀出了重围。
苏慕晴远远望向萧奕谨,发现他也在看自己,那一个眼神,透着决绝。
雨竟在此刻小了些,可地上已经积了好些雨水,混着泥水和鲜血,几乎快要汇聚成血海。
雨水冲刷着萧奕谨俊美的脸,他却缓缓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和他在章府时狡黠捉弄她时的何其相似,苏慕晴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
那一瞬间,苏慕晴的心绪万千,眼眶竟有些湿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个身穿斗篷的人带着萧奕谨离开,而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少。
“走了也好……”不知不觉,苏慕晴竟呢喃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裴清砚已经带着苏慕晴和苏映晗到了安全的地方,由于外面的埋伏,今日死了许多的人,放眼望去全是尸体。
那名身穿斗篷的人走得太急,竟被风得帽子后翻,露出了真正的容颜。
苏慕晴认出了她,便是萧奕谨的养母沈兰。
在他们快要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的时候,却有一个御兵出现在他们面前,仅仅一秒便刺穿了沈兰的胸口。
伤口的周围顿时漫出血色的花朵,艳红得犹如曼殊沙华,染红了寒青色的衣衫。
“娘!”
萧奕谨嘴唇泛白,一脚踹翻了人,将沈兰抱在了自己怀中。
他浑身的鲜血都快结冰,就连他方才快死的时候,都不曾有这样的感觉。沈兰养他多年,在这个世上,唯有她是真的关心自己的。
萧奕谨忽然很恨,恨上天不公。
明明快要逃出去了,偏偏在充满希望的时候,上天却给予了他这样的答案。
沈兰的手已沾满了血,她久久的注视着萧奕谨的脸,嘴唇蠕动了两下,让萧奕谨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周围都是雨声,快要把沈兰细微的声音给淹没。
萧奕谨凑到了她面前,才听到她的声音。
“士杰,娘……对不住你……”
萧奕谨眼眶赤红:“你为我操心劳力,并无半分对不住我。”
沈兰眼中渗满了泪水,雾气让她看不到萧奕谨的脸,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娘只想让你平安,他们都逼你,娘不逼你。”
长久以来在心中盘踞的戾气,仿佛就因这一句话而烟消云散。
萧奕谨手颤抖着,想要止住她的血,可那些血怎么也止不住,反而染红了他的手掌。
他手里是沾了不少的人命,明明他最不想沾染的,便是沈兰的血。
为什么?
一切的一切,全都事与愿违。
“他们逼我扛起一切,逼我选择去恨,逼着我去死……”
沈兰已说不出话来,嘴里又吐出几口鲜血,她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
她想起自己年幼时曾看到的异闻故事,说是民间杂戏曾有种极其残忍的手段,将小女孩从小养在花瓶里,长出畸形的身体,供富人一笑。
此时的萧奕谨,同这异闻故事里的女孩何其相似。
她疼了多年的孩子,却被人逼迫至此,甚至没人能够拉他一把。
不……
沈兰缓缓的挪动着脖颈,余光注视到了远处的苏慕晴。
或许他曾有一次机会,却被她亲手扼灭,若非苏慕晴,如今的裴清砚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沈兰艰难的抬起手,像再抚摸一次萧奕谨的脸,可她用了极大的力气,都没能触碰到他,手指离他脸的距离,只差微毫。
沈兰便这样永远闭上了双眼,萧奕谨的哭声在瞬间凝滞,眼泪从他的脸颊滑落,只呆愣愣的看着一切。
一切的感触都麻木了起来,他没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主子,快走啊!”
“追兵来了,快!”
身后有部下拉扯着他的身体,可萧奕谨却无法动弹一步。他抬起头,看到剑光闪过,明明能够躲得开的,这一刻,他却扬起了头。
雨落在身上,锋利的剑峰划过胸膛,他竟感受到了一瞬的炙热,是他自己血喷涌而出的滋味。
倒下去的那一刻,萧奕谨缓缓闭上了眼。
数日的折磨,肩上的重担。
他累了。
这样,便再也不会有人逼他。
下辈子,若他真的转生于沈兰腹中便好了,他只是单纯章府的二公子,肆意玩笑,欢乐洒脱。
那样的日子,该有多好。
—
当所有的叛党都拿下时,宣元帝才出现在裴清砚的视野之中。
他冰冷的注视着这一切,仿佛早有预料,早就明白他的亲生父亲是何样的人。
苏慕晴淋了雨,浑身发起了抖,嘴唇也开始泛白。
裴清砚注意到了她,便将身上的披风解开,披在了她的身上:“当心着凉。”
可苏慕晴还是止不住的发抖,这件披风根本不能为她带来半分温暖。
“慕儿,你冷吗?”
“冷,好冷。”
她目睹了一切,看到萧奕谨和沈兰如何惨死,也看到萧奕谨的解脱。
她虽不喜萧奕谨,可在章府的那几年,她到底和那少年相处过,再多的厌恶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裴清砚主动凑前,将她紧紧抱住:“我也冷。”
失魂落魄的苏慕晴这下才注意到了裴清砚的脸色,他比她的还要难看,消瘦得仿佛随时快要倒下去。
他从来掌控一切,鲜少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苏慕晴身上的颤抖忽然停止了,伸出手去抱紧了他:“这样好些了吗?”
裴清砚握在她的脖间,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嗯。”
时间悄然间流逝,苏映晗和下属早已经离开,独留两人在这座狭小的房间里。到处安静得不像话,苏慕晴还能听到裴清砚心脏跳动的声响。
他的呼吸渐渐平缓,却还是一个汲取温暖的孩子,抱着苏慕晴不肯撒手。
“我有时,会羡慕萧奕谨。”
“……羡慕他?”
“嗯。”裴清砚的声音压得极低极轻,“我无父无母无友,也没有家。”
苏慕晴听得心酸,眼眶也渐渐红了。
他很孤独,这种遗世的孤单,让人的心犹如被一只大手给捏住,只剩下心软和窒息感。
“我只有你。”
他在感情泯灭前的那天,遇上了苏慕晴。
裴德胜是什么人,裴清砚已经不愿意再多回忆,数年的苟且偷生,才换来一丝反击的机会,只是多年来的伤害却依旧存在。
他疯狂的想报复一切,最终在客栈,遇到了他得唤妹妹的人。
他为了活下去,心里藏着怨怼,狼狈不堪的喊了她三声妹妹。
这世间给予他的,满是痛苦和荆棘,唯有她是万丈乌云覆盖下,冲破黑暗的一缕金色阳光。
—
十月深秋,叶子已被染成了金黄。
红枫覆盖了整座山林,飘散在空气里的,还有桂花的香味。天气温暖得刚好,兴许再过些日子,便要彻底被寒气侵染。
早上章鸿送走了出征的大儿子,他手里拿着一壶酒,走到林中一座坟茔。当初在那场大雨里死去的所有人,全都被埋在这个地方。
虽简陋,死后到底没被挫骨扬灰,连座坟也不剩下。
“夫人,我今日又来了。”
章鸿一夜间像是老了十岁,佝偻着身躯,宛如一个老人,再不复当初的凛然。
以酒浇地,得祭亡魂。
“章家从来只学会一件事,便是明哲保身,这一次……我又这样选择了。”
章家在皇帝面前犹如一条狗般的摇尾乞怜,皇帝看他们可怜了,丢了根骨头给他们吃。章家便忍下所有屈辱,装作兴高采烈的模样,在地上啃食那根骨头。
章鸿不知道,若非自己大儿子常年征战在外,这次会不会逃过去。
可,他终究又舍弃了一人。
年少时,他将心中对魏雪拂的爱恋深藏于心,父亲骂他,他表面应承下来,可那份不甘却压抑了几十年。
后来发生的那些事,皆是因为他摇摆不定。
若真的明哲保身,便什么都不要参与;若真的不服,便所幸冲一次。
然而,他什么也没做到。
章鸿想起沈兰,年少时的她也曾娇羞着脸,温柔的唤他夫君。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兰变得尖酸刻薄,变得不近人情?
章鸿想了许久,至今没有印象。
他无力的摔倒在坟前,颓然的喝了好几口酒。正当此时,林中忽然出现一个人影,章鸿到底是习武之人,立刻便反应了过来:“谁!?”
等人影凑近,章鸿才看清了她的容颜。
“灵犀?”
沈灵犀眼瞳如一潭死水,并没有理会章鸿。
她蹲了下去,拿出篮子里的酒水和菜肴:“姑姑,表兄,灵犀来看你们了。”
“灵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