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要是做出点营生,我肯定赞同的,蔡红豆在心里默默补充。
两人找到蔡老三同黄豆,这爷俩在庙会街旁摆了个小摊,上面放了各种手工艺品,皆是蔡老三做的,他手格外灵巧,红豆和青豆小时候的玩具全是他做的。
轮到黄豆,就没这个待遇了,猫嫌狗厌地长大,还时常被蔡老三训斥要爱护让着姐姐,
两人已经卖了不少,黄豆身前的兜兜里全是铜钱,他乐滋滋地走过来,炫耀地给蔡红豆看,“大姐,你看。”
蔡红豆摸了摸他脑袋,“真棒!”
蔡老三疑惑问:“青豆呢?”
蔡娘子顿时冷哼一声。
蔡老三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他大概知道青豆去哪儿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青豆才回来,双眼发亮,脸蛋泛着花蕊般的粉红色,气色十分好。
她蹦蹦跳跳走过来,对上蔡娘子严肃的目光,登时放缓步伐,缩了缩脖子,转换为老老实实,规规矩矩。
因在外面,蔡娘子不好多计较,只是暗暗瞪了她好几眼。
好在青豆自小就被瞪皮实了,在蔡娘子的冷眼下,依旧镇定自若地同红豆说说笑笑,还嘻嘻哈哈逗玩过来买小玩意的孩童。
直至未时,庙会散场,他们才收拾好摊子上没卖完的东西,准备返回村子。
东西已经卖的七七八八,只余下两三件大东西,因为比较贵,人们一下子舍不得掏那么多钱。
蔡红豆和青豆两个人走在后面,说悄悄话。
蔡红豆声音里饱含担忧,“你回去后别犟,让娘骂两句就好了。”
青豆摆摆手,十分不以为然,“你放心,姐,我都省得。”
回到家,蔡娘子果不其然大发了一通脾气,但青豆被她训惯了,也拿捏好了对付她的办法,总之就是态度良好,下次还犯就是了。
蔡红豆摇摇头,知道蔡娘子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也没多留,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庙会过后,日子又恢复到了从前,一切平静而安然。
一夜霜降后,天气陡然冷了起来,蔡红豆换上了厚棉衣,即使这,也还是觉得浑身发冷,好在肚子争气,没有半分受凉,反而比前段时间还要暖和些。
蔡红豆缩在被子里,根本就不想出去。
穿着整整齐齐的蔡娘子走进来,放下一包点心,说:“我们今儿个中午估计回不来,红豆你自个在家,中午想吃啥就做点啥。”
今日,蔡娘子他们去探望隔壁村的老姨。
蔡老三一辈子孤苦伶仃,幼时父母双亡,五服内也没什么正经亲戚,好在村民好心,尤其是出嫁到隔壁的老姨,帮了他不少,因此他对老姨很是孝顺,
老姨年轻时整日辛苦劳作,临近四十得了老寒腿,一遇到寒冷湿热的天气,双腿便跟蚂蚁钻心似的又痒又疼,每年这个时候,蔡娘子和蔡老三便会带着他们去看望老姨。
因蔡红豆有了身子,今日天儿又冷,不适宜出去,所以才没跟他们一起去。
蔡红豆点点头,乖巧又稳重道:“娘,你们安心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蔡娘子揉了揉她脑袋,含笑转头走了。
他们都走后,蔡红豆一个人没事干,小衣已经做了两三套,蔡娘子不让她做了,怕做得多,孩子变化太快,一个月就翻个样子,布料就浪费了。
躺下来休息了会,突然想起来,貌似很久没和随遇安联系了。
翻出黑匣子,几乎不带思考地打过去——今日没下雨,但降了霜,也不知能不能接通。
胡思乱想中,黑匣子里传出联系中的声音时,蔡红豆察觉到一件事,陡然僵住——
她刚刚,没有半刻犹豫踌躇与胆怯,好似那边就是她极为熟悉与亲近的人。
过了很久,她微微一笑,卸了身上的僵硬与防备。
那人是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他们还聊了这么长时间,早已是很亲近的人了。
更何况,他还是神仙。
“红豆。”电话被接通了,传出随遇安带着喜气的声音。
他似乎很开心。
蔡红豆不禁嘴角带笑,问:“怎么了?有什么喜事吗?”
随遇安张口就来,“你打过来电话,不就是最大的喜事吗?”
脸蓦的一红,蔡红豆心口“扑通扑通”乱跳,她心慌意乱地挪了挪身子,呼了口气,等呼吸缓过来,才嗔道:“你,你说话注意点。”
随遇安不解,“怎么了?我说的是大实话啊。”
脸上的热气更明显了,蔡红豆捧了捧脸,硬生生转移话题,说:“前几天庙会,我已经将祈福带挂上去了。”
“哦,”顿了下,他道,“谢谢你。”
蔡红豆微笑,浅声浅语同他交谈起来。
日头滑过,树影婆娑,外头寒风凛冽,屋内春气涌动。
“好些日子没来,红豆你家还是一如老样子啊。”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女声,语气曼妙,音调微微上扬,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傲慢与挑剔。
心口一跳,蔡红豆快速放下黑匣子,掩到枕头下面。
她刚放下,帘子一掀,外面的人就走了进来。
一身灰褐色灰鼠皮大髦,头上堕明珠,一根蝶恋花簪子上面沁着一点绿,在整体偏暗淡的装扮中登时让人眼前一亮。
蔡红豆眉间一蹙,半分惊讶,半分疑惑,“招娣?”
蔡招娣缓缓走进来,挑剔地看了眼室内的装扮,最后勉强坐到了窗前的软塌上。
身后跟着的小丫鬟立即帮她倒茶,送到她手上,蔡招娣接过,轻抿了一口,面上闪过嫌弃,随后将茶杯放了回去。
用帕子轻轻掩唇,拭去嘴角的茶渍,挑眉,“红豆,你这茶水是凉的,也太糙了吧。”
蔡红豆抿了抿唇,没吭声,片刻,她问:“你怎么来了?”
闻言,蔡招娣眉梢一点,好笑:“这是我家乡,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见她还是这副德行,蔡红豆就懒得理她了,干脆目光一转,望向窗外。
她侧过脸,露出小巧白皙的耳垂,弧度优美的脖颈,粗粗一望,似乎比之前见到时胖了少许。
心下一动,蔡招娣嘴角浮起抹讥笑,“看来,你近些日子过得挺舒坦嘛。”
蔡红豆没搭理她。
“我听说你这些日子,整日闲在家里,一直没出去过,到底是娇养着长大的,想不做活就不做活了。”
说着,蔡招娣难掩心里的妒忌。
为何,同是娘生父母养,偏偏她就那么好命呢。
事实上,蔡招娣是特意为她来的。
本来,蔡招娣在绸缎珠宝的日子里流连忘返,早就忘了蔡家庄这遭子事和人了,偏偏,上次去店铺挑选首饰碰到了蔡红豆他们。
若让她说,蔡家庄最让她嫉恨的人便是蔡红豆,没错,嫉恨!
蔡红豆命比她好,有一对爱她如命的父母,还有两个极为爱护她的弟妹,她呢?她只有时刻想卖她赚钱的吸血虫家人。
不仅如此,蔡红豆容貌也比她好看,但凡蔡红豆在的地方,众人的目光永远不再她身上。
天长日久,她自然看蔡红豆哪里哪里不顺眼,恨不得,恨不得她就此消失了。
她看向蔡红豆的目光隐隐透着幽恨。
不过……
现在两人已是云泥之别,她身上穿的衣服,她恐怕连见都没有见过,想到这,蔡招娣畅快一笑。
蔡招娣抚了抚手腕上戴着的沁翠玉镯,叹了口气,“我也整日在屋子里待着无聊,等闲吃饭穿衣什么都有丫头伺候,没事也只有买买玉镯首饰什么打发时间了。”
她探出手,白皙的手腕,手腕上通透的玉镯,在光影的映照下,相映成趣。
说罢,她得意洋洋地等着蔡红豆投来艳羡甚至嫉妒的眼光,熟料,对方根本没正眼看她。
蔡招娣暗暗一咬牙,片刻,再次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我这次回村,是想邀请爹娘参加我过几日的生辰礼,到时候我家爷会包个戏班子,请到家里唱一天,我说不用那么麻烦,但爷非得说,这是我到家里后的第一个生辰礼,自然该大操大办,家里也热闹热闹。”
她妩媚一笑,吐气如兰,“我也没办法啊,谁让爷宠我呢。”
说到这里,她摸了摸耳坠上的一对明珠,道:“还有这对珍珠耳环,爷说这是他特意找人打磨出来的东海明珠,本来想生辰那日送给我,但听说我今日要回娘家,特意提前赏赐给我,还说过几日生辰,再给我准备新的礼物。”
她看向巍然不动的蔡红豆,挑眉一笑,“说来,红豆你跟我的生辰没差几天吧。”
第21章
蔡红豆没看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今年,你的生辰打算怎么过?哦对了,瞧我这记性,总以为旁人跟我一样任性呢,你家里条件不好,想必吃碗长寿面就很好了。”
直到说到这处,蔡红豆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她这是瞧不起她家了。
蔡红豆内心油然升起一股闷气,虽说她不欲与蔡招娣计较,也计较不过,但是她这样说,她很生气!
她终于转过头,拿正眼看她,眼里荡着怒火,“你不用刻意炫耀,我并不羡慕,没错,我生辰礼可能只有一碗我娘亲手做的长寿面,但那是我娘亲手做的,在我心里,那就是最好的生辰礼。”
她说话分外直白,她本人并没什么心计,只是将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但听在招娣耳里,尤其那句“那是我娘亲手做的,在我心里,那就是最好的生辰礼”,却恍如一面巨大的巴掌,狠狠扇在了她脸上。
蔡招娣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她死死捏住手帕一角,几欲控制不住心里的怒气。
就你好命!就你有对好爹娘!那又怎样,你还不是受迫害的命!
想到这,她脸色一变,怒气竟缓缓平息下来,甚至还硬生生扭出一个狰狞的笑。
“红豆,我这里有个疑惑,还望你解答。”
蔡红豆慢慢扭过头,警惕地望向她。
蔡招娣慢慢站起身,慢慢走过去,慢慢坐下来,神情曼妙,语调也慢慢幽幽的,“红豆,那夜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突然跑了?”
对上蔡招娣恶意满满的视线,蔡红豆脸色一白,心提到嗓子眼,又飞速降落,撞到胸膛里,发出“咚”的一声声响。
她紧紧攥紧手掌,掌心悄无息漫上一层冷汗。
“嗯?”蔡招娣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狰狞。
不要怕,不要担心,你和王弘文什么都没发生,那夜的事,便是再高明的人也发现不了痕迹。
蔡红豆拼命在心里催眠自己,过了不知多久,她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那夜,我身上很难受,加上做了个噩梦,所以一大清早就跑回了家。”
蔡招娣眼里闪过讥讽:“哦?但我怎么没见你回来睡觉?”
当夜,她们两个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
蔡红豆眼里闪过慌乱,“大概,大概是你睡得太沉了。”
编,你就继续编!
想到那夜发生的事,她心下冷笑,又是解气又是酸爽,王弘文那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也就配她这种懦弱无能的花瓶了。
她慢悠悠道:“可是,那晚被雨声吵到,我根本没睡着,后来甚至还披上衣服走了出去,然后就看到,石头扶着你走了。”
她慢慢凑到脸色骤然变得惨白的蔡红豆脸前,轻声吐气,“你说,那么晚了,你们干什么去了?总不能去打牌了吧?”
嘴唇轻轻颤抖,蔡红豆眼睛直视前方,有那么一刻,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巨大的羞辱感如肆意泛滥的洪水震天动地地朝她袭来。
她知道,她全部知道,她一直在看她的笑话,身体里每一处都在叫嚣这句话,蔡红豆忍不住全身战栗起来。
眼眶刷的红了。
恍惚中,似乎听到了随遇安的声音。
他很焦急,很担心,还有滔天的愤怒。
“红豆!红豆!”
声声呢喃饱含情感,那是在乎她的人,热切的呼唤。
理智渐渐回笼,蔡红豆怔怔盯着前方,过了会,缓缓转头,神情漠然。
“你觉得呢?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你问过王弘文吗?”
她神情镇定而漠然,好似一座悲天悯人的佛像,世间万物万事,皆不能让她所动。
蔡招娣被她这种态度刺激到,她这是什么态度?以为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不成?
但是,偏偏她还没话反驳,因为那晚,她亲眼见到王弘文走进屋子,不一会就出来了,气冲冲地质问石子为什么里面没人。
他和蔡红豆,根本就没发生什么!
但是于女人来说,舆论便够了。
蔡招娣冷冷一笑:“所以说,世间事真是巧合,如若不是我半夜睡不着,起来走走,就瞧不见那场好戏了。”
蔡红豆慢慢垂下眼,“你何必瞧别人的好戏,你自己不就是场好戏,婚宴过后,你就入了县丞府的大门,这个戏码比我的好看多了。”
“你!”蔡招娣第一次被说的花容失色,她虽然洋洋得意于嫁给县丞公子,但是却耻于那个过程,今日回到村子里见到熟悉的村民,还没人敢在她跟前提起这件事,没想到,第一个提起的人居然是往常卑微懦弱的蔡红豆。
她站起身,气得浑身发颤,指着她,“你”了许久。
蔡红豆却巍然不动,仿佛立定成佛,但只有她自个知道,她手下指甲早已嵌入掌心,那时刻的痛感提醒着她不能退缩,不能害怕。
不能任由蔡招娣在这里胡言乱语。
不然,舆论毁掉的不只有她自己,还有她的家人。
过了好一会,她缓缓吐了口气,平静道:“话不投机半句多,请便吧。”
她居然赶她走?蔡招娣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少倾,她脸色铁青,冷冷一笑:“这个破地方,我还不愿意待呢。”
说罢,她怒气冲冲地走了。
她走后,蔡红豆却怔怔地盯着前方,呆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