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几日膳食亦十分丰盛,虽不如这桌,但也算开了眼界,遂眼下只微微敛目,等段大人与段夫人先动筷。
段府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下来,无一人说话,更无一丝动静,只中间段夫人不断给她抄菜,段大人也默默给她盛了碗汤。
这顿饭,蔡红豆吃得算不上好,饭菜味道虽然不错,但跟两个陌生人一块用饭,加上初初进段府,心里还有些不自在。
段修瀚与段夫人却极为开怀。
眼看着两人皆比平时多用了碗饭,面上也不时露出笑颜,刘嬷嬷再次转身抹了把眼泪。
用过晚膳,漱了漱口,丫鬟们流水般上来几碟糕点果盘。
蔡红豆抚着肚子,她真的吃不下了。
段夫人关切地看着她,“怎么了?肚子不舒服?”
当下立即准备叫府医。
蔡红豆忙止住她,对上两人担心的面容,她不好意思道:“我吃撑了,吃不下了。”
段夫人觉得好笑,吩咐丫鬟上一碟消食的山楂丸。
蔡红豆用了两粒山楂丸,方觉好受了点。
段大人饮了口茶,放下,抬头盯着她,许久,突然开口:“红豆,既然你要摒弃过去的身份,便不能再唤红豆了,到你这一辈,本该随新字辈,为父斟酌良久,觉得“新钰”这个名字不错,你待如何?”
蔡红豆低着头,沉默了很久。
她慢慢起身,郑重朝段修瀚与段夫人行了个礼,“谢大人赐名,新钰,很喜欢这个名字。”
段大人与段夫人顿时笑出来,段大人又道:“虽说女子不得入族谱,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怎么也不能这般随便,夫人你看?”
段夫人笑道:“我预备先在府里庆祝一下,每人分发五钱不等,做上两身衣服,待钰儿规矩学全后,借办场赏花宴,再正式将钰儿介绍给其他世家。”
段大人满意地点头,“合该如此。”
两人一心一意为蔡红豆打算,言语殷切,蔡红豆心里不是没感触,只是这一刻,她却更加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蔡老三他们。
不知他们怎样了?
蔡红豆又坐了会,便起身告辞,段夫人叮嘱谭嬷嬷亲自将她送回芷涵院。
她走后,正院里顿时冷清下来。
段夫人靠在软塌上,神色失落。
“怪不得老话说多子多福,过去那么些年冷清的日子过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不过热闹一时,钰儿走后,恍然觉得正院,甚至这整个段府都太过冷清了。”
段修瀚心里其实也有这种感触,只是看段夫人神情失落,便打笑道:“却原来,夫人觉得跟我待在一处嫌冷清了。”
段夫人回过神,嗔他一眼,“你还有这等自知之明啊。”
段修瀚摇头笑笑,休息了会,他转头,让丫鬟将秦嬷嬷叫来。
不一会,秦嬷嬷走了进来,给两人行礼。
“老爷,夫人。”
“给嬷嬷看座。”段夫人开口。
丫鬟给秦嬷嬷搬来凳子,等秦嬷嬷坐下,段修瀚方开口,“这一路,麻烦嬷嬷了。”
秦嬷嬷微笑:“能亲自接小娘子回来,是老奴的福气,哪里谈得上辛苦。”
段修瀚点头,顿了会,他问秦嬷嬷:“依嬷嬷看,钰儿这孩子,性情如何?”
见她神情茫然,段修瀚解释说:“我刚刚为红豆改名为新钰,从了族谱上的新字辈。”
秦嬷嬷恍然,她思虑片刻,先赞扬了段修瀚起的名字,“老爷这名字起的贴切,小娘子乃咱们段府唯一的小娘子,自然如明珠玉石般珍贵。”
又道:“这段时间同小娘子相处,老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小娘子实在当得上蕙质兰心,善良柔和,乖巧可爱,又没有半分架子,老奴真真心胜喜之。”
段修瀚与段夫人不禁微微一笑,自家孩子,自然觉得她百般好。
“但是,”秦嬷嬷迟疑了下,说,“小娘子性情好是好,却有些过于良善,老奴唯恐她将来吃亏。”
这话十分婉转,其实剖开来说,便是说新钰性子有些软弱。
闻言,段修瀚沉吟起来,单今晚一夜相处,他发现自己这个女儿性情是有些软弱。
段夫人却道:“我瞧着挺好的,性情太过刚硬之人将来路子更不好走,老爷,”她拉住段修瀚的手,温婉一笑,“听闻因家境贫困,钰儿并不曾进过学,我打算为钰儿延请一位先生,教习她诗书礼仪,腹有诗书气自华,届时,钰儿性情自然就好了。”
段修瀚握住她的手,叹气:“辛苦你了。”
段夫人嗔道:“老爷说这是何话,钰儿亦是我女儿,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之说。”
说罢,她瞪他一眼,“钰儿初来乍到,心里难免忐忑,你万不许逼她,更不许对她摆脸色。”
她是想到今日他对着她严肃起来的脸色。
段修瀚好笑,他摇头,道:“夫人放心。”
心里却想,这两个女人是他这辈子最重要之人,他哪摆的起脸色。
来这里第一夜,蔡红豆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刚躺下不过半盏茶功夫便睡着了。
隔日凌晨,蔡红豆正迷迷糊糊睡着,耳边传来碧血丹心的声音。
“小娘子,该起来了,夫人昨夜吩咐让您今日过去一块用早饭。”
蔡红豆迷糊了会,被伺候着起身,穿衣服,洗漱,装扮,最后被搀着前往正院。
好在正院离芷涵院不远,只隔了一个小花园。
蔡红豆走在小花园的小道上,转头打量周围的景致,哪怕只是一处小花园,处处仍见精致,假石林荫,团花锦簇,她走的小道两旁,居然栽种着一排青嫩青嫩的矮树。
见蔡红豆好奇,碧血解释道:“这种植株名唤万年青,冬日里亦青翠欲滴,恍如夏季,因此被称为万年青。”
蔡红豆点头,心里惊异,贵族东西就是稀罕。
一行人脚步悠闲地来到正院,段修瀚也在,段夫人温和开口:“钰儿来了。”
听到这个称呼,蔡红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的新名字——段新钰。
她立在原地,一时怅惘,从此后,便再没有蔡红豆了,有的只是段新钰。
“快过来,我昨夜观你喜欢绣球乾贝,今日特意吩咐厨房给你备上一份。”
段新钰回过神,她走上前,微微一笑:“谢过夫人。”
用过早膳,段修瀚便走了,段夫人留她在屋子里说话。
两人正闲聊着,一个丫鬟走进来,禀报:“夫人,臻芳斋和华衣楼的老板来了。”
段夫人颔首,“让他们在正厅等候片刻,我这就过去。”
见蔡红豆面露疑惑,她解释道:“臻芳斋和华衣楼分别是首饰铺子和衣裳铺子,走,咱们过去,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段新钰惊讶地站起身,“夫人,我那边衣服首饰还有很多。”
完全不需要做新的。
段夫人却拉住她的手,笑:“女孩子哪有嫌衣服首饰多的,走,咱们过去瞧瞧。”
最后,她到底没拗过段夫人,过去瞧了瞧,还被段夫人相中,被迫定做了两套衣服,两套首饰。
等臻芳斋和华衣楼的老板走后,段夫人又带着她逛了整个段府,带着她认认路,顺带也让下人认认她。
这是段府唯一的小姐,段新钰。
第49章
如此过了十来日,段新钰渐渐融入了段府。
每日在正院那边用早饭, 再陪段夫人说会话, 随后前往池香阁, 由宁夫子教她习字与礼仪。
池香阁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学习的场所。
宁夫子年约四旬, 早先在宫内当过女官,诗书礼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后被放出宫, 便受邀到各个世家教习小娘子。
除诗书礼仪外, 宁夫子还教她琴棋书画, 叫段夫人的话说, 不求她如宁夫子般精益求精,只求略懂皮毛, 陶冶情操足矣。
中午照旧在正院用膳, 原先段府一日两餐, 自段新钰来了后, 为她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便改为一日三餐,段夫人为增进母女感情,也陪着她一块用膳。
用过午膳,再去池香阁学上一个时辰,之后便是自己的时间。
段夫人为怕她无聊, 还特地买了个戏班子与杂耍团, 闲暇无事就让他们搭台献艺。
这样的生活, 当真如同梦里一般。
唯一缺憾的是,爹娘和青豆黄豆没在身边。
还有就是,随遇安。
她思念爹娘,思念青豆黄豆,亦思念随遇安。
段新钰坐在窗前,手里摆弄着黑匣子,但无论她怎么按,黑匣子都没有任何反应,偏这几日天气晴朗,她便是想雨天试试也没遇到合适的时机。
“小娘子,这是厨房那边送来的鸽子汤,您快趁热喝了。”
段新钰回过神,看向还冒着热气的汤蛊,那是段夫人特意吩咐厨房给她做的补身子的汤,尤其对怀孕女子有大补之效,她自然不会拒绝段夫人的好意,当下放下黑匣子,捧起了汤蛊。
“小娘子,您每日都会拿出这个把玩,这是什么啊?摸起来还挺舒服。”
一着鹅黄色窄袄,头上梳着两个角角的圆脸小丫鬟拿起她放到桌上的黑匣子,好奇地摸了摸。
“喜鹊,谁允许你随意动用小娘子的物品,还不快放下!”
掀帘子走进来的碧血恰好看到这一幕,立即虎起脸,呵斥一声。
被唤喜鹊的小丫头嘟嘟嘴,放下了黑匣子。
“无妨,”段新钰喝完汤,放下汤蛊,对碧血笑笑,“不是什么易碎东西,摸摸也无事。”
听到这话,喜鹊立即调皮地对碧血吐了吐舌头。
碧血瞪她一眼,转眼看向段新钰,脸上换为温和端庄,“话虽如此,但喜鹊那丫头毛毛躁躁的,当心不要让她摔了小娘子的东西。”
她们这几日见段新钰时常拿出那个把玩,还露出思念怅惘的神情,便知那肯定是小娘子那边的亲人送与她的礼物,听闻小娘子与那边感情甚笃,如此珍贵之物,小娘子自当十分爱惜。
喜鹊嚷嚷:“碧血姐姐冤枉人,奴婢才没有毛毛躁躁,更不会摔了小娘子的心爱之物。”
又有一丫鬟掀帘子进来,衣饰与喜鹊差不多,却偏瓜子脸,她神情冷淡,眼里微微带着笑意:“在外头就听见你叽叽喳喳,可不要扰了小娘子清净。”
“白鹭,你可不许冤枉人,哼,你与碧血姐姐是一派的,净管欺负我一人。”
…………
耳边是几个丫鬟的嬉闹声,段新钰嘴角不觉翘起。
除碧血,丹心外,段夫人还给她拨了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分别唤喜鹊和白鹭,另有八个负责煮茶清扫的小丫鬟,一个统领总事情的嬷嬷。
单她一个小小的芷涵院,便有十几个伺候的下人。
段新钰笑了会,忽而望向窗外,神色怅惘——天空澄澈碧透,一望无际,白云干净若纱,瞧不出一丝乌黑。
什么时候能下雨呢?
段新钰与段夫人渐渐熟悉起来,虽不说像对蔡娘子那般依赖,但在她心里,段夫人如今也算得上亲近的长辈。
唯有,段修瀚这个亲爹,她反而不怎么熟。
其实也无可厚非,每日段修瀚早早就走了,有时候能一起用个早饭,有时候连早饭都遇不到,晚上他一般都会赶回来,但用完晚饭,他就钻进书房处理政务,因此来这里十几天,段新钰从心底里接受了段夫人,但对段修瀚这个亲爹……
“钰儿,你瞧这个花样怎么样?”
“挺好的,不过这处换成青色如何?”
“嗯——”打量一番后,惊喜,“不错,不错,钰儿果真蕙质兰心。”
不好意思,“夫人过奖了。”
听着那边温情满满的对话,段修瀚手捧一本书,动动身子,咳嗽了一声。
那边声音顿住,段修瀚缓缓露出满意的笑容。
熟料,他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便听那边声音又继续了。
“到时候让华衣楼用上这个式样,配上蓝色佩带,定十分贴合我儿。”
“这样式样,”她拿过另一样,“可以配给夫人,挺适合您。”
“钰儿眼光果然极好,采莲,收起来,过后交给华衣楼。”
“是,夫人。”
段修瀚脸色微黑,他特意抽出一天休沐,就是为了多陪陪段新钰,结果那两人自顾自聊起来了,完全把他扔到了一边。
“咳咳,”他再次咳嗽两声。
段新钰沉浸在挑选新式样的愉悦中,自然没注意到亲爹异样的举动,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多想,实在是这几日与段修瀚交集不多,她对他,简单点说,是完全不熟。
段夫人倒是注意到了,她抿唇一笑,却没提醒。
说句大实话,他与钰儿血缘连接,便是再没交集,他在钰儿心中终究不一样,但她不同,若不趁着这段时间,多与钰儿加深感情,待日后钰儿完全适应了段府,亦或者说,待他与她抢钰儿时,那是肯定抢不过的。
总之,这天休沐,在具有血缘关系的段大人与日常相处嘘寒问暖的段夫人中,段夫人完胜。
段新钰完全没注意到亲爹与段夫人的纠葛,她是真的在全心全意挑选花样。
一是为见到这么多好看且从来没见过的花样而赏心悦目,二是想挑两样,给段修瀚和段夫人做点小东西。
来了这么多天,他们二人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虽然没办法一下子将他们当做父母来看待,却不妨碍她感激他们想为他们做点什么的心。
但是他们又什么也不缺,吃穿住行皆有下人操心,她还真一时想不到能为他们做什么。
如今看到这些新式样,她方想到:眼看着天儿越来越冷,不若给他们两人做两件套袖,既尽了孝心,又可以保暖。
想到便去做,她抽出两样花样,回去的路上同秦嬷嬷商量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