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难不成本王使唤不得太子殿下身边的人?”留王突然打断她,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泛过一丝冷意。
琼枝沉默下来,许久后,她沉默地福了个身子,平静道:“殿下是主子,奴婢是奴隶,殿下自然使唤的了。”
留王冷冽地瞟她一眼,“那就走吧。”
琼枝不甘心地抬头望了眼钟粹宫的方向,不得已跟着留王一道离开了。
段新钰自然不知道这边有人惊疑不定地惦记上了她,为防掌珠公主再趁机找她麻烦,之后她一直紧紧跟在母亲身后,好在直至皇后开宴,皇上出席,掌珠公主都没再找过她麻烦,大概是顾及段府,大概是出了一口气后心里不再记恨了,总之,段新钰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宫宴。
期间,段新钰也见到了皇帝陛下。
当今皇上,沉迷丹道,贫于政事,听闻一个月就初一十五两天上朝,有时候赶上闭关,连续两个月不上朝也十分常见,众朝臣距离上次见到皇帝陛下还是一月前的事。
父亲都很少见到陛下,更别说段新钰,这次能见到陛下,她激动地暗地里偷偷瞄了好几眼。
她的位子离最上首陛下,太后和皇后的位子不算远也不算近,勉强能看清陛下的容颜,清瘦细高,两鬓斑白,身上披着件干净整洁的道袍,衬得他清瘦的容颜愈加仙风道骨,飘飘然好似下一刻就要飞升上天。
听闻,这位皇帝陛下,早年亦是惊才绝艳之人,当年夺储,战况十分激烈,陛下是不受先皇宠爱的皇三子,后来,陛下凭借自己的惊世才情与计谋在夺储之争中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击败诸人,成为最后登上皇位的胜利者。
只是据小道消息传闻,陛下从先皇手里得到这个皇位的手段并不光明。
不过,胜者为王,面对这一结果,除了当时风头正盛的几位王爷的身后支持者和几位老顽固,其他人都没有异议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而在接下来几年内,那几位王爷死的死,残的残,当年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人敢提起。
不过,按理说,皇帝陛下这样风里血里走出来的人,应当十分注重权势,但不知为何,十年前,皇帝陛下突然放下权势,沉醉于炼丹中去了。
皇帝陛下并不老……不过瞧着,陛下的头发看着是比旁人显老些。
陛下并没在席上久待,简单说了两句普天同庆的话便走了。
宴席持续到夜晚戌时方散场,段新钰他们赶在宫禁前回到了府里。
而在她走后不久,琼枝终于从留王那里脱身而出,她飞快赶到举办宫宴的宫殿,却只能看到最后一辆从宫里出去的马车车影。
她怔怔盯着宫门的方向,整个人陷入了不知道该说是颓废失望还是,庆幸之中。
“姑娘,”东宫的宫婢走过来,小心看着她,“太子殿下在找您。”
琼枝回过神,她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突然问道:“你可知道……”话音戛然而止。
宫婢愣住,“什么?”
“没什么,”琼枝回过神,摇摇头,转身,“走吧。”
国寿之后,日子与之前也没甚么差别,唯一能算得上差别的是母亲将给她相亲提到了议程,整日将成堆的画像堆到她跟前,问她这个清秀白脸怎么样,那个家里还算清白,人也孝顺,如何如何。
段新钰烦不胜扰又无可奈何,最后干脆常带上瑞哥儿约清钰和慧姐儿出来闲逛,躲避母亲大人的疯狂催婚。
不过,她很少去崔府,她本来就不怎么去崔府,宫里的事情发生过后,就更加不常去了。
崔慧仪知道为什么,不过她知趣地没强硬邀请她去家里玩,毕竟,她首先是段姐姐的朋友,她喜欢段姐姐,喜欢圆圆,却不会为了心里的期待而破坏她们的感情。
陈王府,丽姬身姿袅袅地掀珠帘走进去,问身旁的人,“王爷呢?”
婢女看了她一眼,迟疑着没开口。
丽姬停下脚步,半晌,她轻笑一声,似冷笑,又似嘲讽,“他去找蔡清钰了对不对?”
婢女深深地低下了头,一声不敢吭。
一时沉寂,过了许久,不知是不是婢女的错觉,她仿佛恍惚听见丽姬笑了一声。
段新钰过来这边找清钰,恰好与陈王走个对头。
看见陈王,段新钰讶异地扬了扬眉,她一直知道陈王有不时纠缠清钰,但清钰不喜欢他,每次都坚决拒绝了,她以为,次数多了,陈王就会明白。
堂堂一位王爷……
段新钰颔首,“陈王殿下。”
陈王也十分惊诧,没料想到段家这位小娘子跟清钰关系居然这么好,他听管事汇报过,他过来的时候有好几次都瞧见这位段小娘子来找清钰。
两个人关系这么好……陈王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游移,眼睛微微眯起,给人一种很精明的感觉。
段新钰对他很不喜,淡淡道:“不知陈王殿下找清钰所为何事?”
陈王扬起一抹温润的笑,“本王只是来看清钰姑娘是否需要帮忙。”
“我想,清钰如果需要帮忙,肯定会率先来找我。”段新钰脸上的表情仍旧淡淡的,仔细去看,还能看出一丝不耐烦。
她很少用如此刻薄尖锐的表情对待别人,但是,那个人是清钰,是她最为重要的家人,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们一丝一毫。
“陈王殿下,清钰是我妹妹,我自当好好照顾她,谢谢您之前帮了清钰和学钰,我想,您有那闲工夫,不如回去好好陪陪陈王妃。”
陈王猛然拉下脸,很少人敢用这么放肆的态度同他说话。
段新钰却一动不动盯着他,没有半分退缩,陈王脸上迅速积起阴霾,一身气势不怒自威,发起怒来更加令人不敢直视,然而段新钰却只是抿紧了嘴唇。
蔡清钰突然挡在段新钰前面,平淡地对陈王道:“可能我没有说清楚,让陈王殿下误会了,其实,我有未婚夫。”
陈王骤然瞪大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不同于段新钰的倔强,蔡清钰神情更为清冷,平淡以及坚定,“感谢陈王殿下的好意,只是,男女授受不亲,请您以后不要再过来了,不然让民女未婚夫知道了,他恐怕会做出对民女对陈王不利的事来。”
闻听此言,陈王的脸顿时僵住。
留王和太子的人本来就在抓他的把柄,若是……
他沉着脸,一声没吭,甩了袖子就走。
瞧见他走后,段新钰呼了口气,她摸摸紧张地攥紧她衣袖的圆圆,又拍了拍清钰的手,舒口气,说:“咱们进去吧。”
蔡清钰转过身,微笑:“嗯,咱们进去。”
陈王怒气冲冲回到陈王府,迎面对上款款走来的丽姬,他怒气一收,等她走到他跟前,脸上已经恢复温润,“你怎么出来了?”
“还不是霖哥儿这孩子,非要出来看花花。”
丽姬怀里抱着一个软嫩的胖娃娃,她盯着他的眼神格外慈爱与宽溺。
陈王看向霖哥儿,眼里也闪过慈爱,他将霖哥儿抱到怀里,轻轻哄着他。
丽姬温和地看着他和霖哥儿,倏忽,漫不经心问道:“王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没同清钰妹妹多说会话?”
陈王立即沉下了脸,很明显脸色不好。
丽姬却像没有看见一样,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臣妾其实挺喜欢清钰妹妹,如果能将清钰妹妹接进府来做个伴,那真再好不过了。”
第72章
章 贞婧闺房。
一室静谧,章 贞婧坐在软榻上绣荷包, 段新钰则坐在另一边默默看书。
两人之间隔得分明并不远, 不过短短两步的距离,但却像隔着一道天堑般泾渭分明。
两人各做各的事, 倒也不互相打扰。
这日, 段新钰跟着母亲来诚懿侯府做客,被大夫人推拉着跟着章贞婧来到了她的闺房,名曰年轻人间更有话题, 更利于增加感情, 然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便是同在一间房间也无话可谈,这时候,段新钰不自觉想到了慧姐儿, 早知道……有这闲工夫还不如陪她去郊外的山庄逛逛……
正出神间,那边突然传来动静, 她偏头望去,却见章贞婧盯着手里的荷包,脸上晕着抹极淡却又极幸福的笑意, 片刻, 她小心翼翼将荷包放下了。
她闲适地靠在榻上, 丫鬟有条不紊地给她捏肩, 上糕点糖沁绿豆汤。
章 贞婧吩咐她们, “小心点儿, 不要将汤水撒到荷包上。”
那样珍而重之的态度, 让段新钰想到了她妹妹清钰,清钰给白林做东西时就是这样……还有她自己,当年她给随遇安做祈福带时又何尝不是这样。
“段姐姐,一块来喝点去暑的凉饮吧。”
章 贞婧招呼她。
段新钰回过神,她放下手中的书,回答:“好。”
两人这才坐得近了点,一人捧着一碗糖沁绿豆汤,相对无言喝着。
章 贞婧喝了两口便放下了,她抬起头,盯着对面段新钰白净的脸庞,静了会,突然说:“段姐姐,你是不是跟我表姐闹矛盾了?”
段新钰手上的动作顿住。
“今日听说你要来,吓得我表姐也没敢在府里多待,一大清早便走了。”章贞婧盯着她,嘴角一抹似笑非笑,“若我表姐有什么不对,我替她向你道个歉,你别跟她一般计较,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来到京城,着实不易。”
段新钰垂着眼帘,半晌,低低一笑,“你说如此便如此吧。”
章 贞婧嘴角的笑容一僵,她还欲说什么,但经此对话,明显可以感觉到段新钰与李婉若不对盘,她若再说下去恐怕会让她不喜,虽然她正是想让她不喜,但是也不好让两人关系闹得太僵。
她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段新钰用罢凉饮,也不再跟她多说,回到自己的位子,开始看书。
章 贞婧斜视她,许久,暗哼一声,也罢,那是她和李婉若的纠纷,不关她的事,她重新拿起手下的荷包,脸上由阴转晴,掐出一点点温柔来。
她将来要嫁的男子,必为这天下举世无双之辈。
段新钰跟着母亲从诚懿侯府回来之后,狠狠地松了口气。
母亲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之前你大伯母一直问你怎么许久没来,这才带你过去见个礼,日后就不必再去了。”
段新钰不好意思笑笑,她知道父亲母亲一直希望她多跟诚懿侯府走走,然而她跟章贞婧实在合不来,偏偏不知是老夫人还是大太太的意思,她们都固执地相信她和章贞婧关系还不错。
父母他们也从来没有逼过她,以前母亲去诚懿侯府做客的时候也很少拉着她一块去。
她靠在母亲肩头,说:“无事的,下次我还陪母亲一起去,陪着母亲一块在老太太跟前说说话。”
“好。”段夫人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
回去却见段修瀚已经回来了,正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糖葫芦逗瑞哥儿玩,段夫人与段新钰对视一眼,段新钰走上前,笑:“父亲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段修瀚神奇般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小本本,朝她挤挤眼,说:“父亲今日特意拐到万品书店,问老板买了新出的《景林深处》第八回 。”
段新钰无奈凝噎,继而走上前,兴致勃勃拿到手里,问:“爹爹可曾看过?”
“还不曾。”
“这话本的主角甚是可怜,上回莫不是被亲奶奶赶出了家门,自己一人入了深林里,也不知还能否见到深林里的朋友。”
“依爹爹看,不仅能见到,还应当能见到新的朋友。”
“哦?爹爹何出此言?”
…………
眼看两人就着话本的内容聊了起来,段夫人无奈之余,又无可奈何叹口气,她走上前,将瑞哥儿抱到怀里,问他:“好吃不?”
瑞哥儿回答好吃。
“不要吃太多,小心坏了肚子。”
瑞哥儿拍拍自己的小肚腩,哽口气,叹道:“好吧,那给姥姥次。”
段夫人笑眯眯地咬下一口糖葫芦,亲亲瑞哥儿的小脸蛋,“姥姥知道圆圆最喜欢姥姥了。”
“嘻嘻。”瑞哥儿被亲的脸蛋痒,咯咯笑着直往后躲。
将段新钰和瑞哥儿哄走,段夫人立即严肃脸庞,问他:“发生何事了?”
段修瀚长叹口气,靠到身后的椅背上,端起身前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又放下,眼神定到前方不知名处,呆了很长时间,方道:“今日陈王与留王在殿上打起来了。”
“什么?”段夫人惊愣。
望着段修瀚平静无波的脸庞,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段夫人不可置信地站起身,第一反应是,“留王那般青瓷般的人儿,陛下舍得让他……”
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段修瀚笑笑,打断她的话,“留王甩了陈王一袖子,没等陈王反击,陛下便已经怒气冲冲地叫人捉住了陈王,怒斥他不敬殿上,有碍瞻观,叫他回去闭关思过七天。”
段夫人:“……”
不知怎么,这般匪夷所思的转向,她才觉得正常。
她咳嗽一声,问:“既然如此,老爷为何看起来这般忧心?”
若是她没记错,他们家应当站在太子一方吧,现下太子地位还算稳固,只要陛下身子康健,再坚持个三年五载,届时太子地位就完全稳固了。
段修瀚叹口气,“陈王这般沉不住气,朝里要动荡起来了。”
段夫人跟着叹气,跟着坐在段修瀚身边,一同陷入愁思中。
“朝里一旦动荡起来,我就没办法安心看《景林深处》剩下几回了。”
“……”段夫人无语看他两眼,她就知道不该吃饱了撑的在这里陪他伤春感秋。
段新钰带着瑞哥儿回到房间,将他交给翡翠,自己却坐在窗边沉思起来,刚刚父亲与母亲刻意没在她面前提起,但她却知道,她走后,他们必然有一番对话。
想着想着,段新钰便萎靡起来,不论在蔡家庄还是在段府,上头总有人护持她,将她牢牢护在臂膀底下,她心内分外感激温暖,但偶然有时候,她也想为他们分担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