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听到了,他是你哥哥没错,可是,他,他……是太子”
絮儿胡乱地点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谢王氏,心虚道:“他是太子没错。”
不知道为何,太子从中听出了一丝嫌弃。不是对他这个人的嫌弃,而是对他身份的嫌弃,顿时有些无奈无语。
就算他的出现吓到了谢家人,好歹是个太子,不用嫌弃他。
太子放下架子,温言安抚道:“老夫人放心,孤这次出宫没什么要务,不是来找麻烦的。而且你们既然是絮儿的亲人,也大可放心,孤不是肆意妄为之人,不会像戏文里一样因为一两句话就生气要砍人的人头的。”
谢王氏挤出笑容,笑得比哭的难看:“哈哈,原来是这样啊。”
太子一顿,放弃解释了,再一次问道:“孤想邀请老夫人去京城一聚,不知道夫人可有兴致?”
谢王氏紧张道:“太子既然要我们上京过年,我们肯定要去。”
太子:“……”
絮儿望了眼太子,接着道:“娘你别怕,他是我哥哥,来带我回家而已。”
谢王氏愣住:“什么?”
她这下不怕了,瞪着太子:“你还是太子,怎么不要脸拆散人家小夫妻的黎哥儿和絮儿成亲不足半年,怎么忍心拆散他们?”
谢黎一笑,拦下谢王氏:“娘,你是不是听岔了太子刚刚说了,接絮儿回家过年,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
谢王氏皱眉:“我听岔了?”
她和钱嫂子都不知道絮儿身份的事情,出来接旨,听到开头就傻了,哪里还听得见后面的话,所以太子说的话,她们竟然全不入心。就算回答要去京城,也是害怕之下的条件反射,随口秃噜的。
现在冷静下来,听到谢黎的解释,谢王氏才发觉自己弄错了。
“对,对不住太子殿下。”
谢王氏尴尬道歉。太子摇了摇头:“没事,老夫人既然不舍得絮儿,可见对絮儿的拳拳爱护之心,孤十分感激。”
说着,他话锋一转:“最关键的是,老夫人愿不愿意同去京城?”
自然是愿意的。
寒冬腊月,谢家宗祠开了祠堂,将赵絮儿的名字添上族谱。
和一般夫妻不同的是,别人都写谢王氏、谢张氏、谢李氏……只有絮儿,因是公主,国姓为赵,不但保留了全名,还有自己的独立个人小传。
这份族谱若是流传到后世,估计又是一段离奇的爱情故事。
一国公主下嫁平民学子,究竟是风花雪月的爱情,还是诡秘莫测的阴谋?
添上族谱名字后,谢黎和絮儿一起,带上两位长辈,随太子赶往京城,力求在除夕前赶到,面见皇帝,安排宫殿,免得撞上过年,宫里繁忙,怠慢了絮儿。
紧赶慢赶,险险地赶在腊月二十回到皇宫。
面对絮儿的到来,宫里人心浮动,各有各的小心思。
首先是皇后,对于太子“背叛”她,不听她的命令,非要接回赵絮儿一事十分恼怒。
宁安还在受罚,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忍心戳她的伤口。更何况,宫里本就对皇帝的旨意议论纷纷,讨论宁安以后如何自处,新回来的公主会不会针对宁安公主,她们要如何战队……现在这个受封的新公主还冒了出来,会有多少人看宁安的热闹?
然后是周贵妃。
她怂恿弟弟周无良去搞清楚宁安的身份问题,却没有想到这把火最后竟然烧到了自己身上。她一个轻轻松松、没有子女拖累,只要每天讨好皇帝的宠妃,为什么要养一个外人的女儿?
好在她虽然不甘心,却以皇帝为天,皇帝说的话,她乖乖地听从了,吩咐人收拾了一间宫殿出来,留给絮儿住,可有可无地等着絮儿的到来。
再之后,则是那些不太受宠的皇子皇女了。
宁安受宠的时候,性格高傲,仗着自己是嫡皇女,有皇帝皇后和太子撑腰,经常不将她那些籍籍无名的兄长皇姐放在眼里,现在宁安出了事,成了“冒牌货“大家意外之余都在感叹恶有恶报,活该,对絮儿的到来抱有十二万分的期待。
只有皇帝……
这些时日,皇帝时常造访皇后的宫殿,每次都因为絮儿和宁安的事情和皇后不欢而散。不过他生气,并不在于皇后不喜欢絮儿,而是在乎皇后态度太过坚决,不给他面子,屡次挑衅他的威信。
他对絮儿的态度是最弄清的,因为他喜怒不形于色,脸色常年没有什么变化,外人几乎看不清他的心情。
宫里人都在猜测,皇上是偏爱亲眼看着长大的宁安公主,还是流落在外的宁絮公主。
……
絮儿进宫面圣那天,是个难得的好晴天。
皇帝在御花园等,一壶清茶,一张棋盘,悠闲地自己和自己下棋。
听到有人通报,抬头看向在太子的带领下,脸色镇定中隐藏了一丝不安的絮儿走近,眼神锐利,轻声道:“别行礼了,坐下。”
絮儿看了眼太子,太子微笑:“父皇让你坐就坐,咱们家人之间,没有太多虚礼。”
絮儿点点头,试探性地坐下了。
一张凳子,她只坐了三分之一,生怕礼仪方面出错。
好在皇帝看起来心情不坏,对絮儿和颜悦色的,又有太子从旁调节打岔,语气诙谐有趣,絮儿很快放松下来,回答着皇帝的话,两人之间你来我往,十分融洽。
忽然,皇帝扫了眼棋盘,捏起一枚白子,随口问道:“你在陈氏夫妇手下长大,那陈氏夫妇可曾为难过你。”
絮儿一脸老实地点了点头:“何止是为难,他们就是在折磨我!还想卖了我给他们儿子换钱。”
皇帝挑中一个位置,白子正要落下,听到这句话错愕抬头,看着絮儿良久,摇头道:“你倒是实话实说。”
一般人都会选择报喜不报忧,没想到出来一个报忧不报喜,也算是特立独行了。
絮儿笑了:“夫君说,让我多诉诉苦,不然你们不知道我活着长大有多难。”
“驸马倒是一个有趣的人……”皇帝打量絮儿,眼神有些触动,忽然冷静下来,放下白子,“怎么不见驸马来觐见?”
太子连忙回答:“驸马没有接到宣召,儿臣让他在宫外等。”
“原来如此。”皇帝点头,示意道,“太子你去将驸马请来。”
太子一愣,觉得有些不对,难道父皇最看重的人竟然不是妹妹,而是妹夫?不然以父皇的地位,何至于用上“请“这个字呢?
太子心里有了决断,起身拱手:“儿臣遵命。”然后给了絮儿一个“没事,等着我”的安抚眼神,转身离开了。
絮儿却还是立刻紧张起来,看着对面的皇帝,暗暗焦急,等着谢黎的出现。
不愧是皇帝,气势真的好强啊,而且,明明是她的父亲,他却似乎并没有太子哥哥口中的那般看重自己……
果然,还是夫君最好!
皇帝似乎没看出来絮儿的紧张,继续随口闲聊,不过问的问题,不是和谢黎相关,就是和谢黎挨边。
“你和驸马成亲后,闲暇时间看书吗?”
“看书,夫君教过我识字。我们一起待在书房的时候,夫君爱看杂书,我爱看游记,彼此谁也不打扰谁。”
皇帝点头,淡淡问:“驸马爱看什么杂书?”
絮儿迟疑:“夫君爱看的书多,非常的杂,有教人造船的、有教人辨别中药的、有教人如何喂猪的,有教人如何种田的,还有教人如何飞上天的……”
“飞上天?”皇帝来了兴趣,“怎么飞上天?”
絮儿绞尽脑汁思考,回答道:“夫君说想上天有很多方法,可以搭乘风筝,可以坐气球,或者如果足够的快,即使用一根编木棍也能上天。”
皇帝哈哈笑了两下:“有趣,驸马果然是个有趣的人。”皇帝话锋一转,“不过朕最好奇的,还是驸马对于水利方面的见解。”
絮儿一愣,似乎想通了皇帝为什么对谢黎感兴趣,露出亮晶晶的眼神,拍马屁道:“皇上你好厉害,你怎么知道夫君在水利方面又见解?他在乡试的时候写过一篇策论,便是有关于治水的。”
皇帝没想过谢黎会和絮儿说起乡试的题目,对于絮儿在谢黎心里的地位有了新的掂量,开口道:“因为这次的策论题目,就是由朕出的,优秀的试卷自然要送到京城来由朕批阅。
确切地说,是每个府城的乡试第一名的试卷,会送到京城来,交由皇帝批阅。
絮儿露出迷茫神色。
皇帝一笑,心情很好地解释。
原来,江南水患由来已久,每隔几年就要泛滥一次,皇帝早有决心治理,只是百官都对此束手无策。不得已之下,皇帝拟了这个题目,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交给了乡试的学子们。
谢黎的试卷是其中最让人惊艳的。
他提出堵不如疏,既然江南水患,不然建造大运河,将水患化为水利,利天下万民。
在试卷上,他用简短精炼的语言,提出了这个想法,并以此为基础展开,将各方面考虑得清清楚楚,列出来条细,证明这个想法的可实行性。
皇帝彻夜看完这张试卷,召亲近的几位大臣入宫,一起商讨这件事。
事情是定下来了,只等秋后的税收到库,皇帝就会下达建造大运河的命令,只是在试卷的设想之下,因为试卷的卷面限制,语言太过精炼了,让人还有很多细节理不清。
皇帝打算召谢黎入宫为官,意外得知,那个流落在外的女儿,竟然早已经嫁给了谢黎。
良才难得,还是自己女儿的夫君,亲上加亲,现在不提拔,还等到什么时候?
第137章
絮儿一脸认真地听皇帝讲述,眼神里星光熠熠。
原来夫君这么厉害的吗……
她想起谢黎和她说起这次乡试时候,脸上轻描淡写的表情,眨了眨眼,在心里默默地骄傲起来。
“父皇,儿臣将驸马带到了。”
太子的话响起,打断了皇帝的滔滔不绝。皇帝和絮儿一同转头看过去,默契地停下了对话。
“夫君!”絮儿站起来,冲他露出甜笑。
皇帝也干咳一声,恢复了冷漠脸色,点了点头,淡淡示意道:“坐。”
谢黎神色如常,从容应对,拱手道:“学生见过皇上。”然后在絮儿迫不及待的拉扯下,有些无奈又有些跌跌撞撞在圆石凳上坐下。
“絮儿,你慢点,小心。”他叮嘱道。
絮儿哼了一声,冲着皇帝介绍:“皇上,他就是我夫君。”
皇帝嗯了一声,示意内侍给谢黎也倒茶,徐徐开口问絮儿:“怎么和朕这么客套?直接叫父皇不行?”
絮儿一愣,看了眼谢黎,乖乖叫道:“父皇。”
皇帝这才满意,露出一个赞赏的表情,放过絮儿,看向谢黎,和谢黎说起了他那张考卷的事情。
谢黎也没想到自己随笔挥就的试卷这么有用,听到皇帝的问话,想了想,很快想起试场上写下的东西,和皇帝说起话来。
他不是第一次见皇帝,甚至以前还做过皇帝,在皇帝面前,脸色淡然得仿佛只不过是和同科学子论道,对皇帝试探性的问题更是不过寥寥几句,便轻易解开问题。
皇帝眼里的欣赏更浓,一段谈话过后,点点头道:“麒麟才子,配得上朕的女儿!”
谢黎不禁笑了,再一次拱手:“谢皇上夸奖。”
“毓之有大才,年后朕启印,还希望毓之来朝廷上助朕解决江南水患一事,虽官职微小,也是个立功的好去处,也好配得上絮儿。”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皇帝打算给谢黎封个工部的官,让他去帮忙规划大运河一事,不过职位应该不太高,如果他立功,皇帝正好理直气壮地给他升官。
毕竟皇帝的裙带关系也不是那么好走的,总要拿个功劳出来堵住言官们的嘴。
谢黎点头:“学生愿意帮忙,不过官职还是不用了。学生明年要参加会试,希望那个时候再来见皇上。”
皇帝一愣,上下打量谢黎,露出笑意:“好,朕期待明年殿试,能看到毓之的身影。”
太子等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才插嘴道:“父皇,你怎么叫妹夫叫毓之?”
絮儿迫不及待解释:“夫君字毓之,哥哥你在外面不好叫夫君的名字,也可以叫他的字。”
太子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无奈道:“我竟然忘了问妹夫的字号,一直谢黎谢黎地叫着,是我失礼了。”
想到什么,他皱了皱眉:“对了,我在哪里看到过毓之这个名字!”
皇帝淡淡道:“应该是铭贤口中,他得了一副毓之的字,在侍卫群里好好炫耀过一阵,朕无意中听过一次,想必太子应该也是这样,才有耳熟之感。”
吴铭贤又叫吴中用,是宁安公主身边的侍卫。四年前,他随宁安出宫去广阳府,得了谢黎的一副字画。
谢黎也还记得这个人,点点头道:“我和吴大人的确有一面之缘,他手里的字也是我的。”
“哦?”太子露出感兴趣的目光,“四年前,毓之的字就已经这么好了?那,今日不如留下墨宝一份,让孤带回去鉴赏?”
“学生这些年汲汲仕途,一心想着光耀门楣,对于书法便有些疏忽,太子如果不嫌弃,学生很愿意。”
太子故作生气:“孤是那样的人吗?”
不过对于谢黎口中说,他想要光耀门楣……太子立刻想起谢家如今的现状,只有谢王氏和钱嫂子,而缺少了一个最重要的男主人谢老爷,叹口气道:“令尊泉下有灵,一定很为你骄傲。”
谢黎微笑,脸色和气得在,看不出心里情绪,扫过太子脸色,心道真想要谢老爷泉下有灵,目前可还不够。
他不会忘记,就在他第一次用出毓之散人这个名号的时候,同一年,谢老爷死在了宁安公主的命令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