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石头与水
时间:2019-04-16 10:05:02

  “那么,您可以背诵《圣经》吗?”褚韶华问。
  奥德里奇看向褚韶华,褚韶华则看向纳尔逊法官,“的确,我信奉上帝的时间并不久。但是,不要怀疑我对上帝的虔诚!奥德里奇律师是带着对上帝的信仰出生的,对上帝这样的信奉,可是,却不能背诵上帝留下奥义!我,是可以将《圣经》从头到尾的背诵的人!”
  奥德里奇律师终于知道自己遇上了什么样的硬茬子!
  亚摩斯也看向褚韶华,然后说,“法官大人,我相信克莱尔小姐所言。”
  纳尔逊问,“如何证明?”
  “请法官和陪审员取出我们刚刚按着发誓的《圣经》,随便翻开一页,告诉我多少页多少行就可。”褚韶华道。
  法官令书记员取过《圣经》,亲自试了几次,终于信服褚韶华对《圣经》的虔诚。褚韶华道,“我接触上帝后,对上帝极为虔诚,日日诵诚上帝经典。在中国,《圣经》的版本与美国是不一样的!您手里的这本《圣经》,是我来波士顿后刚刚接触过的。如果不是对上帝极为虔诚的信徒,我怎么可能对《圣经》倒背如流!”
  “还有,法官先生,您或许不知道,我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在上海曾被歹徒推入苏州河。我落水后全无知觉,第二天早上被人从黄浦江救上来,身上没有半点所伤。如果不是上帝神迹,不会游泳的我是如何得救的呢?”褚韶华一脸神圣的光辉,“这是在我信奉上帝之后的事,上帝显灵,赐予我生命。我对上帝的信奉非言语可形容,我如何会说出‘上帝也不能’的话,这完全是因为狭隘的歧视而引起的肮脏诬蔑!”
  褚韶华继续道,“据我所知,罗伯茨只是在美国经商,有些钱而已,可算不上绅士。虽然我不理解为什么奥德里奇先生对绅士的认知这么低级,可我得说,罗伯茨在英国只是寻常姓氏,并非出身贵族。我在上海,认识英领事馆在上海法院的艾利诺.罗素先生,他可是英国大名鼎鼎的贝德福德公爵的后裔,那才是一位出身高贵的体面绅士。我曾写信给艾利诺.罗素先生,问询罗伯茨姓氏的事,罗素先生说,以前听说有18世纪有位著名的威尔士人巴沙洛缪·罗伯茨海盗,不知眼前这位罗伯茨先生是不是海盗的后裔了!”
  罗伯茨愤怒如同疯狗,朝褚韶华狂吠大骂,“你这个东方黄皮杂种!你敢这么诬蔑我!诬蔑我们罗伯茨家族!”
  褚韶华冷冷瞥罗伯茨一眼,对法官和陪审员道,“看吧,这就是奥德里奇先生嘴里的英国绅士!”
  奥德里奇律师脸色黑沉,冷冷道,“证据!我得提醒法官与陪审员,克莱尔小姐所说的这一切,都没有证据!”
  “我有证据!”褚韶华看向奥德里奇,“我落水未死的事,有上海最有名的《时报》的报道为证。我所说的罗伯茨先生出身之事,有与艾利诺.罗素先生的通信为证!”
  褚韶华瞥奥德里奇律师一眼,面对着法官纳尔逊,高傲的说,“恕我未曾料到在上帝见证的法庭面前,竟有人对我进行这等人格上的诬蔑,人品上的怀疑,我实在难以抑制我内心的愤怒,可家族的教养又不容许我说出那些恶毒没有家教的话!《时报》我并没有带在身边,但是,与艾利诺.罗素先生的通信是我到美国之后的事,如果法庭允许,我现在就可以取来。如果法庭可以等,《时报》我会让我的朋友寄来美国!”
  “我抗议,这并不在证物提交期限之内!”奥德里奇律师反对这份证物。
  亚摩斯据理力争,“这份证据关乎克莱尔.褚小姐的名誉,关系着官司的走向,法庭出现一方伪证!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证物,我建议法庭立刻提取证物!”
  罗伯茨发怒如同一头被红布激怒的公牛,对褚韶华怒骂不止。
  鉴于,罗伯茨叫唤的太凶,法官只好让法警把他暂时请下去冷静冷静。然后,法官商议之后,问褚韶华那封可以做为证据的信件在哪里,法庭立刻派出法警去取。
  其实,到此时,已经没有人会怀疑褚韶华的话。相对于那狂犬乱吠的英国的海盗后人罗伯茨,面前条理清晰,逻辑清楚,对上帝有着虔诚的信奉,能将《圣经》倒背如流,甚至,与英国贝德福德公爵后裔通信的东方大贵族克莱尔.褚小姐的话当然更具有信服力。
  果然不愧是贵族出身啊,克莱尔.褚小姐竟与贝德福德公爵后裔有着交往。
  对比之下,这位罗伯茨先生还真有可能是海盗的后人。
  哎呀,简直太粗鲁了。
  至于克莱尔.褚小姐为什么会与那位英领事馆在上海租界法庭的艾利诺.罗素先生有通信,这谁知道呢?克莱尔.褚小姐的交际哲学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如果认识后还会放掉艾利诺.罗素这样有份量的人际交际,估计也就不是能在上海两年便在租界置产的克莱尔.褚了,也不会是现在波士顿法庭上名声显赫的东方大贵族克莱尔.褚了。
  克莱尔.褚小姐非但与半生不熟的艾利诺.罗素先生有着联系,连带着穆子儒、席肇方、褚亭、陆许两位少爷的联系都没有断,关系就是这样处出来的。慢慢的,一点一滴的,时间长了,便有了交情。
  许多人可能不明白这样的道理,但,克莱尔.褚小姐显然早早明白,并付诸行动了。
  而行动,也带给了她极大的回报。
  此时,奥德里奇律师却是满脸冷峻,不复往昔的斯文儒雅。他再次看向褚韶华,褚韶华却因休庭要求回刚刚的证人的单独房间休息,得到法官允许后,便带着两个法警休息去了,自始至终未看奥德里奇律师一眼。
  奥德里奇律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断的在脑中计算着将要面对的不利局面将如何挽回!
 
 
第209章 远航之胶着
  此时此刻,奥德里奇只能祈祷那只是一封寻常的信件!
  结果却并不如他所愿。
  法警的行动速度很快。
  他们很快取来褚韶华放信件的红匣子,是的,不是美国随处可见什么橡木、松木抑或是现代的玻璃盒子,而是一件极具东方气息与审美的上面雕琢着东方象征吉祥的流云百福,带一把小铜锁的漆红木匣。
  褚韶华要法官与审判员的见证下打开信匣,然后,取出那封与具有英国贵族血统的艾利诺.罗素先生的通信。
  褚韶华先是向审判台与旁听席展示了这封信破损的腊封,英国贵族事儿多,与人通信时信封上的蜡封都要在蜡油未曾凝固时用印章戒指按上家族徽章的图案,信曾打开过,蜡封有些破损,但仍能大致看出来,的确是贝德福德家族的徽印。
  然后,褚韶华取出里面的信纸,法官轻轻嗅了嗅,上面还有淡淡的萦绕未尽的香气。而信封,也是贝德福德家族特用的信纸。
  这两样经过法庭的专业人员鉴定后已确认无误,证实这的确是来自英国贝德福德公爵家族的一封信。
  奥德里奇心下怒骂英国这些鸟贵族没完没了的鸡零狗碎的臭毛病,一封信还有这些臭讲究!什么蜡封啊!信纸啊!香水啊什么的!就TMD不会节俭低调一点吗?
  奥德里奇深恨当时英国的革命党怎么没砍了那些皇室与贵族的脑袋!
  褚韶华细心的提醒法官,“请法官大人和陪审团读一读信件上的内容。”
  饶是纳尔逊法官也得赞叹一声信上字迹的优美,纳尔逊法官道,“真是完美的字体。”
  “艾利诺.罗素先生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高中就读于古老的伊顿公学,他的拉丁文也非常优秀。”褚韶华说。
  信上可以看出是友人间的闲聊,艾利诺.罗素先生问候了克莱尔.褚小姐在波士顿的生活,谢过克莱尔.褚小姐从美国寄去的礼物,很遗憾克莱尔小姐为什么去美国留学,而不是英国。英国也有很好的大学,然后,就说到了罗伯茨的姓氏问题。
  艾利诺明确的提出,英国的贵族是极讲究信用的,绝不会在租赁房屋时突然变卦涨价。而英国的贵族中,并没有罗伯茨这个姓氏,倒是18世纪有名的海盗威尔士人巴沙洛缪·罗伯茨,说不定那位在美国的商人是海盗的后人,才会做出这样不体面的事来。
  当然,艾利诺这话可能有玩笑的成分在,可要知道,英国的贵族往往就是这样的刻薄。虽然英国已经是君主立宪的国家,贵族们仍是保持其高傲的。
  美国人在英国人面前总是有些底气不足的,这样一封来自英国贵族的通信完全打消了法庭对褚韶华的怀疑。纳尔逊法官甚至对褚韶华说了句,“你的声誉是毋庸置疑的。”
  褚韶华矜持的微微颌首,“对于那些蓄意伪证之人,还请法庭追查到底。”
  “这是一定的。”纳尔逊法官道。
  法庭采纳了褚韶华的证词。
  奥德里奇问,“法官大人,我可以继续询问了吗?”在休庭的时间内,这位声名显赫的大律师也恢复了翩翩风度。
  奥德里奇继续未完的问题,“哪怕英国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说出了与克莱尔小姐不一样的证词。”
  褚韶华提醒奥德里奇,“是伪证!如果您对罗伯茨的伪证存疑,我们可以继续辩证他的谎言,直待奥德里奇律师不在对此含糊不清,试图混淆视听!”
  “好吧,伪证,如果克莱尔小姐坚持的话!”
  “这不是我的坚持,而是事实!”褚韶华冷冷道,“我请法官与审判员注意,奥德里奇律师是采纳过罗伯茨的伪证的人!是奥德里奇律师将这个说谎的英国人带到了法庭上!”
  奥德里奇不得不说,“克莱尔小姐,我也是受了欺骗。”
  克莱尔小姐做了个耸肩讥诮的模样。
  奥德里奇道,“如果您怀疑什么,接下来可以诉诸法律。可是,这里是克拉拉女士杀夫的民事法庭,我们得先继续这件案子的辩护。”
  奥德里奇这种彬彬有礼、字字句句都在法律与规则的条框内却总似能占据道德与真正的态度,完全展示了他一流大律师的技巧。只是,这种技巧对褚韶华来说并无用处,褚韶华利用规则的本事完全不逊于他,哪怕褚韶华于美国法律还是个生手,也完全不会影响她的发挥。
  因为,褚韶华清楚的明白,奥德里奇恨不能迅速的翻过罗伯茨做伪证这一页。褚韶华绝不会遂奥德里奇心愿,她再一次对法官与审判员道,“我请法官与审判员注意两者之间的关系。如果奥德里奇律师继续对罗伯茨做伪证一事含糊其词,模糊真伪,我将为此感到羞辱,拒绝接受他的问询!”
  克莱尔.褚小姐是如此的强势,而且,她是一位与英国贵族有着良好友谊的东方贵族,而且,刚刚受到过名誉上的怀疑。纳尔逊法官请奥德里奇注意自己的言辞与态度。
  奥德里奇没想到纳尔逊法官竟然因为一个黄种华人的话来警告他,当时便皱眉道,“我的天哪,这还是我们波士顿人的法庭吗?”
  “我们将成为整个世界的山巅之城,全世界人民的眼睛都将注视着我们。”褚韶华声调优美的声音响起,她高傲的瞥奥德里奇一眼,对纳尔逊法官、审判团还有旁听的诸人道,“这里的确不只是波士顿人的波士顿,这里还是世界的波士顿。”
  褚韶华所说的是17世纪西欧尤其英国的清教徒因宗教原因移居马萨诸塞的,美国与英国史上都非常重要的一位大人物约翰·温斯罗普说过的话。
  这句话其实是来自《圣经》马太福音5章14节耶稣的登山宝训中关于盐和光的隐喻:“你们是世上的光。城立在山上,是不能隐藏的。”
  当时清教徒来到马萨诸塞后,是怀着建立“山颠之城”的的宗教热望,深信自己肩负着神圣的使命,来建设马萨诸塞的。
  褚韶华的能言巧辩超乎奥德里奇的想像,她是那样的机敏得体,尊贵庄严,既能讨好法官与陪审团,还能牢牢的稳居上风。
  这让一向靠嘴吃饭的奥德里奇都生出些许危机,不知为何,奥德里奇心里竟然泛起一个:幸亏这东方女人不是个男人,而且,不是白人,不是律师。不然,当真是生平大敌。
  奥德里奇律师也是一辈子见多识广之人,他当即不与褚韶华在这些琐碎话上较真,立刻将话题转入到官司之上,他有着极佳的记忆力,问,“克莱尔小姐,您为什么要与克拉拉女士说‘只有自己,可以救自己’,这样的话?”
  “我说的是,‘除了上帝,只有自己,可以救自己’。”褚韶华道。
  “您为什么这样说?”
  “不知道,突然想说,就说了。大概是上帝的旨意,不然,我为什么会在教堂外突然说这样的一句话呢。”褚韶华道,“其实,这句话不是对克拉拉说的。当时,教堂外的七子花开了,我在看花,突然之间就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说出后,我也很惊讶。我要走的时候,克拉拉叫住我,向我道谢。然后,她问我要怎么才能救自己。我当时惊讶极了,突然有一种慧至心灵的感觉,冥冥之中,我感受到那句话是上帝的旨意,我必需要同这位可怜的姑娘传递上帝的福音。于是,我对她说,这得问你自己的心。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除了上帝。”
  “上帝的旨意?”奥德里奇讽刺,“你对克拉拉女士说,‘除了上帝,只有自己,可以救自己。这得问问你自己的心,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除了上帝’,对吗?”
  “您这种冷冰冰的叙述非常准确。”褚韶华同样的讽刺了回去。
  “因为,只有这种叙述才是客观的!”奥德里奇回击褚韶华一句,然后,对法官与审判团道,“克拉拉女士不认识克莱尔小姐前,她与约翰.米勒先生的婚姻虽然有一些矛盾,可依旧维持的很好。克莱尔小姐与克拉拉小姐说了三句话,还借给了克拉拉小姐一些勇气,克拉拉小姐便一枪打死了自己的丈夫!”
  “我抗议对方律师的扭曲与诬蔑!”亚摩斯反击道,“如大家所见,克莱尔小姐是一位有着高贵身份与高贵社交的东方贵族小姐,她初来波士顿未久,与克拉拉女士认识的时间也很短。她在心情上非常怜悯克拉拉女士的遭遇!所以,她在克拉拉女士提出离婚时提醒克拉拉女士,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全!这是一位善良的具有高贵品格的小姨,我抗议对方律师对克莱小姐品格的诋毁。”
  “哦,对了,这位在对方律师口中具有高贵品格的东方贵族,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虔诚的,上帝的信徒,为什么会主张克拉拉女士离婚呢?”奥德里奇问褚韶华,“您对于克拉拉女士提出的离婚,是支持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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