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石头与水
时间:2019-04-16 10:05:02

  闻知秋吃过早饭就得去上班,“表姐,我这就得上班去了,让韶华陪你说话。”
  褚韶华把大衣递给他,“行了,你去吧,我陪表姐是一样的。”
  赵表姐自认不是个笨人,在闻表弟褚韶华这一对面前,也觉有些笨拙了,连忙笑,“阿秋你只管忙你的云,我们姐妹也说些私房话。”
  闻知秋穿上大衣,褚韶华给他理一理衬衣领,送闻知秋出门。在门厅换了鞋,闻知秋捏褚韶华手心一记,说,“晚上见。”
  褚韶华点点头,唇角上翘,眼睛弯弯,眼睛里的流光像是会说话,“去吧。”
  赵表姐见人家俩人低声说话,她便低头吃茶,只作未见。
  送走闻知秋,褚韶华回头和赵表姐聊起天来,吩咐玉嫂取来红纸红信封,现成把自己生辰八字写在红纸上。褚韶华字体漂亮流畅,赵表姐忍不住赞,“果然是极有学问的人,字也写的这么漂亮。”
  “您过奖了。”褚韶华把写有生辰八字的纸纸装入信封,用胶水封好,递给赵表姐。
  赵表姐小心的把庚帖放到包里,就和褚韶华攀谈起来,“听说你回国,我们都很高兴。昨天表姑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听她声音欢喜的都发颤。这一路坐船很辛苦吧。”
  “倒也还好。船上也有朋友一起聊天,也不觉什么。”褚韶华问,“不知表姐家在上海是做生意还是在政府任职?”
  赵表姐圆圆的脸有些发福,妆容却是细致讲究,一身厚料旗袍也是崭新的好料子,颈间珍珠项链粒粒滚圆,家境定是不错。说到家里,赵表姐笑容更深,唇角高高翘起来,嘴里却是抱怨的话,“我家是个乱七八糟,你姐夫在税务局任职,家里几个孩子,小的都在读书,老大去年考入政府公职,现在警察厅那里当差,老二做些生意,我也不知他成天忙什么,反正是整天的见不着人。老三是个丫头,今年十八了,我说这也该说婆家嫁人,偏生要升学,也只有随她。现在震旦大学读书,如今不是以前了,都讲究女孩子多念念书。就是不及你伶俐,我听表姑说,两年就把大学读完了。”
  “我们大学选课比较自由,我出国的时候就已经二十六岁了,自然要抓紧时间读书。表妹年纪小,慢慢读也来得及,倒不必像我这么赶。”褚韶华既不过分自谦也不自大,她端起放葡萄的水果碟请赵表姐尝,说到自己的事,“我刚回上海,想这个星期六晚上在华懋饭店举行酒会,请朋友们聚一聚,表姐表姐夫若是有空,不妨同来。都是上海的一些老朋友,商界、政界,还有文化圈的一些人。”
  赵表姐一口应下,愈发对褚韶华另眼相看,“我们一定到。”
  褚韶华刚回国,肯定事务多,赵表姐未曾久座,心里对褚韶华喜欢非常。直接把庚帖拿到表姑家去,对褚韶华赞不绝口,“不枉表弟苦等好几年,我说我以前给阿秋介绍的女孩子他都不乐意,果然是眼光高!好眼光!表姑你以后有福了!”
  闻太太心里欢喜又得意,接过庚帖,打开来瞧一回,指着褚韶华的生辰八字说,“出生的月份就好,八月底,正是瓜果梨桃都丰收的时候。这时辰也好,老话说么越是近正午,命格越旺。”简直不用大师来批,闻太太先高兴的批了一通。
  当天姑侄两个就去了静安寺,请了大师合八字,果然合出来是上上大吉。
  褚韶华在书房列出请客清单,到客厅打电话给华懋饭店,“星期六晚上,孔雀厅已经被订了吗?牡丹厅呢?也没空。那算了。”
  之后,褚韶华想了想,用英文打电话到上海渣打银行,自我介绍后说,“我星期六晚上要举行招待朋友的自助酒会,大约八十人,请帮我在国际饭店订一个适合的宴会厅。”然后,褚韶华留下电话地址,挂断电话后,不禁心下感慨,她久不回上海,大上海风云变幻,连订个宴会厅的都要借银行来办了。
  渣打银行回消息很快,也就是一个电话的时间,就把宴会厅定好,在电话里彬彬有礼的告诉褚韶华上午就有国际饭店的经理过去,为克莱尔小姐服务。
  在上海,只要有钱,就有一流的地位与服务。
  国际饭店派过来的是一位个头不高、一身古龙水香味、四十岁左右的洋经理,亲自负责褚韶华的宴请,洋经理带了好几本图册过来,皆装祯精美,细致至极,供褚韶华挑选,看喜欢哪个宴会厅。另外还有菜品、点心、水果、鲜花、音乐、餐厅布置等事,褚韶华虽然效率极高,但把这些事一一确定下来,也用了小半天的时间。待洋经理带着写满褚韶华要求的笔记本告辞时,玉嫂把午饭都烧好了。
  坐在餐桌旁,褚韶华喃喃,“我得请个助理了。”
  用过午饭,褚韶华拿起自己拟的请客单子给朋友们打电话,想到要招助理的事,褚韶华先打电话给《时报》主编倪先生时,还特意说,“老倪,帮我在报纸上登一则广告,我要招聘一个助理,大学毕业,至少精通英文,能精通多门语言最好,现在大学生的月薪是多少,帮我按市价略提高两成就行。”
  倪主编含笑的声音传来,“这个不必登报,我家小儿今年刚刚圣约翰大学毕业,英文还成,我让他过去,你不用给薪水。”
  褚韶华在请客单子上倪主编的名字后打了个对勾,顺嘴开玩笑,“朋友家子侄,怎好使唤吩咐?”
  “我可不是玩笑,褚小姐,招聘广告我照样给你登,到时应聘我让他过去,咱们完全按规矩来,你觉着他成就留在身边,不成的话也让他长些见识。”倪主编揉着额角,声音里都透出苦恼,“我真受不了现在的年轻人,一肚子不切实际的幻想,我都不能称之为理想。他们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实际却是井底之蛙。看在我们多年朋友的面子上,给子侄个机会。”
  褚韶华笑,“这样吧,今天我没空,报纸你先登着,我要招的人不止一个。明天上午八点钟,你让他过来,圣约翰的高材生,我只担心大材小用。”
  “怎么会,你是年轻人的榜样。”倪主编笑呵呵地说。
  两人都忙,把正事说完也就挂了电话。
  褚韶华原以为自己出国三年,上海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传说,不想她这刚说招人,倪主编立刻推荐圣约翰毕业的儿子,褚韶华心说,倪主编向她举荐亲儿子,恐怕她在波士顿的事,朋友们知道的也不少。
  果然,所有电话一通打下来,没有哪个朋友托辞没空的,都一口答应下来。知道她回国的消息都很高兴,电话里便有许多问候。
  褚韶华将请客单子折好,夹回本子里,唇角露出一丝笑:还好,虽离开三年,我这杯茶,尚未凉。
 
 
第241章 结婚之五
  与朋友们通过电话,定下聚会的事,褚韶华就坐车去了褚氏商行。
  离开这三年,褚氏商行亦今非昔比,褚亭把旁边另一家商铺也租了下来,如今商行里雇着十几号人,程辉升为经理,管着一摊子事。
  褚亭正值男性黄金期,变化不大,倒是程辉,当时褚韶华出国时,程辉不过十六岁,刚到公鸭嗓变声期,如今身高又蹿了一截,个子比褚亭还要高些,完全是青年人的身高与轮廓,容貌清秀干净,气质沉稳可靠,没有半点年轻人的跳脱。褚韶华说,“小辉长高不少,还是这么瘦啊。”
  程辉还不知道褚韶华回来的消息,是下午回商行才见到褚韶华,惊喜的一步上前,激动的手都不知放在哪里,叉着手,叫了声,“小姐!您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褚韶华见到程辉也很高兴,起身看向程辉,“昨天上午就到了。”拍拍程辉的肩,让他坐下说话。
  程辉有一肚子的话想同小姐说,大概是所有话都急着脱口而出,一时堵在喉咙,喉咙便有些发紧,程辉直直的盯着小姐,半晌,喉间酸涩过去,他声音有些哑,“小姐瘦了,在国外定是很辛苦吧。”
  “不辛苦,留学特别好。”褚韶华同他俩说,“你俩要是有机会,一定也要出国瞧瞧,尤其是国外大学,美的不得了。我们学校有六个食堂,意大利菜、法国菜、希腊菜、中国菜、美国菜、日本料理,每天换着吃,舒服极了。”
  褚韶华是真的不觉辛苦,她特别喜欢自己的大学生涯,如果她能再年轻一些的时候读大学,她一定要多读几年,硕士博士什么的都读上一读。在那样美丽的校园安心念书,心无旁骛,何等享受!褚韶华天生乐观,说起自己在美国的事更是妙趣横生,褚亭程辉听着都不禁露出笑容。许多事他们也是听别人谈起,自然没有褚韶华亲身经历说起来更有意思。
  三人一聊就聊到傍晚,褚亭说,“今天咱们去华懋吃,你也好几年没去那里了,他们又添了许多新菜。”
  褚韶华道,“去我家吧,我叫玉嫂预备着了。”
  褚亭程辉都没意见,实在是太熟,以前大家也常去褚韶华那里吃饭,程辉还住过小一年哪。褚亭打发个职员道,“你去我家跟我妈说一声,叫她把家里的黄岩密桔装两筐,送褚小姐家里去。”又与褚韶华道,“我们黄岩有个亲戚,家里产好蜜桔,送了我家一车,你尝尝,新鲜好吃。”
  因褚韶华是坐车来的,褚亭就没再开车,都坐的褚韶华的车。褚韶华想起问,“小辉如今住哪儿呢?”
  褚亭道,“陆公子许公子盖的那公寓,一期盖成后卖的时候,小辉从公司借钱买了一套。当时买真是对了,现在上海的房子涨的不像话。那公寓虽不是在租界内,可离租界也就隔一条街,离南京路也不远,正经好地段儿。”
  程辉坐在副驾,往后瞅。
  褚韶华也很赞同,“在上海,置房产是最稳固的投资。”
  褚亭顺嘴说起先前的事,“当时公寓盖好,咱们与两位公子算是合伙,他们也没亏了咱们,问是要钱还是要房,我跟小辉商量后,都是要的房。你的房子商铺都出租出去,现在一月也有上百块大洋的租金。”
  程辉又回头,看褚亭一眼,心下嘀咕,他才是小姐在上海的投资人好不好!这些话,也该是他跟小姐说的!褚总真是的,嘴这么快!
  程辉平时负责公司的面料业务,虽是做业务,他并不是个话多的人,这时却忍不住抢了一句,“这几年的租金,我又给小姐买了一套公寓一套铺面儿,都在出租。”
  “别说,小辉做事极牢靠。我妈都想给他做个大媒!”褚亭唇角含笑,打趣脑袋一直往后瞅的程辉。
  程辉立刻把脸板回前去。
  褚韶华眼睛弯弯,“小辉你别害羞,你急什么,褚总这一把年纪不还光棍儿着哪。什么时候他解决了终身大事,再打趣你不迟。”
  “就是!”程辉转眼又把脑袋扭了过来,很高兴小姐在帮着自己,程辉得意的瞥褚亭,也眉飞色舞的对褚韶华说起褚亭的糗事,“小姐你不知道,现在褚伯母见我就拉着我打听,问褚总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是不是故意藏起来,不叫她老人家知道!”
  褚亭老脸皮子够厚,哈哈一笑,“我不急,我是好饭不怕晚。”
  程辉也笑,“我现在还算不得一锅好饭,等我成了好饭,再说这事不迟。”
  闻知秋傍晚回家,见到褚亭程辉,心下有数,这是褚韶华的合伙人,比寻常朋友更近。这几年,能照应的地方,闻知秋也都有照应,彼此都熟,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很是开心。尤其有褚韶华最喜欢的大闸蟹,褚韶华一面吃着闻知秋给拆的蟹黄,把星期六晚上在国际饭店请客的事同褚亭程辉说了,宴会厅都订好了,让他们到时过去。
  待褚亭程辉告辞,玉嫂向褚韶华回禀说今天有哪几家送了东西过来,褚韶华打电话致谢,都是朋友们想她刚回上海给送过来的,一些时下吃用之物。潘邵两家皆是旧交,席家既有闻知秋这里的交情,在国外,褚韶华与席嘉陵夫妇相处亦好,送东西过来是正常,倒是穆子儒为人处事周全妥帖非常人能比,他也着人给褚韶华送了不少东西,晚上吃的螃蟹就是穆子儒送的。
  褚韶华打电话过去到穆公馆,穆子儒不在家,他家姨太太接的电话,电话里就好一通的热乎亲近,口称妹妹,褚韶华也只好叫这位姨太太小嫂子。
  待褚韶华打完道谢电话,闻知秋澡都洗好了,身上披一件深蓝沿米色边的夹棉加厚睡袍,擦着头发,迈步过去,打趣褚韶华,“你这人缘儿可真不赖。”
  “主要是朋友们有情有义。”褚韶华接过闻知秋手里的毛巾,让他坐在沙发里,给他擦头,跟闻知秋说了招助理的事。
  闻知秋觉着主意不错,“你身边事情多,找个有眼色会办事的挺好。”
  “今天我打电话,倪主编推荐他儿子过来,今年刚刚圣约翰大学毕业。”
  “名校毕业,不子承父业进入新闻界,怎么倒打发到你这里来了?”
  “说是年轻,有欠磨练。”
  “让你帮他磨练儿子。”闻知秋想了想,“毕竟名校毕业生,我身边小王也是圣约翰毕业的,他俩应该是学长学弟。倪主编为人倒还成,先看看吧,能用就用,实在不识好歹的小青年,就打发他回家让他亲爹磨练他去。”
  褚韶华莞尔。
  闻知秋又说,“名校生难免傲气些,你要是想找个跑腿的,我给你介绍个人。我族中一个孩子,今年二十,他家里三个姐姐,都嫁人了,他父亲去年过逝,也没了,就剩一个老娘在老家有姐姐们照应。现在在六族叔家的铺子里做事,这孩子挺机伶,人也有眼力,最重要的是要脸。”
  “要脸?”褚韶华轻笑出声,“这是什么个意思?”
  “甭提了,我这位六族叔倒是他亲大伯,自从我在上海任职,六族叔一家子就举家搬到上海来,原还想我在政府给他家孩子安排职司。”闻知秋说到自己家族烂事,并不隐瞒,“要是他家孩子也是个圣约翰毕业,哪怕欠磨练,也能给安排个机会,学没上几天,就想进政府机关!现在政府招人都是考试录取,我怎么给他安排?现下好容易支起个摊子来,说是做生意,也很一般。这孩子的父亲一直身子骨不大好,他就把人带出来,当个免费的小伙计。这还是亲侄子哪,哪里就好真当伙计一样待。现在他铺子里生意都靠这孩子支应,一月才给五块大洋,还不如玉嫂挣的多。”
  褚韶华看着闻知秋问,“你族里不少人在上海啊?”
  “也不是很多。老实本分的不好意思来,有些厚着脸皮过来,无非就是打个秋风,给几块钱就打发了。六族叔跟我爸是一个爷爷的孙子,族里最近的就是他家了。”闻知秋摇头,“人品很不像话。我看值得提携的也就是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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