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石头与水
时间:2019-04-16 10:05:02

  尽管何总理如今不过是傀儡,都知道他的军队早就打光了,现下不过是被胡大帅马将军推举出来做个牌坊。
  方将军还邀请了与国民党关系亲密的上海名流严先生做陪,他没有女眷在身边,原想请严太太相陪孙夫人,可严太太还是小脚老太,羞于见人的旧式妇人,方将军想到褚韶华提及孙夫人美国大学毕业的洋派人物,这俩人在一起估计想聊天都没话题。
  这倒没什么,可以瞎客套嘛。
  于是,方将军请严先生携夫人同往。
  严先生为太太推辞了这趟差使,言及夫人生性羞怯,不能交际。
  闻氏夫妇并不在方将军的做陪名单之列,严先生不过闲散名流,闻氏夫妇则有着强烈的野心。尽管这对夫妇在人品与才能上都令方将军另眼相看,但是,方将军也相信,如果有朝一日他老方退出上海,这对夫妇立刻就会为新的上海滩的主人效力。
  只是,转念一想,如今军阀混战,不只闻氏夫妇如此,谁不如此呢?真正有骨气不食周粟的,也不过伯夷叔齐二人。
  好在,如今上海尚是他老方当家,凭这对夫妇的聪明,自然是要为他的尽心的。何况,广州见我待他夫妇二人甚近,怕也不敢轻易信他们。
  方将军便令手下给闻家下了帖子。
  这是一次比较私人的宴请,孙先生并没有大作排场,方将军这里也只请与广州关系不错的二三人做陪,余者便是他军中心腹武官。
  女眷中孙先生一行只有孙夫人汪夫人两位,褚韶华与这两位夫人交情不错,在褚韶华的建议下,还请了宋小姐一起过来。
  宴会有专业的厨师准备,褚韶华并没有提前过来,这次方将军请他夫妇二人做陪,其实有些微妙,方将军还亲自问过褚韶华与广州政府交好的事,这位逢人便笑的将军颇有心计,他可不是随便问问。褚韶华坦荡回答,并无隐瞒,只是如今孙先生一行来沪,席家原想设宴以待,却是被孙先生身边的季先生婉拒了,只说行程紧张,不想多耽搁。
  方将军明知他夫妇二人与广州交情不错,还请他二人赴宴,往好里想是方将军想请几位与广州熟悉的人做陪客,往坏里想,不知是否这位笑面将军又多心了。
  故,夫妇二人都很谨慎。
  褚韶华穿一身墨绿色法兰绒旗袍,闻知秋则是身着警察局长的制服,方将军笑着打趣,“知秋你是洋派人士,如今已经下班了,怎么还穿制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找你警察局长公干哪。”
  闻知秋敬过军礼,很恭敬的回答,“听内子说孙先生是因公事北上,既是公事,我想各尽其职,还是穿公务制服。”
  在方将军眼里,这就是知道本分的意思,满意的说,“想得多了,咱们就是随便吃个饭,招呼一下孙先生。他路过这里,不好不见一见。”
  褚韶华笑,“是啊,方叔你当尽地主之谊。”
  地主之谊。
  方将军大悦,哈哈大笑,“就是这么个意思。”
  闻知秋心说,我妻子这口才,倘是做官,必是一把好手。
  当天的宴会很丰盛,空气中隐约浮动的是水仙与玫瑰的香气,气氛也很愉快。褚韶华在夫人群里说话,孙夫人能见到小妹,汪夫人的性子与褚韶华很合拍,彼此相谈甚欢。
  在明天,孙先生就要登船北上,所以,今日一见,就要分别。
  褚韶华说起广州创办军校的事,褚韶华笑道,“我以前听一位长辈说起过,当年袁先生有感于国内军队教育不足,在天津开办讲武堂。接着有云南讲武堂,关外奉天讲武堂,连我这样不懂打仗的人都听过的名声。我听说广州开办军校,想到留学时听到的美国西点军校,德国柏林军事学院、日本陆军士官学校,都是举世闻名的军事学校。我不懂这些,只是觉着学校是人才的摇篮,不论哪里开办学校,我都由衷高兴。”
  宋小姐手中香槟轻晃,笑道,“闻姐姐你还说不懂,随口都是有名军校。”
  “也只知道个名儿。方叔叔以前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学,我听他说起过。”褚韶华也不掩与方将军的亲近,问,“现在广州军校是谁任校长?”
  汪夫人笑,“是蒋先生,现在得说是蒋校长了。”
  褚韶华心下赞叹,蒋先生必是极受孙先生重用的,话中却不提蒋先生,而是同宋小姐说,“他们夫妻长驻广州,以后咱们想见蒋太太就不容易了。”
  宋小姐不论出身、学识、眼界、见识,与蒋太太都不是一路人,她也不认为闻太太褚韶华会真的欣赏喜欢蒋太太,不过,社交场上的寒暄大家都懂,宋小姐也便说,“是啊。我倒还容易,你就不容易了。”
  汪夫人吃了一小块黄油蛋糕,抿口柠檬水说,“前些日子上海打仗,我还为你担心来着。”
  “在上海谁不担心呢?一打仗,我这心里就心惊肉跳的。后来方叔叔进城,手下兵士无一扰民之事,一切都如先前一般,我们都说上海是块宝地,心里都很感激方叔叔。”褚韶华正色道,“不然,先不说咱们这些住在上海的老百姓,就是上海的建筑房屋,一颗炸弹来就能房倒屋毁,可是要重建不知要费多少时间。这还只是钱的事,若是再有无辜者伤亡,就是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活着的生命。”
  大家都不禁点头。
  哪怕广州与方将军分属不同的派系军阀,可是,在战后安民的事情上,大家都有着共同的认知。
  然后,褚韶华又说起方将军对陆督军家眷的照顾,言语中亦不吝赞美方将军的仁慈胸怀。公允的说,虽褚韶华有些夸张,可方将军在上海的确未曾扰民,颇有值得称颂之事。
  让褚韶华有些意外的是,孙夫人也是极擅言辞之人,今晚的话却很少,偶尔还会向孙先生那里投去担忧的一眼。
  这场宴会持续约一个半小时,待宴会结束,方将军亲送孙先生,褚韶华也与汪夫人说着告别的话,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孙先生的脸色带着疲倦与苍白,褚韶华的视线落在孙先生的唇上,血色浅淡,褚韶华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她的直觉是:
  难道孙先生的身体不大好?
  送走孙氏一行,闻氏夫妇也向方将军辞行。
  出了将军府,法国梧桐的叶片落在地上厚厚一层,汽车的车轮轧出清脆的叶片碎裂的声音,半明半暗的路灯与汽车白炽的车灯交汇,车窗外传来深秋的风声。
  褚韶华脸色凝重忧虑,如果孙先生的身体当真败坏到让孙夫人担忧的地步,广州局势必要生变。这个时候,褚韶华才想到一事,好像从未听说过孙先生儿子的消息。
  有孙先生这样一个伟人爹,孙公子当然不可能是无名之辈,只是,褚韶华真的没留意过。孙先生身边有着天人之姿的英俊青年汪先生,同盟会的元老胡先生,还有今天方将军特别请来的与国民党交好的游仙散人一般的严先生,如今在广州任军校校长、深受孙先生信任的年富立强的蒋先生。
  孙公子?
  还真没留心。
  到家的时间已经九点钟,闻太太哄着小闻韶先睡觉了。阿双阿芒接过夫妻二人的厚外套,玉嫂问二人可要用一些宵夜,厨下有备着红枣莲子粥和小汤包。虽然去将军府前用过一些吃食,现在也有些饿了。褚韶华吃着宵夜问儿子和婆婆什么时候休息的,晚上吃了些什么,待用过宵夜,夫妻二人也便回卧室洗漱休息了。
  靠在床上要睡觉时,褚韶华方问起孙先生是不是脸色不大好的事。
  闻知秋一向心思细致,他掀起被子一角上床,也说,“我瞧着似有些病容,谈吐倒依旧兴致很高。”
  “孙夫人很担心,担心到有些分神。”褚韶华侧过身,目光灼灼的看向丈夫,“你说,会不会孙先生病的很厉害。”
  闻知秋心里算一算孙先生的年纪,属于现在死了也不能说短寿的年纪,闻知秋看向妻子,“孙夫人这么担心?”
  “非常担心。”褚韶华笃定。孙夫人不论身份还是她自身的教养,如果不是特别担心一件事,不会在社交场合这样的沉默。而且,如果你爱一个人,那种真心的忧虑目光是骗不了人的。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闻知秋说,“孙先生去年刚把陈司令赶出广州,如果他身体不支,广州群龙无首。”
  “要不要把我们的推断告诉方将军?”
  “告诉他也无妨,方将军疑心很重,不一定信,但足以证明我们的坦诚。”
  褚韶华要关床头灯,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听说,孙先生以前曾学过医,你说,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是不是非常清楚?”
  闻知秋眉心一蹙,“胡先生是国民党元老,这次留在了广州,跟在孙先生身边的汪先生,深受孙先生信任。还有一位李将军,定也是孙先生极信任之人。”摇头,“孙先生大半生都因不能掌握武力之事被军阀掣肘,他应该深知军队的重要,不然,不能与陈司令翻脸,令蒋先生在广州建立军校。可是,国民党之内,胡汪皆文人,蒋李军旅出身,深受信任,资历不足。猜不出孙先生的安排。”
  褚韶华啪的将灯按熄,干脆的说,“睡觉。”
  这事愁的也该是广州与其他各路军阀,关他们啥事!
  送走孙先生一行,就是小宝贝闻韶的周岁酒了,夜晚有幽幽月光从窗帘缝隙中透入卧室,褚韶华好笑,“以前不管你回来多晚,妈都要等你的。现在都是跟着阿韶一个作息了。”
  “妈现在眼里都是阿韶。”闻知秋自己也疼儿子疼的不行,笑道,“赶明儿预备个抓周礼,也让阿韶抓抓看。”
  “南方也有抓周礼?”
  “当然有了。我周岁时一抓就抓到了毛笔。”
  “可别跟贾宝玉似的抓盒胭脂。”
  闻知秋往地上空啐一口,笑斥妻子,“胡说八道。这话不算。”
  躺在床上,入睡之前,或者是说了贾宝玉的话,褚韶华迷迷糊糊的想到《红楼梦》中一句话: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
  如孙先生、方将军还有胡大帅、何总理等人,按红楼观点,自是大仁大恶应运应劫而生。再远至袁先生那一代人,皆可称一声乱世枭雄。再往前想,前清朝廷如曾李之人,亦一时人杰。袁先生和平立宪,一时昏头,于万人唾骂中死去,自此北洋分裂,军阀各自为政。先是北洋三杰明争暗斗,最终各自失势,退出权力中心。今北洋方将军等后起之秀,依旧争端不断。可是,今在北京的胡大帅、马大帅,都非北洋之人,一个何总理亦只是有名无实。
  那遥远的权力中枢,是不是已经没有了北洋中坚势力的位置?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黄金年代,论年纪袁先生、北洋三杰、孙先生,这是一代人。想到袁先生去逝,北洋三杰亦在权力与军务之争中各自落败,不复往昔。孙先生在广州正该宏图大展,却是身体抱恙到令孙夫人忧虑深重。
  这一代又一代的人哪。
  他们是应运还是应劫,褚韶华从不关心虚无飘渺的天命,在沉入梦乡之前,她却是忍不住在心中长声一叹:这一代又一代的人哪!
 
 
第281章 优秀上
  第二天,孙先生一行北上,不知方将军有没有亲自相送。
  闻知秋依旧要去警察局忙碌,褚韶华上午照便要和儿子玩儿一会儿,和婆婆商量小闻韶周岁宴的请客名单。这是闻太太第一个孙子,闻知秋的长子,闻太太很重视,自然希望能热闹一些。褚韶华也不会委屈儿子。
  褚韶华写了一张条子,打发阿芒给方将军送去。
  看过闻言列出的请客名单,褚韶华略做调整后同闻言道,“就按这个单子写请柬。”外面飘着小雪,小家伙跑在廊前贴着玻璃窗看个没完,非要出去玩儿,褚韶华说,“不行”,小家伙坚决不依,扭着小身子发脾气,钱嫂子去抱他,脸上被打了好几下。
  闻太太跟个面团儿似的,还说,“过来我抱过来我抱。”
  褚韶华气的,两步过去,拎起来就朝屁股给了好几下,小家伙哇哇大哭。褚韶华怒,“你还敢哭!”不等闻太太跳起来说情,褚韶华一拎他背后棉衣,就把他拎屋里去教训了!
  闻太太事后跟儿子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我的心哪,疼了好半日,阿韶屁股都叫打肿了,你瞧这屁股上的巴掌印,还没下去哪。”扒开孙子裹着尿布的开裆裤给儿子看肥屁股上两个淡淡的红印子,心疼的给孙子揉一揉。
  小闻韶睡的似头小肥猪,呼呼呼,呼呼呼,根本不知自己肥屁股被人参观的事。
  闻知秋也摸了摸儿子宣软的小屁股,把尿布给儿子裹上,拍拍小家伙的背,“为什么挨揍啊。”
  “不大点儿睡,就是今天下雪,阿韶没见过下雪,想出去玩儿,哪里敢让他出去,怪冷的。阿韶闹起来,你媳妇就急了。这还亲娘哪,这可太狠了。把阿韶教训了半日,我在外敲门就当没听到,我可怜的阿韶,嗓子都哭哑了。”闻太太说起来还心疼的直抽抽,跟儿子告状。
  闻知秋听着他娘的话,倒是说,“孩子是得有个怕的,有点规矩才成。”
  “谁说我们没规矩了?这不是还小嘛。”闻太太白儿子一眼,“你这也是亲爹说的话!”
  “要不怎么说,我去把他妈打一顿。”闻知秋笑问,“中午吃的什么?”
  “吃了一个半的蒸鸡蛋,喝了一奶瓶牛奶,还吃了点苹果糊糊。”
  “挨揍倒也没影响胃口。”
  闻太太轻斥儿子,“我们胃口好着哪。你去说说你媳妇,跟孩子讲讲道理就行了,以后可不能这么打孩子,万一打坏了可怎么是好。”
  闻知秋立刻应了,“是得说说。看把我儿子打的。”
  结果,闻知秋一提,倒是挨了褚韶华一通教训。褚韶华说,“你不知道那个性子,都被妈宠坏了。钱嫂子是长辈,好意过去抱他,他打钱嫂子的脸。小时候不把这性子拗过来,不教他对错,难道等长大再教?那会儿还能教的好?”
  闻知秋把晚睡前的热牛奶递给妻子,“好好说嘛。”
  “你知道妈和钱嫂子哄他哄多半天,她们性子太好,管不住这小子。叫我打两下,说什么听什么,也不敢打人了。”褚韶华瞪闻知秋,“严父慈母,这原该你做的恶人,叫我做了,你还在这儿充好人说好话!哼!”
  “我不是忙嘛,没赶上。要是我赶上了,我也得说说阿韶。”闻知秋笑着揽住妻子的肩,“辛苦你了,阿韶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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