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石头与水
时间:2019-04-16 10:05:02

  说着,邵太太笑与陈太太道,“就是不知道老妹妹你舍不舍得叫侄媳妇操劳?”要借人儿媳妇使,自然得问婆婆的意愿。
  陈太太瞧褚韶华一眼,见褚韶华笑眯眯的,一句谦虚的话都没有,心说,真个闹事包,就爱揽事儿!你有那本事吗?陈太太深觉修来这个爱揽事儿的媳妇,做婆婆的简直有操不完的心,忙同邵太太道,“她在家倒没什么事,只是她一个乡下丫头,哪里懂得这新式婚礼的事。就怕帮不上忙,反给嫂子添麻烦。”
  邵太太笑着看褚韶华一眼,见她一点退意都无,就知她必然心里有数。邵太太想着陈太太怕是谦虚,再三道,“侄媳妇这样的伶俐人,我就是看她一准儿能成,才来托一托妹妹的。”
  陈太太也有些为难了,她当真不是谦虚,而是担心褚韶华办不成倒丢陈家的脸,只得问褚韶华,“你懂这新式婚礼的事不?要是不成,就跟你伯娘说,这是小东家的终身大事,必要做好,不能出半点儿差错。”后面一句,还还了些许严厉。
  褚韶华依旧是个笑眯眯的样儿,道,“要说小东家那修机器说洋文的本事,我是个没念过书的,自然不成。要是亲事上的事儿,虽说咱们老家没有新式婚礼,我也没见过这新式婚礼怎么办,可这无非就跑个腿的事儿,打听一二也就知道了。咱们后邻周太太是这胡同的老住家,她就知道这新式婚礼如何安排,较之咱们老家的风俗的确是不一样的。如今的新式婚礼,首先轿子就不用的,新郎新娘都是坐汽车,举办婚礼的地点,或是公园,或是教堂,或是酒店,端看新人喜欢哪里,就在哪里办,不一定就拘泥在男方家里;再者,新郎新娘也都是穿洋装,新郎西装革履,新娘子则多是披婚妙的。还有就是酒水宴席,音乐嘉宾的安排了。大致就是这些个,再有细节不同,我只管听潘小姐的吩咐,回来给伯母带个话儿也就是了。”
  邵太太听的两眼放光,双手合什,连声念佛,“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其实邵太太也不懂这新式婚礼的办法儿,可听褚韶华一套套的说的很像那么回事,邵太太就觉着很有门儿。
  邵东家也不懂新式婚礼,他看人却是最老道的,笑,“我看,这事还就得托给侄媳妇。”
  褚韶华只望着陈太太,等陈太太拿主意,陈太太还能有什么主意,再拦着褚韶华不让她去,邵家怕得多心。于是,只得叮嘱褚韶华几句,让她好好帮着张罗。
  说一回话,陈家父子也就回来了。知道这事儿后,陈老爷未如陈太太这般前怕狼后怕虎的,陈老爷笑,“这是大喜事,大顺媳妇大事办不了,这样的事问题不大。”
  褚韶华笑,“长辈们都这样说,我就做这个媒人了。”
  当天,邵东家没让俩儿媳烧饭,是叫的泰丰楼的席面儿回家,与邵家人共饮,且有魏家人过来一并热闹,提起小邵东家的亲事,没有不赞的。邵东家邵太太更是一等一的高兴,主要是,没想到儿子这么争气,自己就把终身大事给解决了,没让父母操半点儿的心,就寻到了这样的好媳妇。尤其是邵太太,自此不必想方设法的跟那些打探儿子亲事的太太奶奶们绞尽脑汁的想理由推辞了,顿觉浑身的轻松。
  待邵魏两家告辞,已是天色将晚,陈太太就服侍着陈老爷回屋歇了,褚韶华宋苹一起收拾残席。陈太太兑了温水让当家的洗漱,满肚子的意见很是不少,抱怨道,“你说老大家的,怎么这么爱揽事啊?”
  “爱揽事怎么了?做媒人,成人之美,这是积德的好事。你要愿意,你也去揽一摊来。”陈老爷洗把脸,酒也醒了大半,坐在炕沿儿上,陈太太蹲着给他洗脚,说出心中担忧,“我这不是怕她年轻没经验,办不好嘛。她才来北京几天,邵东家是咱们县有名的大户人家,听说,那个面粉厂的潘家也是很有钱的。若是能为不够,辞了这事,并不得罪人。我就担心,她这个出头揽事儿的脾气,别好事没做成,倒坏了人家的好事。”
  “乌鸦嘴。”
  ——
  陈太太对褚韶华是一千个不放心一万个不满意,两人之间的隔阂,好比《红楼梦》中的邢夫人对王熙凤,彼此之间的隔阂还不在于利益,而在于,两人完全不是一路人。
  陈太太这里抱怨,邵太太则在回饭店后很赞了褚韶华一回,夸儿子这主意出的好,“要不是阿初提议把这事儿托给陈大奶奶,还真得为这事儿犯了愁,咱们在北京,也没有相近的亲戚。朋友虽有几个,如陈太太魏太太,都是我一样的老派人,也办不了这事。这个大少奶奶,瞧着就是一脸伶俐相,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
  小邵东家打电话叫了三杯酸梅汤送上来,又到洗水间的浴缸里帮着放洗澡水,听母亲这样说,小邵东家擦擦手,出来道,“可惜她这样的人物,竟生于咱们这样的小地方。娘,你看陈大奶奶来北京才多少时日,她这穿戴打扮,举止谈吐,就是北京多少太太奶奶也不如她。”
  邵太太摇头笑道,“陈大奶奶自然是个出挑的人,可我看陈太太陈二奶奶穿戴都寻常,独她一人这般鲜艳明媚,可不大好。”
  “这里头是有娘你不晓得的缘故。”小邵东家把里头的营销故事同父母讲了,笑道,“这还是李管事与我说的。所以现在陈家柜上就盼着她去挑料子裁衣裳,听说她挑什么料子,什么料子就好卖。有时衣裳裁了,穿上两次,就放到柜上挂着去了,有客人过来,见那衣裳样式,很旺生意。”
  邵太太不知竟有些缘故,听的酸梅汤都忘了喝,不由道,“这陈家可真会做生意。”
  邵老爷道,“关键是陈家人品好,精明不失品性,这样的人家,是值得深交的。”
  小邵东家亦做此想,所以,父母都对如今的新式婚礼不熟悉,小邵东家就想着托给褚韶华最为合适。倒不是褚韶华以前管过新式婚礼的事,而是褚韶华这个人,即便有什么不会,她知道去打听去学习,且心性聪明,非常人可比。所以,小邵东家才会建议父母把准备婚礼的事托给褚韶华来办。
  不得不说,小邵东家能得潘东家慧眼相中,且半月内便许以爱女,其为人,必有过人之处。
  ——
  不管别人怎么说,新揽了一摊事儿的褚韶华心里可美了,忙完厨下的事,回屋洗漱后,小两口说起这事,褚韶华也是眉飞色舞的。陈大顺倒是多叮嘱她一句,“这事有两点最重要。第一,你就做个沟通,勿必把双方的意思都传达到,然后,商量出个章程来。第二,商量出章程,新式婚礼要准备什么东西,我看邵家在北京也没有相近的亲戚,要是有什么能帮忙的,你只管跟家里说。”
  “我晓得,大顺哥你就放心吧。虽说以前没管过这事儿,可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我想着,明儿个先找周太太打听一二,我带个本子去,把要紧的地方都记下来,然后再去潘家,与潘家商量,看潘家是个什么意思。我瞧着,邵家这里倒是好说话的。”褚韶华笑道,“原就是卖粮的事,倒是引了这么一段好姻缘。”
  陈大顺也说,“可见小邵东家的本事比咱们想的还要大的。”
  褚韶华点头,很认同丈夫的看法。褚韶华在炕上摆下两人的枕头,靠的近近的,待躺下后,她方感慨道,“我自到了北京,着实长了不少见识。以往咱们在村儿里,看邵家就觉着是大户人家了。村里人,都觉着大户人家如何高不可攀。如今再看潘东家,比邵家更有钱,可我看这越是有钱的人家,给闺女找女婿这样的大事,人家看中的倒不是钱财,反是更重人品本事。这就值得人深思了。”
 
 
第45章 潘家
  褚韶华做事,天生就有一种细密周详。
  虽接了邵家这媒人差使,她并没有急着去潘家,而是先到后邻周太太家里打听了一回各种婚礼的举办章程,并不只是当下的新式婚礼,还有北京的旧式婚俗,西式婚礼的具体流程,以及北京城的新式婚礼多是怎么办的。
  周太太说着,她还拿个小本子记录下来,周太太笑道,“倒跟现在的记者似的。”
  “我可没记者有学问,人家写字是能挣钱的,我这就是做个记录,以免忘记。”褚韶华道,“现在的新式婚礼可真好,少了许多旧式婚礼的繁文缛节。”
  “是啊,不说别的,就不坐花轿这一项,省得多少人力物力。”周太太同褚韶华道,“我告诉你个诀窍,新式婚礼就是要与时俱进,要洋气,要跟得上潮流,这就没差了。”
  褚韶华从周太太这里取过经,第二天才去的东交民巷潘家。
  说来,要不是大顺哥与她说,她都不知道东交民巷是这样有身份的地方。故,早上吃过饭,褚韶华特意先把眉毛修了修,然后换了身新做的,尚未挨身的旗袍。要说褚韶华真是天生的好相貌,她眉毛又黑又浓,只要修细一些,连眉粉都不必用。皮肤细腻的如同上好暖玉,鼻梁挺拔,唇瓣嫣红,而且,如今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当真是荆钗布衣都不掩其美貌,何况褚韶华还特意打扮了一回。收拾妥当后,褚韶华到正房同陈太太说了一声去潘家的事儿。
  陈太太看她这一幅鲜妍娇艳的模样就堵心,皱眉道,“你是去做媒,穿得这么花里胡哨的,不稳重。”
  褚韶华顺着陈太太话儿道,“我也是这么说,原想随便找身家常衣裳就是。偏生昨儿大顺哥千万叮嘱我,说潘家是有身份的人家,亲自挑的这件衣裳,说别个衣裳不成,丢咱家的脸还不要紧,就怕我穿得不成样子,倒叫人小瞧邵东家家里。人家不得说,怎么寻了这么个灰头土脸的媒人过来?倒是误了小邵东家的终身大事。我就说,我这媒人是过去商量亲事的,谁家商量亲事还得叫媒人体体面面的啊。大顺哥就说我不懂事,我也不敢不顺着他,只得穿这身儿了。既是妈瞧着不好,我这就换了去。”
  陈太太的性子,褚韶华摸的透透的,蠢而不自知,好在是个胆小怕事的。褚韶华拿出邵东家来一说,陈太太很怕给邵家误事,连忙将手一摆,“罢了,这都穿上了,还换什么呀,就这么去吧。早去早回。必要把事儿给人家办好!”
  褚韶华应下,这才去的东交民巷潘公馆。
  ——
  这个年代人们起床的时间都早,就是吃过早饭,打扮了一番,又跟蠢婆婆陈太太言语交战两个回合,褚韶华出门时间仍然挺早的。甘雨胡同离东交民巷并不远,要搁别的时候,褚韶华肯定走走就过去了。只是,今日不同,她是做为邵家的媒人过去商量亲事的,故出门叫了辆黄包车,褚韶华坐车过去的。她见路上有卖花女在卖花,便令车夫停了车,在路边买了一篮荷花。虽说媒人上门不必带什么礼物,可褚韶华总觉着,头一遭过去,空着手也不大好。索性带一篮子鲜花,这也是如今洋派人的时尚。
  东交民巷这边连大门都是带门铃的新式的讲究的大门,褚韶华按了门铃,下人见是小邵姑爷请来的媒人,连忙请了进去。
  潘东家还未出门,见到褚韶华便起身笑道,“贵客驾到,有失远迎。”
  “潘叔叔可莫折煞我了。”褚韶华笑着福一福身,将一篮子并蒂莲奉上,笑道,“前儿邵伯母到我家去,千万托付于我,叫我做邵大哥的媒人,帮着张罗邵大哥与府上小姐的喜事。今儿早上过来的时候,正巧遇着路上有卖并蒂莲的,真是极好兆头,遂买了一篮子,送给潘小姐。”
  潘小姐接了一篮子的花儿,笑道,“这花儿真好看。谢谢你。”把花交给丫环,让丫环去插瓶。又请褚韶华坐,问她喝茶还是咖啡。
  褚韶华笑在一畔的单人座的圆沙发上,“茶就好。”
  彼此间的印象都不错,潘家一看就是新式家庭,客厅的摆设都是沙发条几为主的西式家俱,潘东家今日穿的也是西装,潘太太则是一身深色旗袍,潘小姐是新式小姐的作派,如今的新式小姐,旗袍也穿的都少,她们更青睐于西式的连衣裙。潘小姐便是一身白色真丝上衣配浅藕合色的鱼尾裙的连衣裙,极是时髦漂亮的女子。
  潘太太潘小姐对褚韶华的印象也好,褚韶华一身白底杏子红碎花的旗袍,样式与外头那些宽大直筒型的旗袍是完全不一样的,真是将褚韶华那种高挑纤细的身材衬托惊艳至极。便是潘小姐论身材,怕也不比褚韶华出众。只是,褚韶华身上无半点金玉之物,相较之下,自不如佩有一套滚圆珍珠首饰的潘小姐华丽。再者,潘小姐乃留学回国之人,自身那种大家闺秀与新派女性的混合气质,亦是现在的褚韶华远不能及的。
  可就褚韶华本身而论,亲自过来给小邵东家做个媒人,也不算跌份。
  丫环端来茶,潘太太道,“以前听我家老潘和小邵都提起过少奶奶,真真是个极出众人物。”
  褚韶华笑,“您太过奖了。我来北京的时间不长,见识也浅,要说真正叫我开眼界,还是第一次见到潘伯伯的时候,我彼时方知自己以往是井底之蛙了。过来府上之前,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潘伯伯的夫人,该是何等样的风采,如今见了您才明白书上说的雍容大雅是什么意思。您的气质,真是令人羡慕。”
  潘太太的年纪,自然不可能与小姑娘比美,而且,潘太太纵是年轻时,怕也不是绝色美人,但是,这位太太的气质真的是非常好。完全不是那种有钱人家高高在上的作派,较之潘小姐身上年轻人的活泼,潘太太的气质经过岁月的沉淀,自有一种亲切温和,平易近人。
  潘太太笑眯眯的听着褚韶华清清脆脆的一套话,与丈夫道,“真是个伶俐孩子。”
  褚韶华笑,“伯母别觉着我是在奉承您,我说的都是实话。潘伯伯潘伯母都是让人心向往之的人。”
  “我还要去厂里,就不陪你们说话了。”潘东家与妻子道,“中午留韶华吃饭。”
  “我知道。”潘太太起身送丈夫出门,褚韶华也跟着起身,潘太太拦她一拦,与女儿道,“小玉陪韶华坐着。”褚韶华也就没跟出去,笑同潘东家道,“潘伯伯再见。”
  潘东家一笑颌首,“嗯,再见。”
  再见也是褚韶华新学的时髦词儿,新式人才用的,用在此处,褚韶华倍觉体面。
  待潘太太送过潘先生回到客厅,褚韶华已经开始同潘小姐说起婚礼事宜来,主要是问潘小姐的意思。潘小姐是留过洋的小姐,对于成亲嫁人的事,绝对没有旧式小姐的羞涩,她大大方方的与褚韶华讲了自己的种种设想。潘小姐道,“其实以前我是想在公园举办婚礼的,可现在太热了,还是在饭店吧。六国饭店就不错,就是不知道邵初的意思,他要是喜欢别个地方,你只管与我说。”
  “邵大哥估计也觉六国饭店不错,这回邵伯伯邵伯母过来,就是住在六国饭店。”褚韶华又问潘小姐喜欢什么花,新式婚礼是要用到很多鲜花的。潘小姐的喜好很大众化,喜欢玫瑰花,红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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