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大力自北京回来,果然带回了魏家、周家、潘家三家的回礼,褚韶华送东西送的实诚,都是挑的家里最好的花生送的。这三家也与褚韶华是极好的交情,魏家自是不必说,这是褚韶华的亲家,又是点心又是酱肉还有衣料子托王大力给陈家捎了来。要说魏家还是对陈家一家的礼物,周家潘家便纯粹是褚韶华自己的交情了,周太太的还礼除了稻香村的点心,还有褚韶华托周太太帮着置的北京城才有的毛线。褚韶华同陈太太宋苹说,“这在咱们乡下是个新鲜物儿,也没有多让周姐姐买,这些咱们试着卖一卖,若是好卖,明年多进些来。”
陈太太道,“二顺就在北京,怎么不叫二顺帮着置,反是去麻烦旁人。”陈太太是担心周太太贪自家银钱。
褚韶华道,“这么点子小事,一则不值当叫二叔费神,二则咱们铺子是不做毛线生意的,三则咱们东西量少,还要挑几个颜色,这些事,事不大又琐事,还是咱们妇道人家有耐心。不然,二叔亲家都在北京,我怎么就托了周姐姐呢?”
陈太太便不说什么了,潘家给的是南方有名的火腿,说是极有名的金华火腿。陈太太也是吃过这火腿的,道,“的确味儿不赖。”
褚韶华把这些东西放到一处,同陈太太宋苹商量,得的这些东西,略留下些自家吃用的,亲戚族人这里打发一二,也就省得再置中秋礼,也省一笔开销。
陈太太宋苹都没意见,二人心下还想,怪道褚韶华早早的托王大力往北京走动,那几口袋花生虽也值些钱,可那是地里自己种的,成本就低,换回来的却都是乡下买不到的体面东西。想着褚韶华果然是极会盘算的,非但省了钱,这些拿出去走动亦是极体面的。
头一家要走动的就是村长三叔,再有就是王大力王二力王三力几家,连带王大力叔叔家的两个堂兄弟,陈家这里耕种收割,除了雇些短工,王家兄弟都会过来帮忙。先不说省多少工钱,就这情分,便叫人心里暖和。再者,还有邵东家那里,彭掌柜,也要走动一二。
褚韶华算好一份份儿的礼物,留下自家吃用的一份,其他的都送了出去。可相应的,一样是有回礼的。只是这一来一回,就显得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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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太太也是乐呵呵的,这几年,家里一直出事,最伤心的人,除了褚韶华就是陈太太了。褚韶华死了丈夫,陈太太却是先死丈夫后死儿子,再加上家业败落,陈太太人也老迈许多。如今暂不说家里日子较去岁好上太多,光是这份儿欣欣向荣的势头就让人高兴。陈太太出门走动,也得新有了族人奉承夸赞于她,陈太太亦是觉着极体面的。
如陈三婶、陈大姑都觉着陈太太有褚韶华这样能干的儿媳妇,也是老来有运了。
便是褚韶华去邵家走动,邵太太私下说起褚韶华也赞她能干。邵东家点头,“是个能做事的。”褚韶华是那种非常踏实的性子,偏又心下极有成算。看她做这裁缝生意就知道,这才多长功夫,不说邵家布铺生意较先时更加兴旺,就是褚韶华现下的裁缝名声,有县里也是叫的响的。邵太太同丈夫道,“我听着韶华的意思,明年是想来县里开铺子的。”
邵东家没半点奇怪,邵东家道,“不止于此,凭她的志向,以后再回北京城也不过是时间的事。”
邵太太感慨,“真是个好闺女,这样的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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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感慨的不只邵太太一人,邵太太的亲家潘东家还特别过问了一回给褚韶华的中秋回礼。潘太太笑,“我已是打点好叫送到韶华表兄那里去了。”给丈夫倒了杯红茶,邵太太又道,“先前她们举家回乡,我这心里还有些牵挂,想着她那样的人,回家种田就可惜了,不想她回乡也能张罗些小生意。”
潘先生靠着沙发,呷口茶道,“有本事的人,在哪里都埋没不了。”
邵太太,“这在乡间,到底可惜了。”
“褚女士怎么可能能满足安于乡间,以后说不得还要到城里来。”潘先生不以为然,“乡下太小,不是个施展的地方。”
“你这么看好韶华?”潘太太笑问。
潘先生点头,没有半分犹豫,“绝非池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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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现下褚韶华知道潘先生对她的评价,绝对得受宠若惊,觉着潘先生委实过誉。
陈家虽只有女人们在家,也过了个丰盛的中秋节。说来可笑,如今陈家日子好了,不论褚家还是宋家,节前竟都带着东西过来走动。陈太太一见宋舅妈那张脸就来火,就是宋舅妈送的东西,陈太太瞥一眼先问,“这是弟妹送给哪个大户的吧,赶紧送去,别耽搁了妹妹的事。”
宋舅妈在陈太太这里说了不少好话诉了无数冤屈,当然,也吃了陈太太半日排头,宋舅妈死求活求的,陈太太才把东西留下了。至于回礼,那是半点都无!宋舅妈想同闺女亲近,宋苹也没理她!好在,陈太太肯留下东西,宋舅妈想着,陈太太是个心软的,闺女也是她亲闺女,以后徐徐图之便是。
褚家这里,是王燕儿和褚母过来的,褚母见着闺女就要哭,拉着褚韶华的手说了不少话,说褚韶华现下日子好了,她也替闺女高兴。王燕儿更是不敢再提一句叫褚韶华改嫁的话,把月饼放下,又给萱姐儿麦芽糖吃。褚韶华耐着性子招待了她们,中午也只是寻常饭食,待午后便打发她们回家去了。至于回礼,二人带多少礼来,褚韶华还多少东西回去,是半点多都没有的。
陈太太还算满意。
叫陈太太说,褚家这还是正经亲家哪,自打陈家回乡,王家不过表兄弟家总是记得过来帮衬,如褚家这正经亲家,跟宋家一个样儿,知道陈家家业不比从前,竟是鲜有上门儿的!
这样的亲戚,还是远着些的好!
见褚韶华并没有同娘家亲近的意思,陈太太才算放心。她是担心褚韶华将手里的钱补贴娘家,未免提醒褚韶华些,萱姐儿这才是一辈子的指望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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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中秋,褚韶华就开始打围巾,放到邵家布庄寄卖,卖一件不论伙计还是掌柜都有提成,一季一结算的。提成的事叫几人心下有数,褚韶华还会教他们些卖东西时的说辞,譬如,这是自南边儿进来的高线羊毛线,戴上多么的暖和,这羊毛线多么的高级,在北京城不论太太小姐还是先生东家,天儿冷都要围一条之类云云。
这东西,褚韶华一样是分两个档次,贵的放到邵家布庄,便宜些的就搁王二嫂子的铺子里,还给了王大嫂子王二嫂子每人一条上等的羊毛线织的围巾。俩人虽是一番推却,心下却极是喜欢欢喜的。
待到冬天,乡里人大都是没什么事的,且又有过年,年前裁缝铺的生意愈发的忙,只褚韶华宋苹两个,都有些忙不过来。褚韶华干脆去村长三叔家,找了三婶子打听三婶子家的小闺女得不得闲,要是得闲,想叫着三妮子过去帮几天忙,按件算工钱。三婶子笑道,“什么工钱不工钱的,只管叫她去就是。她在家也没旁的事。”打发闺女去了,让闺女好生听褚韶华的安排。
褚韶华让陈三妮帮着裁剪,她和宋苹赶做针线。待到年下,还给陈三妮包了个红包,陈三婶直说褚韶华客气,还跟褚韶华打听以后要不要用人,倘是要人帮忙,只管叫三妮子去。
褚韶华笑,“待来年开春儿,我想去县里打听一个铺面儿,若是有合适的,也租一个,以后就在县里张罗生意。且看生意好坏吧,倘是还成,三妮子手巧,我是巴不得的。要是生意不成,怕是得举家回来。”
“我看一定成。”陈三婶拉着褚韶华的手感慨,“真是能干哪。”
褚韶华略说些话,就回家商量置年礼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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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但自家要置年礼,亲戚朋友的也要有所走动。经过中秋礼,年礼照旧安排就是。因着日子好,家里有老人有孩子,吃食上就多备了些。还有各处账目结算,彭掌柜与伙计们那里各有一份分红,就是王二嫂子,褚韶华也不能让表嫂白帮着张罗的,也自单独有份表礼要走。
待这些忙完,年也就到了。
年前二十七,陈二顺终于回家了。
这次回来,陈二顺不打算再到北京去了。
因为,经过一年的辛苦经营,陈二顺把陈老爷年轻时置下的王府井的老铺也经营的倒了灶,回来前,铺子已是变卖,货物已是清空,掌柜伙计的也都各发银钱打发回老家去了。
第95章 家败之二
褚韶华见过许多有本事值得尊敬的人,也见过许多无能之人,不必外处寻,褚氏父子便都是一等一的窝囊废,如今再见到陈二顺这个,说来比褚家父子也强不到哪儿去。倘不是当初褚韶华和魏东家帮着解决了高利贷的事,怕陈二顺早就该回乡了。
如今终于劳苦功高的把两号买卖开倒灶,着实在褚韶华的意料之中。
陈太太宋苹没有褚韶华的见识,更没有褚韶华的神机妙算,听说京中老铺难为以继,都是一副伤感模样。陈太太还得宽陈二顺的心,道,“北京做生意的人家也多,生意也不好做。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好在你嫂子的裁缝铺生意尚可,如今你回来了,家里也能多个帮手。”
褚韶华如何看得上陈二顺这样的无能之人,父兄过逝不过一年,他就能把家中两号买卖悉数败干净,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安慰的!褚韶华要是陈太太,先得给他俩耳光!只是,眼下褚韶华只得道,“是啊,二叔回来也好。只是不知北京那里有没有料理清楚?”
陈二顺道,“有魏大哥帮忙,都料理明白了。”
褚韶华见陈二顺半点没有提及铺子料理之后剩下多少钱的事,也没兴趣多问。陈二顺为人,褚韶华心里是一清二楚的,丈夫刚过逝那会儿,这个小叔子里外里的对她母女也颇有些照顾,还会给萱姐儿买些孩子爱吃的东西,褚韶华心里也是感激的。可后来,陈二顺把个家业折腾的伤筋动骨,便很叫褚韶华瞧不上。后来,女人们回了家,不说诸多事,就拿一件来说,今年褚韶华托王大力去北京给亲家朋友家的送中秋礼,她不信陈二顺不知道,陈太太不放心二儿子,还特意让褚韶华写了信给二儿子送去,可陈二顺除了一封回信,连半根鸡毛都没让王二力捎带回来。褚韶华宋苹且不论,可陈太太可是他亲娘,就这样的心肠,褚韶华如何瞧他得上!
如今,陈二顺不提料理铺子后的银钱,褚韶华也知道必有一笔钱余下的,不然凭陈二顺的性子,怕是早在家哭起亏空来。今陈二顺不提,不过一则是防备着她与宋苹,二是要留着这些钱笼络陈太太罢了。
这就更另褚韶华不齿了,都这样的穷家破业了,还有何需防范的。再说,陈太太是亲娘,寡母独子,还需要什么笼络不成?
褚韶华多有眼力的人,陈二顺不说,褚韶华没有多嘴半句。只是陈二顺败家破业的回了家,到底让这新年的喜庆大打折扣,倒是陈太太母子关系融洽,第二日更是叫炖了肉给二儿子补身子。
这种人,竟还配吃肉!褚韶华颇是不屑,不过看宋苹也因陈二顺回家,眉间多的那几分喜色,心下更是摇头。
陈二顺面子情做的极是到位,虽说铺子也都处理了,货也都卖了,陈二顺还是给家里人都留下了裁衣裳的料子带了回来,连萱姐儿的都有。还给萱姐儿带了一套泥塑的兔儿爷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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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还在陈老爷的孝中,年下是不能燃放鞭炮爆竹的,陈家便省了这一道,待年三十坟上去祭了祖宗还有陈家父子二人,家中难免伤感了一回,待晚上吃过年夜饭,大家说着话守夜。萱姐儿小孩子不禁熬夜,早早的小脑袋就一点一点的,褚韶华就先带着闺女回屋去了。
褚韶华给闺女洗了脚,把个小小人儿塞被窝里睡觉,褚韶华听着外头鞭炮,却是一时无眠,想了想,拿出潘先生送她的《地球说略》看了起来。这本书褚韶华已是看过好几遍,家里也无甚读物,就翻来覆去的看了,聊做打发时间。不过,这书也委实开阔眼界,褚韶华以往只是知道如潘先生、潘小姐、小邵东家都是出国留学的人,可出国,到外国,那外国什么样,褚韶华是完全不知道的。这本书却是有大致的介绍,也是由此书,褚韶华才知道,原来自己国家之外还有这许多不同种类的国家。
看一会儿书,褚韶华嗅到一阵馥郁芬芳,原来不知何时,窗台上的两盆水仙已是缱绻绽放。褚韶华不禁勾起唇角,这水仙还是她瞧着魏老太太屋里养的甚香,也便养了两盆。如今望去,虽依旧是黄旧的窗纸,映着这两盆水仙,无端添了这许多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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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在孝中,第二天倒不必很早便起,有孝的人家,过年是没人来拜年的,也不必出去拜年。不过,褚韶华仍是起的不晚,早上起来煮饺子。
今年的饺子都是一样的白菜肉馅,待饺子煮出来,端到堂屋。萱姐儿拿着个红包给妈妈,褚韶华笑问,“这是谁给你的?”
萱姐儿奶声奶气的,“二叔!”
“有没有谢谢二叔?”褚韶华问。
“谢谢了。”萱姐儿一定要把红包儿给闺女。
褚韶华素会做人,与闺女道,“让奶奶帮你收着吧。”陈太太果然高兴,萱姐儿是想给妈妈的,不过,妈妈这样说,她又很听妈妈的话,就把红包儿给奶奶收着了。
“谁收都一样。”陈太太笑呵呵的把红包儿收了起来,抱了萱姐儿在怀里道,“今儿个初一,萱姐儿多吃饺子。”
萱姐儿点头,“多吃。奶奶也多吃,妈妈也多吃,二婶也多吃,二叔也多吃。”逗的大家笑起来。萱姐儿说话的时间很早,这个孩子却并不很喜欢说话,难得说这一串儿,还吐字很清楚,褚韶华心里极爱这个女儿,笑道,“太太,还是我抱着萱姐儿喂吧。”
陈太太摆摆手,“不必你,我喂萱姐儿是一样的。”
过年倒也热闹,待过了年,还没出正月,王大力夫妻就给褚韶华送了信儿,说是县里有处不错的铺面儿要出租。王大力道,“先前是做粮油铺的,这几年,生意不好经营,索性关门,铺面儿想出租。那铺子不大,一大间的门面正对县集,里头是个小院儿,四四方方有三间屋子,只是要价不便宜。”
褚韶华问了价钱,王大力说了,褚韶华道,“那今儿个就去瞧瞧铺面儿。”
生意上的事,以往陈太太都是听褚韶华的。如今儿子回来了,陈太太就瞧儿子,陈二顺道,“我跟嫂子一起去吧。”
褚韶华并未反对,而是道,“二弟二弟妹一道跟我去,咱们一起拿主意。”
陈太太在家看孩子。
褚韶华路上就与表哥打听起这粮油店的底细,哪村儿的人,为人秉性如何。王大力道,“人真是个好人,就是脑子有些犟,行事也忒较真儿。做粮油买卖,未免有赊欠,肖东家执拗了些,账目上颇多烦恼,索性关了门吃租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