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石头与水
时间:2019-04-16 10:05:02

  王大姨半点儿没耽搁,第二天一大早喝了碗薄粥就匆匆出门了,一直走了半日,晌午到了褚家。褚母一见姐姐来了,自然高兴。王燕儿见着娘,也只有更欢喜的,中午炒了一大碗白菜,王大姨道,“我这又不是外人,哪里用这么粥啊菜的,这可不是过日子的常法儿。以后可别这么着了。”
  说着话,就说起褚韶华的亲事,王大姨是夸了又夸、赞了又赞,又埋怨妹妹没给自己递信儿,不然怎么着外甥女定亲她也得过来。褚母素来老实,说,“陈亲家急着回北京,下聘也下得急,外村儿的亲戚们就没送信儿。大姐你正日子可别忘了来,对了,再跟大哥那里说一声。”
  “成成。”王大姨忙不迭应了。
  大家坐下吃饭,褚母自然要问一问大姐家里各人可好。王大姨笑,“好,都好。就是燕儿她爹的腿,哎,真叫人愁的慌。”
  王燕儿连忙止了她娘的话头儿,给她娘夹了筷子炒白菜,“娘,上回你不是说我爹的腿好多了嘛。”
  “好什么呀,还是那样儿,略着一点儿冷都不行,平时都不敢叫他多下地。”说着,王大姨叹口气,不着痕迹的瞥褚韶华一眼,就着炒白菜咬一大口窝头,继续说道,“打听着县里有个好大夫,也不知能不能成。我说带你爹去瞧瞧,他死活不去,那大夫出了名的贵。”
  褚韶华眉毛都没动一根。
  王燕儿道,“眼下也没空,以后再说吧。”
  “我也这么说哪,你爹那个驴脾气,我懒得说他。”王大姨道。
  褚韶中道,“哎,可惜现在咱们家里也穷了,不然姨父这腿,帮不帮得上忙的,总得帮一把。现在华儿嫁人都没多余的钱给她置嫁妆,就陈家下聘的几个钱了。”
  王大姨又看了褚韶华一眼,褚韶华安安静静的喝粥,褚母问大姐,“这给大姐夫看腿,得多少钱啊?”
  “总得一两银子才够。”王大姨转眼俩窝头下肚,又抓了第三个吃,“忙了一秋,刨去一屋子老老小小的吃喝,家里也就三四百钱。我想着,再攒两年,也该够了。”
  吃过饭,女人们去王燕儿屋里边看孩子边说话,褚韶华应付一二就回自己屋儿纺线了。褚母让大姐和儿媳自己说说私房话。王大姨盘腿儿坐炕头就说了,“这华儿得了个好人家,性子也越发的冷了,我来这半日,她怎么一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
  “对打秋风的人,还要怎么热乎气儿。”王燕儿倒了杯水放到小炕桌儿上,埋怨道,“娘你也是,说起我爹那事儿没个完了。止都止不住。”
  “我听说那陈家可是财主,下聘就足有十两银子。”王大姨拿着拨浪鼓儿逗着小外孙,道,“要你爹是个全乎人,我哪里会跟你姨开口。这不是想着你姨现下宽裕,多少能帮衬咱们几个。”
  “您就甭想了,那银子没在我姨手里,都叫华儿自己摁起来了。”把褚韶华如何把银子摁手里的事跟娘说了一遍,王燕儿说她娘,“你且歇一歇吧,别说我爹这腿是老病,就是我爹这会儿真有个好歹,你也休想从她手里抠出半个铜板。”
  “我的老天爷,华儿咋这么能了!”
  “她什么时候不能啊,那陈家,原不乐意亲事,就瞅她一眼,陈家大爷立时就愿意了。娘你不晓得,就昨儿个,陈家大爷今儿个回北京,昨儿还买了果子来瞧她。”王燕儿啧啧,“别说,华儿真是又有福气又有手段。陈家大爷把她当个活宝贝,她这一嫁过去,陈家钱还不得随她使吧。娘你且等等吧,等她嫁了就有钱了。”
  王大姨道,“我早说华儿是个有本事的,比你有本事。”说闺女一句。
  王燕儿横她娘一眼,“二姨家有钱时也没少帮衬咱家,娘你就知足吧。你也就欠华儿那样的人收拾你,今儿我拿话拦你都拦不住,亏得你没跟她说出借钱的话,不然今儿就有你的热闹看了。”
  王大姨撇撇嘴,端起茶碗喝两口水,轻声道,“不是我说,你们也不能事事都随她,这样该拿不住她了。得有手段拿住她,以后才好叫她补贴着你们些。”
  “我可没这个本事,连二姨二姨父都拿她不着。”
  “中儿呢?”
  “你女婿你还不知道啊,那就是个吃凉不管酸的!”
  王大姨自认为智谋出众,问闺女,“是大后儿个去县里赶集买陪嫁吧?”
  王燕儿点头,王大姨道,“到时我过来,跟你二姨一道跟她去。她小孩子家家可懂什么,你二姨又是个软弱的,我也帮她挑一挑,看一看的。”
  “娘,你还是算了。她心里根本没你,棉花都是在三大娘那儿买的,她要有心,能想不到咱家?”王燕儿道,“我想劝她那家俱在二叔那里打,她谁的话都不听,自己可有老主意了。”
  “也是这两年走动的少了,如今还不趁着这口热乎气多走动,以后可就真生分了。放心,我有法子。”王大姨掀掀嘴角,哼出一声厉害,“就是嫁了好婆家,她也是老褚家的闺女,老王家的外甥女。做人,可不能忘本哪!”
 
 
第12章 伎俩
  这人吧,其实太要强不是什么好事。
  像王大姨,就有点儿这种毛病。褚家都这个家境了,她过来叫一回苦,临了竟又从褚母那里得了十来个钱。褚母是想着大姐远路过来,说了姐夫的病,多了没有,也就能帮衬这几个钱了。对于王大姨,得此意外之喜,又拉着褚母的手说了不少姐妹间掏心窝子的话,絮絮半日,眼见天时不早,方揣着这十几个钱回家去了。且走前还与褚母约定好了,后儿个她早些来,大后儿天一道陪着韶华去县里置嫁妆。
  王大姨要走的时候,褚母喊了一声,褚韶华跟着出去送了送,态度并不热络。王燕儿道,“妹妹这要嫁人了,话儿都少了。”她娘大老远儿的过来,还不是好意来瞧小姑子的,竟一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褚母也说,“华儿,你大姨记挂着你哪。”
  褚韶华微微一笑,“心里倒是有很多话说,可这些天,我一说话,总有人打趣我成亲的事,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褚母无奈,“我当什么事,女孩儿都有这一天,华儿,这是喜事。”
  “可不是么。”王燕儿想着,小姑子年纪还小,虽性子强横些,待人一向和气,都没跟村里人红过脸。想来也是亲事近了,不大好意思。王燕儿笑,“他们那是羡慕你哪。华儿,你这婆家,阖村儿的女孩儿都比不上的。”
  褚韶华笑笑不说话了。
  有什么可说的呢?
  大姨那张喜气横飞的脸,她一看就知道,必是从她娘这里得了钱的。要说她娘,真是个好人,干活在前,吃饭在后,过日子也节俭,阖村儿里说她爹她哥好吃懒做,提到她娘则少有这样的评语。她娘就是有一个毛病,心软,见不得别人跟自己哭穷哭惨。她大姨也有一个毛病,遇着人就爱哭穷叫惨,也不知老天爷怎么这样的会安排,把此二人安排做了同胞姐妹。韶华懒的说,也不会说,她说的太多了,以前家境好时,她娘就爱行这善心,总以为会有善报。这几年褚家一落千丈,大姨也不怎么来了,她娘竟然还没看出来。自家都要要饭了,还去补贴别人!
  高尚,伟大,无私,都难以形容的善意,简直是比好吃懒做更加更人厌倦,厌恶,恶心!她有时真想问问她娘,那是从她聘钱里扣下的几个钱吧!
  什么叫亲姐妹,这才叫亲姐妹!
  县集的日子转眼就到,王大姨果然提前一天就过来了。褚韶华还不知道王大姨要跟着一起去县集的事,知道后便道,“有我娘有三大娘,人够了,大姨家里事多,明早还是回家吧。”
  王大姨哪里答应,“这哪儿成,不瞧着给你置下嫁下,我都不能放心。”
  王燕儿亦是搭腔,“是啊,华儿,让我娘跟你一道去,多个人,有什么事总多个商量。”
  褚母也说,“我是个没主意的,你大姨眼光也好。”
  褚韶华不作声的看王大姨一眼,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坐三大娘家的骡子车,一起去县里赶集。三大娘还说呢,“好几年没见着华儿她大姨了。”
  王大姨笑,“这几年我家里也不大成,就过来的少了。”
  褚韶华一听这话便不悦,褚韶华与桃儿挨着坐,褚韶华道,“是啊,书上说这叫什么,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三大娘真是险没笑出声来,王大姨早就想说褚韶华几句,见褚韶华说起这字话儿,王大姨道,“要说华儿书就是念的多,这说话儿也一套一套的,怪道能寻着好婆家。华儿,我早就想说了,咱就是念再多的书,也得记着,你是你娘的闺女,大姨的外甥女儿啊。可不能有着好婆家就忘了大姨啊。做人,不能忘本。”话到最后,还颇有些语重心长。
  “我又不姓王,就是不忘本也是不忘我们老褚家,跟你们老王家有什么关系。大姨可真是的,您这可真会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姓王哪!”褚韶华声音既清且脆,“我是跟我爹姓,又不是跟我娘姓,谁远谁近,这还叫人说么?我跟桃儿,我们都是姓褚的,三大娘跟我娘,这都是外姓人嫁我们老褚家的,我们都是老褚家人,大姨,您姓王,嫁也嫁的老王家,跟我们老褚家可没关系。”
  三大娘拍手直笑,“华儿说的好!就是这个理。”
  王大姨自认为是会说的,却是简直能叫褚韶华顶透了肺。尤其褚韶华说话,她还笑悠悠的,你也不知道她是说气话要翻脸哪,还是在开玩笑,简直叫人看不清摸不透的。王大姨心说,小小年纪就笑面虎似的,一看就心眼子多,不讨人喜欢。
  桃儿也是哈哈大笑,那没心没肺的样儿,更招王大姨厌烦。
  褚母也没在意,摸着闺女的辫子说,“华儿,你大姨疼你哪。”
  王大姨正好接这话儿,“疼也是白疼。”
  “白疼就白疼呗,大姨我一年才见几回,我天天守着娘你,守着三大娘,我也不缺人疼。”反正褚韶华闲的慌,王大姨说一句,她就顶一句,待到了县里集上,王大姨都快叫她顶昏过去了。
  待到了集上,大牛哥把骡子大车寄放到相熟人家,大家就一道去集上逛逛买些东西,三大娘也要给桃儿提前置办嫁妆用的东西,桃儿眼瞅也到说亲的年纪了。这回主要是买布料,先到集上瞧瞧,褚韶华买了不少布头儿,说是布头儿,其实料子也不小,就是不是成块的整料,一方一方的零碎布,或者有的布上面坏了些,或是有些脏的地方洗不下来,反正都多少有些问题,却也不是大问题。这是大面料厂淘汰下来的料子,乡下货郎趸了来,挑到集市上来卖。像这样的布头,乡下集市上都没的卖,乡下人多是不买布的,都是自己织,顶多就是去趟染坊,让染坊帮着染一染。所以,这样的布头摊子,是县里集市上才有。
  褚韶华见还有绸子缎子一类的,因是布头,卖的也不贵,她也挑了几块。王大姨就说,“买这些布头子做什么,那陈家不是做衣料子买卖的么,以后还能少了衣裳穿!”
  褚韶华都想给王大姨缝上那张嘴,人家做衣料子生意,自己就有的是衣裳穿!褚韶华道,“卖花的姑娘没花戴,卖油的娘子水梳头,我还没去过陈家,到底人家什么样,我还真不清楚。可我娘跟我说,谁家过日子都是要节俭着过,有这现成便宜的布头,我置上几件,以后也是能省就省,是不是这个道理,娘?”
  褚母道,“是啊。”又说大姐,“大姐,你可不能这么说话。以前咱家老爷子做生意的时候,华儿她爹也就是两身换洗的绸衣裳,打理生意或是见人时才穿绸的,平时都是穿棉的。”
  “我是说,别把钱都用到这些布头儿上,不还要置大件吗?”王大姨连忙转了话音,道,“我也想给咱三妞儿置几件衣料子,她也年纪不少了。”
  三大娘笑,“我说怎么她大姨这样着急。走走走,咱们这就去布坊。”
  褚韶华见王大姨这么热乎着买布的事,就有些不好的预感,褚韶华在三大娘耳边道,“三大娘,咱们今儿别买布了。”三大娘疑惑的看向褚韶华,褚韶华朝王大姨那兴冲冲的脸上使了个眼色,三大娘可不怕王大姨,三大娘捏捏韶华的手,示意自己心里有数。三大娘也十分看不上王大姨这样的货色,话都不会说的,一看就是来沾光的。为这种人,还能不买布了?她偏要买,还要看看这人是来做什么的!
  于是,一行就去了布坊。
  这回褚韶华可是对王大姨开了眼界,三大娘事后唏嘘不已,再三说亏得是褚韶华心细。
  事情是这样的,一行人到了布铺,先看了看裁衣裳的料子,韶华主要是要置办一身红嫁衣,这红色是最正的颜色,也是卖的最好的颜色,因为不论哪家姑娘出嫁,都得有这么一身红。韶华原就想买身棉布的就成,三大娘劝她,“一辈子就这一回,我瞧着这块红绸不错,我想给桃儿置这么一件。”
  褚母也说,“你三大娘眼光好,这样的大日子,绸的体面。”
  韶华也就按着自己的尺寸来了六尺,又挑了块天青色的上好细洋布,裁了六尺。这一看就是给姑爷裁的料子。这天青料子,原本三大娘没想要,只是如今都是洋布洋染料了,非但料子织的细密挺括,就是染出的颜色,也鲜亮的很,特别好看。三大娘想着家里还没娶亲的三儿子,也叫裁了六尺,准备给三儿子做身体面衣裳,相亲时穿。之后褚韶华又叫了两尺黑洋布,这是做鞋面子的。最后看的是做被子的被里被面儿,褚母都说,“现在的料子比以前的真是不一样了,看这幅面,就比以前的要宽许多。”
  伙计笑道,“太太您有见识,我们铺子里进的都是正经洋布,用洋机器织的,非但料子绵细,穿起来结实,幅面儿也比咱们以前的土织机要宽的多。”
  因是一起买的,买的多,掌柜认识三大娘,特意给打了个折扣。
  褚韶华和三大娘这么挑着,王大姨也就跟着挑了好几块料子,褚韶华与掌柜道,“您给打折是看三大娘的面子,叔,我这里先谢您了。还得提前跟您说一声,我们是三家的东西,算账时分开来算,这样清楚。”
  掌柜笑,“好说好说。”
  你看好了货,因要的多,伙计就先给扯料子了。褚韶华这里捏出钱袋子里,掌柜就先给她算,褚韶华给钱时道,“唉哟,我这里差一百钱,娘你身上带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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