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落进风沙里——北倾
时间:2019-04-16 10:08:48

  “不需要。”傅寻抬眼,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住她:“做亏心事了?”
  曲一弦下意识摇头,反驳:“没有。”
  傅寻低笑了声,转着笔尖在指尖上滑过,最后笔帽抵着田字格的练字本轻轻点了点,开始举例:“正常情况下,我让你替我去拿纸笔,你的反应只有两种:一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扔过来;二是赖在椅子里动也不动,反问我‘你那两只手是白长了’?”
  他推理完,不怀好意地反问了一句:“我说的对不对?”
  曲一弦:“……”
  她沉默数秒,一屁股坐回太师椅里:“那你是画还不画?”
  傅寻思考了会,问:“我画的话,你今晚和我一起吃饭?”
  曲一弦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了一会,抬手抽走他手里的练字本和铅笔,随手压在了掌下:“不画不画不画。”
  傅寻似笑非笑,半点不着急地看着她。
  ……
  几分钟后,经过一番激烈思想斗争的曲一弦认命地把练字本塞回他手里:“画,陪你吃!”
  傅寻正用茶碗的碗盖轻刮着浮起的茶叶,也不见他喝,就一手端着茶杯一手划拨着茶水,像在打发时间,又像在等待什么。
  闻言,他不惊不怒,情绪更是没有半点变化。放下茶盏,把她硬塞过来的练字本摊直抚平了压在腕下。
  那副从善如流的模样,就跟预料到曲一弦最后会妥协一般。
  曲一弦无端地有些丧气。
  她横着走惯了,头一次遇到傅寻这样软硬不吃,仿佛所有事都胜券在握的人。耍横耍不过他,以德服人吧……哪次到最后不是她妥协的?
  也就这张她平日里最不放在心上的脸,居然还能对傅寻有点用……悲不悲哀?
  傅寻提笔,在空白的纸页上勾出线条。
  余光扫向曲一弦时,她已经暴躁完,重新安静下来,托腮拄着下巴看他画玉佩。
  她看得认真,眼里像是有光,光在她的眼底汇聚成河,像一条流动的银河,微微发亮。
  傅寻很难不分神。
  他的祥云勾到一半,嘎然而止。
  铅笔的尽头是比别处更浓一些的线条,像断崖似的,再往下就是空落落的悬崖和深渊。
  曲一弦的目光也随之一停,抬眼看他:“怎么不画了?”
  “细节忘了。”傅寻敷衍地找了个借口:“等晚上,我回酒店了找找细节图。”
  “晚上?”曲一弦立刻被转移了关注点:“下午不回去?袁野和姜允还要来呢。”
  “没这么快。”傅寻抬腕看了眼时间,估算了下:“大柴旦是不是有人留下盯着他们,谁也不敢保证。袁野的车,从补胎到上路起码是中午了。大柴旦过来有多少公里,需要多少时间,你比我更清楚。”
  曲一弦是清楚。
  除去路上在景点停留的时间,等袁野到敦煌起码是傍晚了。傍晚入城,指不定那些眼梢会在哪里等着他们。
  “那下午什么安排?”她问。
  傅寻勾了勾唇角,说:“我带你去见见南江人。”
  南江人?
  曲一弦心思急转。
  南江人在敦煌长期居住的,她基本都认识。需要傅寻引路的……她只知道一个。
  她眉梢轻挑,颇有兴致:“你是说南江放高利贷的?”
  ——
  离开伏泰在北城的古玩鉴定所后,傅寻开车,带曲一弦进了敦煌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敦煌大酒店。
  曲一弦下车后,犹有些感慨地回头望了望敦煌大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有钱真好啊。”
  傅寻倾身,按下电梯键,转头看她:“我也很有钱,不考虑下?”
  曲一弦嗤笑一声,反问:“不是自己的钱,能花得安心?”
  电梯“叮”了一声在一楼大堂停下,傅寻先她一步进电梯,按下楼层键后,他似不经意般提了提:“袁野说你有一年的愿望是想嫁给印钞机。”
  曲一弦:“……”
  能别提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吗?还不准她有个不切实际的中二时期嘛?
  她透过电梯光滑的镜面偷撇了眼傅寻,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我们这么高调地进来,不会被探索者那批人盯上吗?”
  “不会。”傅寻倚着扶手,转头看她:“那张照片虽然还没最后认定,但我和伏叔都觉得死者是沈芝芝的可能性比较大。她在棺木里,显然不可能是自己寻短见。加上都兰古墓再次被盗的风声趋渐日上,本就有大把人盯着那里。闹出了人命,你觉得这事还能小?”
  曲一弦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傅寻昨晚不就推测扎漏袁野轮胎的三角扎马钉就是都兰古墓最近出土的文物嘛?而这文物,确实是探索者盗墓车队亲自送来的。
  他们手脚不干净,敦煌大会戒严期间,估计不敢太乱来。
  傅寻话少,办事倒挺可靠。
  曲一弦也没听他分析过形势和当下的应对方案,他总是先去做了,事后自然有时间会去检验他的判断和抉择是否正确。
  她没再搭话,目光落在电梯显示屏上不断攀升的楼层数字。
  半晌后,她还是憋不住心里的好奇,问:“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察觉到权啸不老实的?毕竟在求证伏叔之前,他的说辞天衣无缝,并没有什么漏洞。”
  电梯叮的一声,提示到达。
  傅寻和她并肩迈出,声音低低沉沉道:“不用问,我大概能猜到。”
  这么肯定?
  曲一弦狐疑:“那你说说看。”
  “依你等他走后诈我的表现来看,你先怀疑他是因为觉得他心眼挺多。”傅寻侧目看她,无声地用眼神询问“我说的对不对”。
  曲一弦觉得这眼神怪熟悉的……
  她是不是也经常这样看傅寻来着?
  想到这,她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示意他:“你继续说。”
  这次傅寻想了想,似乎在找合适的措辞:“他开场的方式和我一样,不够坦诚,有所保留。还有个问题,挺关键……”他顿了顿,补充:“他两次,对你询问他和项晓龙之间的交集避而不谈。”
  曲一弦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她觉得自己还挺能稳得住啊,怎么一到他眼里就跟无所遁形似的,连想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怀疑权啸,的确是有傅寻说的这两方面的考虑。
  一是权啸的开场白和傅寻一样,都等着她去提问,而不是主动阐述。这点,说明权啸怕自己说漏嘴,圆不回来,否则他就是把跟袁野说过的内容再说一遍又能如何?
  二是权啸对她提问的他与项晓龙的交谈内容,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避而不谈,不止如此,他甚至故意曲解,用另一个看似搭边的回答搪塞她。
  他也不打听打听,连傅寻这样的老狐狸到了她手里都不得不老老实实吐出点东西来。他还妄想把她搪塞过去?
  走廊里厚实的毛毯把脚步声掩去,不知道是哪个房间的房门轻轻开合了一下,发出锁扣碰撞的声音。
  曲一弦正抬眼去寻时,傅寻在一间房门前停下脚步,伸手,叩了叩门扉。
  他今天难得穿得正式了些,白色的衬衫,外罩了一件雪山款的休闲外套。
  此刻,半挽的衬衫袖口随着他抬手叩门的动作往上微微缩了寸许,露出他手臂上的那道纹身。
  曲一弦闲着无聊,多看了两眼。
  “你手臂上纹的不是花纹吧?”
  傅寻抬手,看了眼自己纹身的手臂,颔首:“你感兴趣?”
  屋内踢踢踏踏的,有人踩着木板过来开门。
  他就着略显昏暗的壁灯,把手伸到曲一弦的面前,问:“你仔细看看,像什么?”
  曲一弦凑近,仔细看了两眼。
  她记得,在延安壶口遇见那次,他还没有纹身。
  那天她去大通铺在一层的澡堂子洗完澡回来,挽着湿漉漉的头发跟他借吹风机。他当时给她递东西时,两条手臂都白白净净的。
  “像字?”曲一弦不太确定,她甚至连纹身里刻了几个字都不知道。就像是上学时,有节美术课分享的图画赏析。乍一看是一副完整的风景图,等细看却发现图里由无数张人脸组成。
  傅寻手臂上的花纹,虽不是人脸,但跟那张图的原理相差不多——第一眼看去像是诡秀的图腾,等细看,你就会发现,组成这个图案的是不知道哪国的字体。线条俊秀,笔锋行云流水……反正她是看不懂。
  曲一弦努努嘴,也不说自己看不懂。
  她说:“你一个男人,给自己搞那么多秘密干什么?”
 
 
第54章 
  7233的房间门应声而开,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开门的是染了一头黄毛的瘦小男人,黑色的短t从衣袖卷至胸口,正好露出两点。他一手扶着门把,一手盘着肚子,眯缝着眼睛打量傅寻。
  三秒后,似乎是认出了傅寻是谁。打到一半的哈欠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点头哈腰,笑容格外谄媚“寻哥啊。”
  黄毛转头就冲房间里高喊“哪个兔崽子说外卖到了?找削呢!”
  找补完,他回过头,讨好地退后一步,让出路来“寻哥,你快进来坐坐。”
  傅寻瞥了眼他半卷的短t,有点嫌弃“衣服能穿好?”
  黄毛“啊”了声,没听懂。
  他顺着傅寻的目光落到自己卷至胸口的衣摆,又溜了眼低调地站在傅寻身后的曲一弦,秒懂“哦哦哦,怪我怪我。”
  他连拉带扯地把衣摆放下来,随手塞进牛仔裤里“没看见嫂子也来了。”话落,他假意热情地冲曲一弦笑了笑,迎两人进屋。
  曲一弦没解释。
  她低着头,保持着落后傅寻一步的距离跟进屋。
  身后,黄毛关上门,抢先两步引着两人进客厅。
  刚穿过玄关,彻夜不散的烟酒味扑面而来。曲一弦皱了皱眉头,打量了眼酒店套房的客厅。
  高利贷这次来的人不少,光是客厅里就一躺一坐两个人。更别提隔壁棋牌室里搓打麻将的吆喝声,以及客房内洗牌时发出的抄牌声。
  少估也有七八个。
  黄毛把人引到客厅,一脚踹向躺在沙发贵妃塌上毫无坐像的年轻男人,翻脸跟翻书似的嗤道“去叫醒老板,说寻哥来了。”
  年轻男人看了眼傅寻和曲一弦,一声不吭地绕过沙发,进了主卧。
  黄毛转头,示意两人先坐“我去给两位泡杯茶。”
  茶叶是黄毛今早刚跑腿买的毛尖,没茶具,只能简泡。
  滤过两遍水后,他端着茶杯出来,在曲一弦左手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这趟跟老板出来得匆忙,毛峰和猴魁都没带上,寻哥你凑合点,品品毛尖。”
  他把水杯放下,转眼看曲一弦“嫂子喜不喜欢喝茶?要是不喜欢,我让酒店送点饮料上来。”
  曲一弦正在打量他,闻言,皮笑肉不笑地问了一句“你看我眼熟吗?”
  黄毛笑容微顿,打趣“好像没见过,像嫂子这么漂亮的美女我要是见过一定过目不忘。”
  傅寻侧目,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黄毛察觉到他的不悦,干笑两声,急忙补救“瞧我说的,寻哥该误会了。”
  曲一弦这回笑出声了,她盯着黄毛,重复道“你再仔细看看,真的不认识我?”
  黄毛的笑容一僵,抬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这一打量,他终于想了起来。
  难怪他觉得曲一弦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似的。起初是因为人是傅寻带来的,他没敢仔细看。
  这一看……好嘛,不就是他们这趟在敦煌要找的人吗!
  好像还是什么星辉车队的女领队。
  他讪笑两声,一时不知道表情该怎么摆。
  目光在傅寻和曲一弦之间悄悄打量了两圈,正踌躇着如何开口,主卧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曲一弦循声看去。
  门口站着位约四五十岁的男人,大约是刚睡醒,眼神还不太能聚焦。他往客厅里看了眼,正了正衣领,走过来。
  曲一弦瞥了眼傅寻,见他仍旧坐着,甚至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也心安理得地没挪屁股。
  她是上门来弄清事情的,又不是来解决问题,没道理要她放低姿态。
  铁晔一走过来,黄毛立刻起身让出位置,退居二线。
  傅寻铁晔认识,黄毛就没介绍。他客客气气地将眼神投向曲一弦,压着声音咬字道“铁爷,这位是星辉车队的曲领队。”
  铁晔和傅寻握手寒暄后,转头看向曲一弦。
  要不说姜还是老得辣。
  铁晔的眼神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三秒,曲一弦愣是有种对方把她底细摸清了的感觉。
  她下巴微收,颔首示意。
  铁晔也点点头,算是和她打过招呼。
  棋牌室里发出一阵嘘声,有男人高嚷着“你怎么又和了”,随即便是一阵椅子拖动的声音,吵吵嚷嚷的。
  铁晔皱了皱眉,望向半开了一条缝的棋牌室。
  黄毛察觉到老板的不满,格外机灵地闪去棋牌室交代了一声。
  骤小的噪音里,铁晔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开口道“我还想着今晚请傅先生过来一起吃顿便饭,毕竟许久没见了。让傅先生先上门,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傅寻含笑,说“不要紧,正好有点事需要跟铁爷求证下。”
  铁晔见傅寻开门见山,连山弯都不绕,也不再装傻。他双手交叠,身体前倾,微笑着注视傅寻“时隔多年,难得傅先生又有事需要和我求证,荣幸之至。”
  傅寻喝了口茶,不疾不徐道“铁爷出现在敦煌,应该是得到裴于亮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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