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反应都不知道在心虚什么,改口:“他是战友,能并肩作战,共同进退的战友。”
傅寻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没作声。
曲一弦觉得这对话这场景都有些怪怪的,她清了清嗓子,试图坐正,拉开个安全距离。
刚一动,他低头下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说:“袁野说知道跟着他就能找到你。”
他抬眼,眼里的所有情绪一遮无揽,尽数为她所见:“我吃醋了。”
第91章
吃醋这种话从傅寻的嘴里说出来,少了几分可信度,偏又让人觉得无比心动。
曲一弦被他哄得心花怒放,面上不显,只挑起眉梢,看着他,故作正经道:“你没听他说?顾厌是我最后联系的人。换了你是袁野,你也会用定位顾厌来追踪我的策略。”
“不会。”傅寻说:“我等不了,我会自己来找你。”
他说他等不了,会自己来找她。
曲一弦心一软,内心深处的某处柔软毫无预兆地被彻底击溃,她眼也不眨地看着他,问:“我有这么重要?”
“很重要。”他压着声音,有些沙,有些哑,沉沉的,像浸润着一层磨砂质感的粗粝,很是好听。
曲一弦一时走神。
虽然她对自己的魅力挺有自信的,傅寻这样处处拔尖的人,想要找个相貌漂亮的,姿容倾城的,气质优越且多才多艺,温柔可人的,不管哪一种,对他而言都太容易了。
有的是女人,会真心倾慕他。
但他偏偏要喜欢她。
她一不温柔解意,二不良善柔和,甚至浑身带刺,满是跑江湖的江湖味。
真论起来……曲一弦觉得自己除了长得漂亮,身段好,业务出众,好养活以外再挑不出别的优点。
可能……傅寻就是喜欢挑战高难度的?
她一走神,傅寻就察觉了。他微微松手,低声问:“你是在担心明天?”
按照目前的路程来看,最迟明天晚上就能抵达这趟行程的终点站——废弃的军事要塞。
曲一弦回神。
她伸手,拿起那张拓了车辙印的草图。
这张草图是副半成品,胎纹从边缘到纹心,流水鱼鳞般。
她凝神看了片刻,说:“不是那辆皮卡。”
皮卡的车轮花纹她记得很清楚,是大齿距的全地形轮胎,胎纹比这个还要简单。
“看着不像是改装轮胎。”她扬起草图,对着灯光照着看:“你还记不记得胎纹的深度?”
“不深,不像是专业越野的越野车。”他指了指胎纹两侧对应的花纹:“像普通款式的suv车胎,不确定是牧马人还是途乐。”
曲一弦在脑中细细搜索了片刻,仍是没有能匹配上的车辆:“匹配不上,可能他就没开自己的车过来。我听袁野说,这次行动彭队和顾厌一起负责,顾厌负责部署警力一网打尽,彭队负责救援队支援。”
“袁野算救援队的高层力量,现场调动和实战指挥能力比这些年退居幕后的彭队要强得多,但这次行动他没被允许参与,甚至连救援队怎么排兵布阵的,他也一无所知。”
那么多的蹊跷,几乎把所有事件都集中导向了彭深。
她潜意识里仍旧不愿承认,彭深会与江沅失踪一事有关,更不愿意相信彭深会站队裴于亮的阵营。
但接连的巧合,譬如:裴于亮与彭深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她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彭深秘密帮助裴于亮藏在敦煌,隐瞒了傅寻;彭深一反常态亲自带队且不批准袁野参与;水果店老板没能送出去的那盒鲜果果切;营地里不属于车队任何一辆车的外来车辙印……桩桩件件都把线索指向了彭深。
曲一弦头疼得不行,捏着眉心缓和了一会,才问:“有没有可能这是彭队和顾厌的策略?”彭深和顾厌主要负责营救,那协同作战也不奇怪。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曲一弦先自己掐灭了。
不实际。
首先,假设裴于亮说的有关彭深让他做的那些事是真的,彭深是不会主动跟警方暴露他和裴于亮的关系。
就算他有合理的理由解释了他和裴于亮的关系,联系上了他,并且提出见面,那就不可能单纯只让彭深匆匆一面便离开营地。
这事往严重了说,对她的整个计划有很重大的影响。这一步没走对,请君入瓮这一招面临的是彻底失败的结局,不止有违顾厌这些天的辛苦筹划,也与当初的目的背道而驰。
彭深没理由暴露自己和裴于亮的关系。
即使是救援行动中的一环,这么重大的安排,顾厌也不会对她只字不提。
那就说明——如果下午来营地的人是彭深,那彭深是擅自行动,他的目的尚不可猜测得出来,但有一点,曲一弦此刻面临的是前所未有进退两难的境地。
曲一弦把草图压在防潮垫上,抬眼,和傅寻对视。
这一对视,连话也不用明说,傅寻立刻猜出了她在想什么。
他压低声音,说:“我们要做两手准备。”
他翻出地图,摁下笔帽,用笔尖在标红的坐标点上划了个重点:“目的地还是这里不改,无论彭深在这次行动力充当了什么角色,所有人的目的地都会是这个军事要塞。”
怕她不懂,傅寻解释:“彭深来营地无非两件事,一是为警方游说,二是给裴于亮提醒,这行动瞒着你,显然是不想你知道,那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
曲一弦垂眸,示意:“你继续。”
“按第二种推测,彭深来营地一定是裴于亮默认,准许的,否则他不可能找得到裴于亮的行踪。二是他来营地的时间和你刚好错开,说明彭深今天上午要来这事,裴于亮起码在前一天就知道了,很有可能,你拔营出发的时候,彭深已经到了和裴于亮约好的地点,只等着裴于亮赶去相见。”
傅寻曲指,指关节在草图上轻轻一叩:“裴于亮性格多疑,他如今四面楚歌的迫境,想必比我们行事还要谨慎。彭深目的未知……”他一顿,眼神渐渐犀利,眼里的情绪清晰直白,不容她拒绝得透着几分紧迫和暗示:“也可能不是未知,而是你不愿深想。”
曲一弦一怔,抿唇不语。
半晌,她才表态:“有点难。”
她又一次舔唇,说:“你信任你,也是一点一点,从打破偏见到慢慢信任……”
“我和他不一样。”傅寻打断她:“我对你从来没有除男女之情以外的目的。”
曲一弦揪住重点:“从来?”
傅寻沉默了几秒,反问:“哪里有疑问?”
不等曲一弦回答,他举例:“在西安请你喝酒,是因为看上你了;这些年替你留意江沅线索,也是想趁机追你;不是因为喜欢,我替你做这么多事做什么?”
“嗯?”
听着还怪让人感动的……
但是,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没等曲一弦深究,傅寻曲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深叹了口气:“想听你说一声喜欢,怎么就那么难呢?”
这是不是有点……犯规了?
鼻尖还有他手指触摸时的触感,温热的,不太明显的触感。
曲一弦下意识摸了摸鼻尖,有些羞,有些躁,但比起害羞,躁动的情绪好像更明显一些。
她抿唇,轻声提醒:“你别动手动脚的,我这人激动起来,不分地点场合的。”
傅寻笑了。
他今晚给人很柔和的感觉,从眼神,笑容到整个人的姿态。
灯光把他的身影投映在帐篷上,黑莽莽的,他坐在灯光里,笑容像是自带光芒般,吸引着她全部的心神。
他问:“你怎么个不分场合?”
——
另一边帐篷里。
裴于亮半靠在睡垫上,听尚峰汇报今天去五道梁补给的经过。
“你说你们刚到五道梁的关口就被拦下来了?”
尚峰点头:“是啊,路口有交警盘查行驶证和驾驶证。”
裴于亮勾了勾唇,全身懒洋洋的:“那个交警长什么样还记得吗?”
尚峰有些为难:“我就是记得,也不知道该怎么给您形容啊,我那点水平,也就小学毕业吧。形容长相还只会用国字脸鸭蛋脸,宽宽的眉毛和红红的脸蛋……”
他有些害臊,摸了摸后脑勺,讨好地端着在桌上晾凉了的速溶咖啡递给他:“裴哥你喝,已经不烫了。”
裴于亮笑了声,盯着尚峰看了半晌,才接过纸杯:“你倒挺有意思,那个曲爷刚才在车上可是跟我告状,指桑骂槐地说我治下不严,你沉不住气,拿刀威胁她。她也不看看自己的处境……”
他吹了口热气,眼神瞥向坐在帐篷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江允,笑得意有所指:“我要是不给她这个面子,她和阶下囚有什么两样?”
尚峰跟着讪笑。
——
“别的呢?”裴于亮低头,呷了口咖啡,再抬眼时,眼里的精光半掩,像藏在暗处的狩猎者,蠢蠢欲动。
曲一弦明知这是傅寻的激将法,自然不上当。
她扬了扬草图:“正事还没说完,按你所推测的,裴于亮虽然默许彭队来营地和他私下见面,但并没有放下防备。这说明,裴于亮没有说谎,他告诉我们的事里,起码有一半是真的。”
傅寻从善如流:“哪一半?”
“有交情是真,交情匪浅也是真,裴于亮说的彭队指使他去陷害王坤也是真的,如果裴于亮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失去了彭深的庇护,他也不至于在西北待不下去要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去边界线。”且不说路上是否顺利,就是边界线,边界巡防力量就够他吃一壶的,哪有人触犯了法律,犯了罪,还想轻易脱身的?
“是。”傅寻颔首,赞许道:“裴于亮既然愿意和彭深私下见面,说明彭深手里有他感兴趣的东西,现在能让惊弓之鸟的裴于亮不惜冒着暴露的危险也要见面的,除了和他有关的消息外,没有别的。”
曲一弦僵坐着没动。
她和傅寻,都是极其理智冷静的人。否则这么凶险万分步履艰难的局面,也不至于走得如此稳当。
她知道傅寻下面要说什么。
彭深手里能让裴于亮感兴趣的消息,除了内部的行动消息以外,没有别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彭深很有可能出卖了她和顾厌,把具体的行动计划透露给了裴于亮。裴于亮为了检验真假,会心甘情愿走一趟。
否则,她就是那颗绑在他心脏上的炸弹,随时都有引爆的可能。
与其一路上担惊受怕,时时防备她设下的陷阱不如一次解决。何况,彭深要想和他交易,除了消息自然也允诺了别的,裴于亮未必没有安全撤退的后路。
彭深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
他怕裴于亮被警方抓捕,会狗咬狗,咬出一堆有关他不堪的事。
彭深最重名声,他不会容许他靠着救援队攒下的慈善名声毁于一旦,也舍不得今时今日社会政府给予的嘉奖和不知内里深浅的群众加诸于他的荣耀。
更或者。
他还有更害怕因此被抖漏出来的事——江沅。
想到这,曲一弦一个激灵,浑身跟坠入了冰窟似的,冰一阵冷一阵。
她压下眼帘,遮住了眼中全部的情绪,那些翻涌的,覆灭的,沉淀的,全如抽丝般,一缕缕弥漫在眼底,像沉入湖中的碎石,渐渐迷了方向。
半晌,她才哑声开口道:“如果真是我们想的这样,这个局,怎么解?”
——
尚峰眉心隐蹙,他做的极有张力和分寸,那一蹙既分的欲盖弥彰感几乎让裴于亮以为自己抓住了他的把柄。
他沉声,一字一句,几近诱哄:“怎么了?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
尚峰抿唇。
半晌,他似挣扎不过般,颓丧为难道:“小曲爷有威逼利诱,让我……”
他顿了顿,似难以启齿:“让我替她保密一件事。”
角落里的江允,下意识一抖,她压着脑袋埋在膝窝里,只一双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
短暂的安静里,裴于亮喝咖啡的声音直接又粗犷,带着粗糙的不讲究。
尚峰咽了咽口水,说:“她见了我们上次见过的那个车队副领队。”
“离开前,还特意去一家宾馆门口买了水果……像是借着买水果,找水果店的老板帮她找人。”
裴于亮一静,坐正了些:“说详细点。”
“啊?”尚峰迷茫:“别的没了,进五道梁以后,除了这两件事,一切正常。”
尚峰平时就蠢笨,需要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裴于亮不疑有他,只冷笑道:“那位素来有手段,既然能让你发现,她就有把握能做到让你守口如瓶。你能回来告诉我,算是忠心。”
他拂了口咖啡的热气,慢条斯理地道:“那家宾馆是不是叫悦来?”
尚峰回忆了片刻,顿时背脊冷汗直流,脑门发热。
他抬头,结巴道:“是、是是悦来宾馆。”
“那是彭深的地盘。”裴于亮笑,回视尚峰时,他眼底倒映出尚峰劫后余生的表情,笑得更畅快了:“看来这位小曲爷终于相信彭深不是只好鸟了,好事,是好事!”
“等着吧。”他指甲轻刮着纸杯,一字一句阴沉道:“明天有大戏。”
第92章
曲一弦以为自己今晚会睡不好,毕竟是大战前夜,敌方底牌又未明,我方势力又有敌军的卧底,之前胜券在握的底气和信心一夜之间全散尽了。
可结果是……她睡得还挺好。
不止睡得好,连梦都没做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