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摸了摸头,憨憨的笑道:“王姑娘说的是,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姑娘无处安身,可以......可以留在这里。”说到此处,他赶紧道,“我是说,我们这里虽没有那些繁华富贵,却很安全,这里的人都很热情朴实,没有小偷没有劫匪......姑娘在这里生活一定会很开心的。”
凤姐莞尔一笑,“多谢徐大哥好意了。”却是没有说同不同意。
不过,他有一句话说得对,在这里生活的这些时日,的确是她过的最轻松最无忧的时光。
徐永似乎没听出她话里的拒绝之意,傻傻的笑了笑,又卖力去做活了。
徐大娘正在阳光底下做针线,看到这一幕不由摇头,暗暗叹息。这个傻小子,看不出人家姑娘是迟早要走的吗?方才他说出那番话,王姑娘那兄长脸都变了。
不过,她也不打算提醒他,免得他伤心。
傍晚的时候,天又下起了雨,密雨斜织,轻飘飘的落下来。
顾行迟来不及说话,凤姐赶紧跑出去收衣服。刚进入雨雾,徐永也追了出去,从顾行迟的角度看去,徐永和凤姐说了什么,凤姐浅笑嫣然,然后和凤姐一起去收衣服,收完衣服又去帮徐大娘收拾其他东西。
顾行迟咧咧嘴,只觉得刚长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凤姐一回房,就发现顾行迟站了起来,弯着腰,一只手捂着伤口,不知在寻找什么。
凤姐疾步上前,道:“说了多少次了,你需要什么告诉我就是了,又瞎折腾什么?回头伤口裂开又要麻烦徐大娘和大夫。”
虽是责备的话,可听在顾行迟耳中却是异常亲切和熟悉。他恍惚记起,在家中的时候,时常听到三婶一边责备三叔不爱惜身体、笨手笨脚云云,一边又关心他用没用膳。每次三叔只是笑,任由三婶冲他发脾气,等三婶骂够了,三叔又凑过去问三婶消气了没,想办法讨三婶欢心。有好几次被他撞见了,也不觉得丢人,笑着招呼他一起用饭。
偶尔他也会羡慕,尤其是回到大房,看着空荡荡的院落这种感觉就更浓了。
看他愣神,凤姐狐疑道:“你在想什么?”
顾行迟的手在身后,将伞柄悄悄地放下,“你头发湿了。”
凤姐抚了抚头发,瞥他一眼,没好气道:“无碍,我先扶你躺回去。”
顾行迟心下高兴,口中却道:“其实我的伤好很多了,你不用这么......”
凤姐瞪他一眼,他立刻闭了嘴。
“我们在这里住的时间不短了,只有你的伤痊愈了,我才能走。”凤姐淡淡道。
似乎在解释这段时间如此照顾他的原因。
顾行迟表情一僵,方才心中那点小雀跃一下子消失了。
凤姐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情变化,默默将他的衣服叠好放在一边。
这时候徐大娘母子三人也进来了,徐永笑道:“王姑娘,方才淋了雨,我熬了姜汤,一会端过来给你喝。”
凤姐微笑道:“不过是小雨罢了,实在没必要劳烦,王熙很是过意不去。”
徐永忙道:“不劳烦,这是人人都有的。”
“多谢。”
看见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顾行迟觉得格外刺眼。他看着黑下去的天色,仰头叹道好端端的,又下什么雨。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又是半个月过去,顾行迟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能走能跳,还能挽起裤腿下河摸鱼。
顾行迟将最后一条鱼从鱼叉上拿下来扔进桶里,凤姐仍旧觉得匪夷所思,怎么都不敢相信一个金尊玉贵的侯爷会动作如此娴熟的捉鱼。虽然没有了华贵衣衫,那份矜贵之气没有减少半分,一举一动还是那般悦目娱心。
“你为何会做这些?”凤姐好奇道,“难道你在外游学这些年还需要学捉鱼?”
顾行迟扬起唇畔,“人若要何时何地都能生存下去,自然应当什么都会做。”
凤姐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会,“难不成侯爷除了捉鱼还会别的?”
顾行迟提起木桶,示意她将鱼叉拿着。笑眯眯道:“我会的还多着呢,以后日子还长,你要不要见识见识?”
凤姐心道这人伤好了又恢复了本性,嗤笑一声,“侯爷的风姿我等俗人欣赏不来,侯爷还是留给别人见识罢。”
回到徐家,顾行迟特地和徐永比了比谁捉的鱼多,没想到顾行迟居然赢了,徐姑娘和徐永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
徐姑娘赞叹道:“没想道王大哥居然还会捉鱼,比哥哥还厉害呢。”
顾行迟点燃了火,准备烤鱼。闻言得意的挑挑眉,“这有什么,小事而已。”
这句话成功收获了小姑娘佩服的目光。
凤姐:“......”幼稚!
她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便回屋陪徐大娘说说话,却看见徐大娘正捧着一叠书纸看。
徐大娘看的入神,直到凤姐靠近她才发现。
“徐大娘喜欢抄写佛经?”凤姐惊奇道,“只是为什么这字迹是红色的?”
徐大娘笑容依旧慈和,“闲来无事,抄写佛经也好修身养性。”
她轻轻嗅了嗅,好像有种奇怪的味道。她猛然转头,“这是......血经,您是用自己的血......”
徐大娘也没隐瞒,点点头。
凤姐不解,“您为何要这么做,不怕损害身体吗?”
徐大娘不在意的笑笑,“我年轻时做错很多事,能苟活到今日已是问心有愧,如今只能靠抄写些佛经赎罪了。”
凤姐听了,愣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明明以为这是个普通妇人,可现在她却看不懂她了。
“我虽不知道您做过什么错事,但已过去这么多年,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徐大娘笑道:“你不懂,我做的错事一生都无法挽回,我的罪永远都赎不完。”
凤姐不说话了。她没有经历过徐大娘的事,自然无法感同身受,也不能盲目去劝慰她。
徐大娘拍拍她的手,“你们很快就要走了罢?”
凤姐点头,“我和侯......我和兄长原打算明日跟您辞行呢。”
徐大娘含笑道:“你们郎才女貌,还真是相配。这一走,恐怕那傻小子要伤心了。”
凤姐讶异,“徐大娘......”
徐大娘轻笑道:“你们来第一天我就知道了,所谓兄妹只是骗骗别人而已。”
凤姐瞠目,第一次怀疑徐大娘,忽然觉得徐大娘变神秘许多,仔细一看,好像通身的气质都变了。淡然、温和、沉静,好像她原不该是这里的人。
第30章
翌日,顾行迟和凤姐向徐家人辞行,后日就和凤姐一同离开了。
相处了一个月,离别之时都心生不舍,徐大娘交代了两人路上注意安全等话。
顾行迟和凤姐上了船,凤姐挥挥手道:“你们回去罢,多谢这些时日你们对我们的照料,若是你们日后上京,尽管去寻我们。”说着,她摸了摸腰间,欲将随身玉佩摘下来给他们。
顾行迟阻止了她,从袖中拿出一块碧色玉玦扔给了徐永,“用我的。”
徐永看看玉玦上的云纹,再看看即将离去的人,还是道:“这太贵重了,你们又丢失了所有财物,我们不能收......”
顾行迟淡声道:“不必推辞,叨扰多日,这是应当的。”
似乎察觉到顾行迟有些不高兴,他便收了起来。犹豫了一下道:“若日后王姑娘还是无处安身,可以再回来,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欢迎的。”
凤姐笑容温婉:“多谢,不过......”
“有我在,她不会无处安身的。”顾行迟冷冷道。
徐永一愣,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是啊,王姑娘有兄长照顾,怎么会无处安身呢。
凤姐不明白顾行迟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对徐大娘道:“如此,我们就走了。”
看着船慢慢离开,徐大娘和徐姑娘都转身回家了,只有徐永还怔在原地。
徐大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摇头,“傻孩子,人已经不见了。”
顾行迟将玉佩放入凤姐手心,幽幽道:“女子的随身物件,不要随意交与别人,尤其是男子。”
凤姐蹙眉,这人到底在想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我们现在身无分文,只能将唯一一枚玉佩送与他了。”
顾行迟神色不虞,“你为何不问我?”
凤姐凝神望他,实在不明白他这怨气是哪来的。“侯爷,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顾行迟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回了船舱。
凤姐:“......”
终究凤姐还是带顾行迟回了王家。王仁夫妇原以为凤姐是凶多吉少的,但现在看到凤姐活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时,惊得目瞪口呆。
平儿则是又哭又笑,问凤姐有没有哪里伤着了。
凤姐微笑道:“怎么,大哥和大嫂看到我回来,不请我进去叙叙旧吗?”
夫妇两个这才回过神来,王仁夫人率先道:“你怎么回来了?”
凤姐哂笑一声:“看样子大嫂是巴不得我永远流落在外啊,我能活着回来真是让大嫂失望了。”
王仁夫人一听这话不对,皮笑肉不笑道:“小姑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只是太高兴了,原以为你遭逢不幸,可没想到老天有眼小姑你安然无虞,我是太惊喜了。”
凤姐点头,“原是如此。”
王仁夫人从头到脚扫视着凤姐,笑声讥讽,“小姑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装扮,难道是被人欺负了?”说着,不怀好意的看向顾行迟。
凤姐就知道她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巴不得凤姐倒霉呢,届时她好幸灾乐祸。
凤姐不想和她多作口舌之争,简单地道:“刺客出现那日,场面混乱,我和平儿她们走散了,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是这位公子救了我,我们都受了伤,幸好我们被一户人家发现了,收留了我们。”
王仁夫人半信半疑,“这么说,你这一个月都在养伤,没发生点别的?”
凤接还是温言细语,目光却突然变的凌厉,“自然是养伤,还是大嫂希望发生点什么呢?”
感觉到凤姐看穿了她龌龊的想法,她尴尬地笑道:“瞧小姑说的,我就是随便问问,我是你大嫂,多关心你一些是理所应当的。”
凤姐似笑不笑,“熙凤还真是感谢大嫂呢。”然后对王仁道,“我刚回来,有些累了,先去歇息了。救了我的这位公子也是京城贵人,劳烦大哥吩咐下人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语罢,也不多看这对兄嫂一眼,由平儿带着回房了。
反正她如今对王仁夫妇厌恶到了极点,不想和他们虚与委蛇,就算撕破脸面她也是不在意的。
王仁脸色很是难看,但是想到凤姐说的顾行迟是京城贵人,便想赔笑示好,然而顾行迟根本没想搭理他,直接从他身边略过。
王仁夫人恨恨道:“这个死丫头,原先就目中无人,现在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不把我放在眼里没关系,可你是她嫡亲的大哥,她这样的态度实在是过分了!”
王仁不耐道:“说这些又有何用,还不去打听打听那个男子是京城哪户人家的贵人。”
凤姐住的依旧是以前在金陵王家的院子。她四处看了看,叹息道:“多年未回金陵,倒是对这里陌生了许多。”
平儿伺候凤姐换下衣物,笑道:“姑娘说的很是。”她让庆儿将粗布衣服丢掉,心疼道,“姑娘受苦了,看起来瘦了许多呢。”
凤姐想到顾行迟答应她的话,笑道:“这也算是因祸得福。我失踪这些时日让你担心了,你可按照我信中说的做了?”
平儿道:“奴婢按照您信里说的,去薛家找姑太太商议对策,但是姑太太表示不能报官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等您的消息。然后,我将您失踪的事写信告知了夫人,让夫人得知大爷和姑太太的做法。请夫人不要担心,您安然无恙。就在前几日,我又写了回信,说您已经安全回来了。”
凤姐笑道:“你做的很好,这样免于婶子为我担忧。”
平儿将姜夫人的回信给凤姐,撇了撇了嘴道:“可不是嘛,也只有夫人是真的关心姑娘了。夫人原本不放心,还打算给应天府尹写一封信,让他派人秘密寻找您,将您接回来呢。可是您说了,不会那么早回来,我就没有去府衙。”
凤姐将信看完,心里一阵温暖。“婶子对我的心,我自然是明白的。”
平儿问道:“那我们何时回去?”
凤姐看着镜子,将钗环卸下,“那就要看姑妈何时启程进京了。”
王仁给薛家递了消息,说凤姐找到了,现下已经回王家了。第二日,薛姨妈并薛宝钗便来王家看望凤姐了。
凤姐和薛宝钗虽是表姐妹,可实在是语短情浅,薛姨妈母女肯来看她,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凤姐的生死他们着实是不在意。
凤姐和薛宝钗交情不深,薛宝钗同样是不喜凤姐,她表面上看起来大方从容,实际上根本瞧不上凤姐。前世好多次薛宝钗都在众人面前以开玩笑的方式嘲笑凤姐不识字。
凤姐不过是不会吟诗作对罢了,怎么落在薛宝钗口中就成了不识字了?而且那时候她已经嫁给贾琏了,就算不是琏二奶奶也是薛宝钗的表姐,薛宝钗却一口一个‘凤丫头’,更何况还是在众长辈面前。听起来是玩笑话,实则是轻蔑。
不过后来凤姐想想,也觉得薛宝钗此为无可厚非。毕竟她容貌才学、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样样出众,和黛玉也是不相上下,自然有心高气傲的资本。凤姐不但不通诗书,就连女红都不会,还做事张扬妄为,薛宝钗瞧不起她也是理所应当。最后联合王夫人夺了她的管家权也是毫无愧疚。
思及此,凤姐笑了。明明对她很是轻视,偏偏要来看望她。也好,许久未见,她还真是想念这个和气宽厚的表妹呢。
正想着,薛姨妈母女就进来了。凤姐正倚在美人榻上,立刻起身。薛姨妈快步过来,满脸急切,“不用多礼。我的儿,怎么好端端的又是失踪又是受伤的?你失踪这段时日,我和你表妹每日提心吊胆,可是担心坏了,生怕你有个闪失,无法向你婶子和叔父交代。”她一边抹泪一边道,“好在老天保佑让你平安回来了,身子好了吗,可有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