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拉着薛姨妈母女坐下,感动道:“让姑妈担心是熙凤的不是,原本应该是我去拜访姑妈的,劳烦姑妈大老远来了,熙凤心中着实是过意不去。”
薛姨妈擦擦眼泪,“原就是一家子的骨肉,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你是我亲侄女,就和我亲生女儿一个样,我不心疼你心疼谁呢?”她摸了摸凤姐的脸,“多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越发出落成美人一般的模样了。”而且,看起来就是个心眼多的。
凤姐也流出几滴眼泪,“才刚见面,姑妈就拿我取笑。”
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薛宝钗玩笑道:“妈快瞧瞧,女大十八变,凤丫头不光模样变了,性情也变了,现在也变得谦虚起来了。”
凤姐不甘示弱道:“我可不敢谦虚,我说的是实话,我的模样怎么也比不过宝姑娘去,况我又听闻宝姑娘才学出众,就是男子也比不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容貌好也就罢了,难得胸有丘壑,如此一来,我更难及宝姑娘万一呢。”
薛宝钗似乎没听出凤姐生疏的称她‘宝姑娘’,仍旧笑道:“了不得了,我原以为凤丫头不识字,如今竟也能出口成诗,果然京师之地与我们这里不同,在京城时日久了,俗人也变成雅人了。”
凤姐轻声笑道:“既如此,宝姑娘何时与我一起回京城?江南之地本就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宝姑娘这样出众的品貌,到了京城只会更出挑,任谁也说不出一句不好来。”
薛宝钗笑容凝滞了一瞬,显然想到了届时去京城待选,会与许多出众的闺秀竞争,凤姐这话听起来是开玩笑,实则戳中了她的心思。
但她毕竟善于掩饰,马上又笑容如初,伸手就要去捏凤姐的脸,“方才还说凤丫头变了,现在看来还是本性难移,这张嘴巴比以前还要厉害。”
第31章
凤姐一下子躲过薛宝钗的手,依偎到薛姨妈身边,“姑妈,你看她。”
薛姨妈开怀大笑,嗔道:“你这个猴儿,宝钗说的没错,这么多年你可是一点没变。”
凤姐心下不屑,口中娇声道:“姑妈也这么说我,可见是偏心。”
几人说闹了一番,便有丫头过来说王仁夫妇请薛姨妈母女过去用饭,凤姐收拾一番,也同她们一起去了。
自此以后,薛宝钗虽不是隔三差五来王家一次,一个月总有两三次,而凤姐出于礼貌,也会去薛家拜访薛姨妈。后来,她们也知道了凤姐与贾琏退婚一事,好好安慰了她一番。
三个月后,凤姐便同薛姨妈母女并薛蟠一同进京了。与前世不同的是,香菱被凤姐遇到买走了,没有落到薛蟠之手,自然也少了一场人命官司。
不过,依照薛蟠喜好美色和仗势欺人的性子,想要抓住他的把柄多得是机会,凤姐也不着急。
路过扬州之时,一行人先去了林府。除却薛姨妈要拜访林如海,顾行迟也如约带走了夏言蹊,林如海找寻机会将家书交于凤姐,让她带给黛玉。
一切安排停当,隔日,一行人就上路了。因着薛姨妈几人进京是有要事,一路上凤姐也没有再耽搁时间游玩,行船速度比去江南时快了不少。
这一日,天朗气清,凤姐出了船舱到甲板上去晒太阳,看见顾行迟也在。如今他已不是三个月前落魄公子,一动一静仍是难掩矜傲,表面上却还是懒懒散散。但凤姐已经看透这个人的本质了,按理说应该躲他越远越好,可是两人的相处却仿佛愈发随意了。
怎么说两人也相处近八个月了,应该算是......朋友了罢?
是啊,既是朋友,随意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凤姐这样对自己说。
这时候,顾行迟刚好回头,对她微微一笑。不知是不是有阳光洒落的缘故,凤姐觉得这笑容很是晃眼。她怔了一怔,也回以一笑,落落从容的走过去。
莺儿和薛宝钗在房间做针线,透过窗子就看见甲板上一双人影,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相视一笑,就像是很熟悉的老朋友。
薛宝钗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莺儿朝那边努努嘴,笑嘻嘻道:“也不知道是哪位贵人,长得真好看,好像和凤姑娘很是熟稔呢。”
薛宝钗也看了一眼,故作严肃道:“别乱说话。”
薛宝钗素来对莺儿宽和,莺儿知道她并未生气,仍是笑道:“奴婢是说真的,我在金陵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俊朗的男子呢,也不知道凤姑娘说的是哪家的公子,我看和姑娘甚为匹配呢。”
薛宝钗敲了敲她的额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莺儿跟着薛宝钗时间久了,眼光也高了,她撇撇嘴道:“姑娘,奴婢说的是实话啊。姑娘的容貌是极出挑的,全金陵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就是到了京城也能将其他女子比下去。更别提姑娘还博学多才,什么诗词歌赋、四书五经都学遍了,寻常姑娘哪里能像您这般。我经常想,不知世间多少男儿都配不上您呢,可巧那人就出现了。”
薛宝钗低头刺绣,不在意的模样,“我们与人家并不相熟,再说这种话,仔细你的嘴。”
莺儿托着下巴,目光仍然停留在顾行迟身上,嘀咕道:“凭她是谁,也比不过姑娘去。凤姑娘也生的极美,但是和姑娘比还差几分,而且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素日连针线都未学过,更别提还被退过婚,想来那位公子是不会看上她的......”
“还敢说!”薛宝钗抬头低斥道。
莺儿吓了一跳,“姑娘,奴婢错了。”
薛宝钗本就是吓唬她,闻言缓了缓神色,“身为女子,这话怎么能乱说,若传出去岂非让人笑话?很快我们就要到京城了,京城不比金陵,你还是收敛收敛性子罢,别那么口没遮拦。”
“是。”话虽如此,莺儿却没觉得自己有错,她都是为姑娘着想,怎么就惹姑娘生气了呢?
见莺儿安静下来了,薛宝钗心中暗暗叹气。她虽斥责了莺儿,却也知莺儿说的有几分道理。她自诩才貌兼备,素日受到不少人的夸赞,若说心中没有骄傲那是不可能的,若只凭才貌,她自然远胜别的女子。可是大景朝最看重出身,她再出众又如何,到底是商人之女。
她终究是要嫁人的,但低的她看不上,高的又看不上她,是以只能进京参加选秀。若是被皇帝选中自然是好,再不济也是个公主伴读,等日后出宫身上便等于镀了一层金,还愁嫁不进好人家吗?这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家族。
但心中到底是不甘的。皇妃虽好,皇帝到底年纪大了,浪费了大好年华实在可惜。就算如愿成为了公主伴读,日后出宫嫁人,也只能嫁给普通官宦人家,做世家儿媳是万万不能的。
凤姐虽样样不及她,品味和脾性又肤浅,却不必有她的烦恼,还能结交别的青年才俊。薛宝钗只和顾行迟有过几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对顾行迟没有什么爱慕之心,但她也知道她是高攀不上这样的人家的。
大景对士农工商划分极为严格,从衣服的颜色、材质到出行用的马车都有很大的区别。只消一眼,她便看出顾行迟出身不凡。这样矜贵的人,凤姐却可以随意接近。
仅仅是因为一个出身,却是天差地别。
所以,她如今是一边对凤姐充满不屑,一边又不得不羡慕凤姐。表面上又是大方得体、矜持沉稳、和气待人的大家闺秀。
正想着,便听到脚步声传来,原来是平儿带香菱来了。
薛宝钗打趣道:“你家姑娘最是看重你,怎么今日肯让你到我这边来了?”
平儿笑道:“我昨日看到宝姑娘身上的荷包绣工精细而独特,原以为是莺儿绣的,便向莺儿请教,没想到是出于宝姑娘之手,反闹了一场笑话。所以我今日又厚着脸皮来向宝姑娘讨教。”
薛宝钗笑道:“这有什么,你若是想学,尽管来找我,左右是打发时间罢了。”见平儿还盯着她的荷包看,她将荷包摘下来,“你若是喜欢,便送与你了。”
平儿受宠若惊,忙接过去,又是道谢又是夸赞。
对于平儿的表现,莺儿很是高兴,她也道:“平姐姐快别谢了,不然我家姑娘该不好意思了。不过是小事罢了,实在不值什么。”
平儿手指小心翼翼的抚过丝线,笑叹道:“宝姑娘针线活真好,我竟从未见过哪家姑娘能比得过宝姑娘。”
平儿现在觉得,宝姑娘不只绣工好,还平易近人,是以对薛宝钗的好感上升了不少。
“真的很好。”平儿将荷包小心的收起来。
薛宝钗忍不住笑了:“这话可别在凤丫头面前说,小心她不高兴。不要让她以为是谁给你灌了迷魂汤,只管到我这来,将她给忘了。”
这样一说,莺儿和香菱也笑了起来。
平儿没听出其他意思,抿唇笑道:“她有什么不高兴的,我学来也是为她。宝姑娘不知道,我家姑娘素来不喜做这些,以前夫人也催着她学过,可每次绣不到几针就丢到一边了,缠着夫人说她没这个天赋学不会。夫人没办法,一来二去,便也放弃了,所以到了现在,她生生没动过一下针线。别人做的我又不放心,说句不怕宝姑娘笑话的话,我家姑娘身上的衣服荷包之类大多是我做的。横竖她不精通这些,也挑不出什么好歹来。”
听这些便知道,平儿和凤姐关系是极好的。
莺儿从一开始的得意到现在的惊讶,脱口而出:“那怎么行,嫁了人怎么能不会针线?”
平儿无奈道:“又能怎样,大不了选两个绣娘陪嫁过去。再者,女红针黹又不是顶重要的。”
莺儿听得咋舌,多少闺秀注重的事情王家人竟然是那么轻视,这反而让她无法自傲起来了。
薛宝钗却一瞬间想明白了。凤姐若要嫁人,定然是嫁给大家族的嫡子,将来多是要帮助婆母和夫君管家的,哪里会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辅佐夫君,再生下嫡子,嫡妻的位置就会做得稳稳当当,至于别的都是次要。即便她不通诗书,她品味庸俗,只要有王家在,也无人能动摇她嫡妻的地位。
枉她瞧不上凤姐,命运却及不上凤姐。
凤姐不知道薛宝钗复杂的心情,只是等待着何时到达京城。
十日后,便到了京城,凤姐和顾行迟告别后回了王家。而薛姨妈事先给荣国府去了信,去了荣国府住下。
凤姐被人接回王家,姜夫人很是喜悦,拉着她的手问了她好多问题,最多的是关于她失踪的事,凤姐一直说自己没受到什么惊吓,姜夫人才放心。
当问起王子腾,凤姐才知道王子腾升了外任,以九省统制的身份出都查边了。
“现在你的病好了吗?”姜夫人问道。
凤姐笑声很是开朗:“婶子放心,出去游玩这些日子,我心境开阔了不少,没有什么不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姜夫人道,“以后可不许这样了,没得为了别人的不是让自己伤心。可见过你薛姑妈了?”
凤姐道:“我和薛姑妈一同回京的,不过她去了荣国府拜访老太君了,还会在荣国府住下。”
姜夫人心下冷笑。明明薛家在京城有房子,却巴巴的去荣国府住着。王家嫁出去的女儿,到了京城不先回王家拜访,反而先去贾家。薛姨妈打的什么主意,她再清楚不过了。
第32章
消失了许久的靖安侯回京了,这件事在京城引起一阵波动,但是很快就归于平静。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靖安侯顾行迟为人放荡不羁、无规无矩,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了。是以一些大臣再次见到顾行迟的时候只是客气的寒暄几句罢了。
看样子朝野上下都不知顾行迟遭遇刺杀一事,知道的也就皇帝皇后并几位皇子而已。
对于皇帝宠爱顾行迟一事,虽然后宫嫔妃和几位皇子明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太多不满,但心底都是嫉恨顾行迟的,是以当得知顾行迟被杀死的时候私下里都拍手称快。
但是时隔八个月,谁都没想到顾行迟会活着回来,而且一回来就直奔皇宫见天顺帝,说自己在去江南的路上遭遇数次刺杀,若非有人相帮,早就命丧黄泉了。
天顺帝大怒,立刻召了众皇子进宫,一定要查明此事。
十日后,听闻祁王不知做错了何事惹怒了天顺帝,被罚禁足王府,若非皇后和众朝臣求情,天顺帝就要废黜祁王爵位了。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尤其是平素和祁王过从甚密的官员都恨不得立即和祁王撇清关系,生怕天顺帝哪天不高兴拿他们开涮。
凤姐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惊讶了许久,不过心情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如今王子腾升了外任,又不爱与祁王往来,这把火怎么也不会烧到王家来。
她猜想,这件事定然和顾行迟有关,很可能是天顺帝查出了刺杀顾行迟的幕后主使。如今看来,那人竟然是祁王吗?
“姑娘,您还要不要去荣国府?”平儿道。
凤姐回神,笑道:“明日便去,别忘了带上香菱。”
平儿笑道:“香菱这个名字还真好听呢,姑娘可是头一次取这么雅致的名字。”
凤姐嗔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嘲笑我?”
平儿躲过凤姐的手,笑道:“奴婢不敢。”
凤姐瞪她一眼,看着面前的帖子,不说话了。
平儿也止住了笑声,“姑娘,我方才见您一直在发呆,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在想,人人皆知皇后出身尊贵、贤良淑德。不但将祁王当成亲子养在膝下,在祁王惹怒陛下之时,不怕累及自身跪求陛下,这份爱子之心实是难得。只是不知道这份情谊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了。”
平儿摇头,“姑娘说的话,奴婢不明白。”
凤姐淡淡一笑,“你可知祁王并非皇后所出,他的生母只是皇后宫中一名婢女。传闻是陛下有次醉酒宠幸了她,没想到那婢女一朝有孕,诞下了皇子。只不过却难产而亡,死后连个封号也没有。皇后贤惠大度,主动提出将祁王抱到自己身边抚养......但,我想的是,那名婢女毕竟是皇后的人,皇后却收养了她的儿子,心里果真没有一点芥蒂?”
平儿笑道:“宫中的事复杂难辨,岂是我们能想明白的?”
凤姐笑而不答,却已经打算再遇到顾行迟之时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凤姐之所以去荣国府,一是要借机将家书交给黛玉,二是去送请帖。因为姜夫人的生辰到了,要举办宴会。虽然王家和贾家生了嫌隙,为了面子上过得去,还是要下请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