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摇摇头,“求嫂子救救蟠儿, 我知道是他做错了,可是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若死了, 薛家就完了,我也活不成了。”
姜夫人想说,你不还有一个侄儿薛蝌吗?薛蝌可比你儿子强多了,有他在,薛家不会完的。不过,任谁也不想将家业交给隔房的孩子打理罢。
姜夫人看薛姨妈哀求的模样,起了几分同情。
“有话好说,你先起来。”
薛姨妈这次是铁了心不要面子了,她坚持道:“嫂子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凤姐:“......”这算是要挟吗?
只一句话,姜夫人对薛姨妈仅有的几分同情快速消退了。
她立刻抽离了自己的手,低头看着薛姨妈,面无表情,“抱歉,这个忙我们帮不了。”
薛姨妈一愣,没想到姜夫人拒绝的如此干净利落。她眼泪流的更加汹涌,“嫂子,你为何......蟠儿也是你的外甥,你忍心看他没命吗?他今年只有十六岁啊,和凤姐一般年纪......”
“赵大人的独子今年也不过十七岁而已。”姜夫人淡淡道,“听说,赵夫人的眼睛都快哭瞎了,每天去顺天府闹着让顺天府尹结案,那样的凄惨可怜不比你少半分。”
薛姨妈被姜夫人的冷漠震惊了,嘴唇翕动了几下,半晌才道:“嫂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眼睁睁看着蟠儿死?我都说了,蟠儿知错了......赵家是外人,我们才是一家人,嫂子怎么能帮着外人责骂我们呢?”
虽然姜夫人知道薛姨妈是太过着急才口不择言,但她还是心凉了。
“帮着外人?”她笑了笑,“二姑奶奶,说话要凭良心。这些年薛蟠在金陵打着我们老爷的名号闯下的祸事还少吗?正因为他是老爷的亲外甥,是你的独子,老爷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去。可这次,不行。”
薛姨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心中也是万分后悔。她不能否认,薛家虽也是大族,但毕竟只是商人,薛蟠之所以每次闯祸完能及时抽身,除了因为薛家有钱,还有贾家和王家的缘故。而很明显,王子腾才是最得力的人。
可是现在情况紧急,她来不及认错,“那么赵家要把如何才愿意放过蟠儿?只要他们愿意,无论要多少钱我都答应。”
钱钱钱,又是钱。每次薛蟠闯祸或者闹出人命,都用钱解决,那神态口气,是多么的习以为常,就像去菜市口买菜一样,在他们眼中人命就是这么不值钱。用这种方式善后,用在普通百姓或者贫苦人家很容易,可用在赵家,不行。
姜夫人摇头,“赵家不是平民百姓,他们还不至于用亲生儿子的命换银子。”
薛姨妈一下子站起身,神色彷徨无助,“那该怎办?我不想蟠儿死啊。”
凤姐心中嗤笑。
同样是独子,她的儿子是人命,别人的儿子就不是人命吗,凭什么要被他们视为草芥?赵家是官宦人家,有钱有人脉,凭什么不能让薛蟠偿命?薛姨妈想利用王家的权势徇私枉法,太异想天开了。凤姐最厌恶的不是薛姨妈溺爱儿子,而是她的自私自利。
姜夫人不说话,却也是不耐烦听薛姨妈哭诉了。
凤姐温言道:“我能理解姑妈的心情,但是也请姑妈体谅我们,不是我们不愿意帮,而是没办法帮。姑妈可知,表哥杀人一案已经惊动陛下了?御史不但弹劾了薛家、贾家,还弹劾了叔父。”
薛姨妈脸色苍白,“弹劾什么?”
“弹劾叔父管教不严之罪,说表哥是依仗叔父官威才如此横行无忌。陛下大发雷霆,决定严加斥责叔父,想必过几日叔父就会收到了。姑妈,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叔父还能为了表哥徇私吗?”
薛姨妈脸上血色尽失,几乎站立不稳,薛宝钗急忙扶住她。“妈!”
薛蟠再重要,也比不得王家重要。薛蟠他到底不姓王,让王子腾为了外甥毁了王家,简直是荒谬。
凤姐就是知道这一点,才请顾行迟帮忙,让御史弹劾,将事情闹大。所以,也就有了吴御史弹劾王子腾这一出戏,陛下都发怒了,王子腾还敢帮薛家吗?
薛姨妈顿时明白,她前头的路被堵死了,薛蟠必死无疑了。
眼看着薛宝钗搀扶着薛姨妈离开,姜夫人叹息一声,“痛失爱子固然可怜,但也逃过‘天理昭昭,因果不爽’八个字。”
凤姐和姜夫人一齐进了房间,“姑妈这许多年顺风顺水,为表哥善后之事做的得心应手。通过这件事希望她能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钱解决的。”
十日后,姜夫人收到了王子腾快马送来的信,信中说薛蟠的事他爱莫能助,让姜夫人多劝慰着薛姨妈。
事实上在听到薛蟠秋后问斩的判决,薛姨妈整日以泪洗面,避不见人,只有薛宝钗的话能听进去些。姜夫人试了几次见不到薛姨妈,也就放弃了。
凤姐不知道薛姨妈有没有迁怒于王家,她也不在意,无论是她还是姜夫人都没有义务去照顾薛姨妈的情绪。
在这期间,秦可卿也来了王家,告诉凤姐秦业已经推了宁国府的亲事,一时半会不会给她物色人家了。
这一日,凤姐又借着去看薛姨妈的机会看望黛玉,路上碰到了贾宝玉房里的丫头,都是面色郁郁。就连晴雯、麝月,在看到凤姐的时候只是敷衍的唤了声‘凤姑娘’,便匆匆离去了。
平儿颇为感慨道:“从前竟没觉得 ,自从姑娘与荣国府退了婚后,觉得他家越发没规矩了。”
凤姐满不在意的笑道:“到底是宝玉房里的丫鬟,比起旁人很是有体面,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况且宝玉就喜欢这样的,老太君也纵着。”
平儿低声笑了,“姑娘说的是,好在咱们府上不是这样的。”
凤姐等了一刻,黛玉才回来。
她故意板着脸道:“我好不容易来一次,妹妹不知道去哪里顽了,倒是叫我好等。”
黛玉抿唇轻笑,“让姐姐久等,是我的不是,不如我亲自给你斟茶赔罪好了。”
林嬷嬷不但听黛玉多次提起凤姐,就连临行前林如海也说了若遇到为难之事可以找凤姐商议,可见凤姐是个可靠之人。现在更觉得凤姐是个性格爽利之人,对凤姐更加欢喜。
“上次不过是匆匆一见,也没来得及与您说上话,今天正好有机会谢谢凤姑娘对我们姑娘的照顾。”
凤姐接过茶,“嬷嬷客气,我不常来荣国府,其实也没帮上妹妹多少。”
林嬷嬷笑而不言,默默退下了。
有些事不必说透,大家心知肚明。凤姐道:“这位林嬷嬷倒是个伶俐人。”
“林嬷嬷是林家的老人了,也是父亲的乳娘,是看着我长大的。”
不是贾敏带去的人,而是林家有头有脸的人。既是林家人,自然会一心一意为黛玉着想。
凤姐垂眸,袅袅茶烟扑面而来,她一双清亮凤眸似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原来如此。妹妹体弱,虽然天气暖和些了,但还是要保养好身子。”
黛玉微笑道:“我知道,所以方才我只出去了一会。有一件事,姐姐还不知道罢?”
“何事?”
黛玉无奈叹息,“是贾环,昨晚在替二舅母抄写经书的时候,把烛台推倒了,刚好落在宝玉的脸上。”
这件事前世也发生过,凤姐反应很是平淡,“伤势如何?”
“有些严重,不过应该不会破相。”
看她说的这样云淡风轻,凤姐知道黛玉是真的不将贾宝玉放在心上了,“他毕竟是你表哥,前去探望是应该的。”
“到底是男女有别,林嬷嬷也提醒过我,所以我只在屋里站了站就回来了,倒是......”
凤姐饶有兴致,“什么?”
黛玉踟躇了一瞬,笑道:“宝姑娘很是担心宝玉的伤势,一直在身边照看着呢,这样一对比,我的表现的确凉薄了些。”
事实上,紫鹃一直想让黛玉多在宝玉房里待一会,可是被黛玉拒绝了。她明白贾母的心思,也明白紫鹃的心思,但是她打心眼里不喜欢贾宝玉,只能辜负两人的好意了。
这时候,雪雁轻轻一哼道:“现在府上上上下下都暗地里将我们姑娘和宝姑娘相比。说我们姑娘为人尖酸刻薄,宝姑娘端庄大度、温柔体贴,这样好的人对宝二爷自然上心了。再说了,人家有金玉良缘在呢,我们姑娘有什么,何必去往别人眼前凑。”
“雪雁。”紫鹃给她使了个眼色。
雪雁吐吐舌头,“我说的是事实,府上就是这么传的。”
凤姐挑眉,故作不知道:“何为金玉良缘?”
第41章
雪雁气呼呼的将‘金玉良缘’解释了一遍, 凤姐意味不明道:“原是如此。林妹妹都不在意,你为何如此生气?”
雪雁愤愤道:“奴婢气的不是这个, 奴婢气的是那些人偏偏将我们姑娘扯进来。任谁喜欢金玉良缘都没关系,与我们姑娘何干?好像我们姑娘成了金玉良缘的阻碍似的。”
越说越不像话了。紫鹃不自然的笑笑, 暗暗扯了扯雪雁的袖子,“别说了,这样不是给姑娘找不痛快吗?”
雪雁哼了一声,甩开紫鹃的手退下了。
“雪雁。”紫鹃也跟着出去了。
黛玉并未表现出生气,摇头失笑:“这丫头是自小跟着我的,是我将她惯坏了,凤姐姐别介意。”
凤姐笑道:“她虽莽撞了些 , 却是一心为你好的。”顿了顿她又道,“紫鹃也是个忠心的,比之雪雁更加伶俐沉稳, 只不过因着她是在荣国府长大的缘故,在有些事情上难免钻了牛角尖。既然妹妹心中早有主意, 也该与她说清楚。”
黛玉知道凤姐说的是紫鹃想撮合自己和宝玉的事, 便点头道:“姐姐提醒的是。”
两人又说笑一会, 凤姐起身欲走,黛玉将凤姐送到门口,便碰到了鸳鸯走来, “凤姑娘也在。”
凤姐点头,“这就要走了,鸳鸯姐姐来的刚好, 我就不去老太君处叨扰了。”
鸳鸯满脸喜意,只是随意应了,对黛玉道:“林姑娘,老太君请各位姑娘去荣庆堂呢。”
黛玉端量她一会,微笑道:“看鸳鸯姐姐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几人一边走一边道:“靖安侯府过几日举办一场春日宴,派人送请帖来了,请府上的夫人小姐都去呢。”
黛玉心下犹疑,她不过是寄居在贾府的姑娘,哪个府上有宴会都不该她去罢?
鸳鸯也是奇怪,但还是道:“靖安侯府不单给我们府上送了帖子,还专门给林姑娘送了一张呢,所以老太太就让我叫你来了。”
声音渐渐飘远,凤姐却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黛玉的背影若有所思。
“鸳鸯说靖安侯府单给黛玉下了帖子?”
黛玉进京并无太多人知晓,几乎是足不出户,靖安侯府的人与黛玉素不相识,怎么会特意请黛玉过去?就算让黛玉参加宴会,和贾府的姑娘一起也就是了,为何要将请帖分开来下呢?
凤姐语气幽幽道:“看来靖安侯府都是明白人。”
贾府收到了请帖,王家自然也收到了。因为王子腾受天顺帝重用,是以往日姜夫人也时常被人邀请参加宴会,但姜夫人都是要挑选一番才决定去赴哪家的宴会,但这次,姜夫人是直接应了。
“靖安侯府虽说是废太子的母族,但陛下却不计前嫌,反而十分看重顾家,再有一个受宠的靖安侯,所以不能轻易得罪顾家。”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没说。
春光正好,不少人家都有兴致举办春日宴,不过是趁着机会联络一下感情罢了,也会有不少夫人为自家姑娘公子相看人家,姜夫人带凤姐去就是这个目的。
凤姐不知道姜夫人的意图,只是想到顾家是真正的世家阀阅,贾家虽也是大族,比之顾家还有差距,也难怪贾家如此眼高于顶还愿意兴冲冲的贴上去。
姜夫人正说着届时凤姐该穿哪件衣服,王熙和就跑进来扑倒姜夫人怀里滚了滚,“母亲偏心,这么好的事偏不告诉我。”
姜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带你大姐姐一人去就好,你太不省心,只怕你又惹出什么事来。”
王熙和撒娇道:“我不,我就要去,你们去热闹了,为何要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家里。”.
凤姐将她从姜夫人怀里拎出来,“素日里寻你总是懒怠着不肯来,这次为何偏要去?你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王熙和脸微微红了,“我就是在家里太无聊了,你就让我去嘛。”
凤姐故作严肃道:“你已经定亲了,很快就要嫁人了,虽然婶子不强求你在家中绣嫁妆,也该收收心才是,这种场合还是不要去了。”
“那怎么行?”王熙和微急,脱口而出,“我和表哥都约好了......”
话没说完,她一下子捂住嘴,偷偷看着姜夫人的脸色。
姜夫人果然沉了脸。
王熙和和姜朝安是表兄妹,也算是青梅竹马,后来两人定了亲,关系愈发亲近了。偏偏王熙和是个跳脱性子,总是三不五时的去和姜朝安见面,对此姜夫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终归是少了女儿家的矜持。虽说保宁侯夫人是她大嫂,但还是怕保宁侯夫人对王熙和不喜。
凤姐给王熙和使了个眼色,“你也太任性了,快给婶子认错。”
王熙和低下头,手指不安的绞弄着衣角,“母亲,我错了......但我也是太着急了,我都好久没见到表哥了,他说了要送我礼物来着,一直没给我。”
姜夫人眼皮一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月偷偷出府三次了,难道不是去见他了吗?”
王熙和解释道:“我的确去了,可是都未见到。”说到此处,她火气上来了,“你们不知道,我等了他多久。整整三次,他都违约,好气啊。若这次他还敢违约,我绝不原谅他。”
凤姐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先别生气,兴许他有急事呢。”
王熙和撇撇嘴,“一次兴许是有急事,两次三次还是有急事?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