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夫人点点头,“是个懂事的孩子,懂得孝敬长辈。”顿了顿,她又道:“我早就听闻王家对你十分看重,早就让你学着管事了。既如此,从现在起侯府就由你管家罢,大房无人,多亏了你二婶在操劳,一晃数年过去,她也该享享福了,就让你们小辈去历练历练罢。”
冯氏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侯府真正的主人,她迟早要让权。顾家世家阀阅,极为富贵,她这些年利用职权之便捞了许多好处,按理说已经够了,可尝过了权利的滋味,她还是不想这么快将管家权让出去,她不想居一个小辈之下。
她下意识开口阻止,就听凤姐道:“孙媳多谢祖母信任,但是我年纪尚小,经验不足,怕会令祖母失望,还是让二婶继续管家罢。”
冯氏心道凤姐识趣,微微松了口气,但转瞬之间,一口气就堵住了。
顾老夫人笑道:“莫要谦虚,你本就是昭华的妻子,大房的女主人,将来侯府的担子还是你的,难不成还要你二婶一辈子帮你不成?”
“这……”凤姐犹豫不决。
冯氏连忙道:“偌大的侯府,凤姐会忧虑做不好也是理所当然,作为长辈,帮她们是应该的,自然不敢言苦。”
凤姐十分感动道:“多谢二婶体谅,那么这管家的事……”
“凤丫头,我决定了,你就别推脱了。”顾老夫人淡淡看了冯氏一眼,“你初嫁到顾家,很多事还不熟悉,有你二婶帮你也是一样的。”
凤姐低下头,“如此,熙凤就不推辞了。”又对冯氏道,“以后就劳烦二婶了,二婶不要嫌弃我愚钝才是。”
冯氏心里发苦,却还要保持微笑,“这是说哪里话,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直接来问我便是,不必客气。”
凤姐甜甜一笑:“多谢二婶了,你人真好。”
出了宁心堂,顾琼琚正拉着凤姐说话,说是她好多小姐妹对她这个新嫂嫂很好奇,想来顾家做客,顺便见一见凤姐。
“三嫂,我跟她们说了,我的新嫂嫂长得可漂亮了,她们不信。”她左右看看,小声道,“三嫂不知道,有好多人与我亲近,为的就是嫁给三哥,可是三哥却只喜欢你,娶了你,她们都不服气呢。”
凤姐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小小年纪,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小心被三婶听去了,责罚你。”
“那三嫂答不答应嘛。”
凤姐哭笑不得,“好,等你什么时候请朋友来府上小聚,我自会去招待她们。”
冯氏不知何时停在了凤姐身边,顾琼华赶紧拉着顾琼琚,对凤姐不好意思的笑笑,“好了,别打扰三嫂了,快走罢。”
冯氏顺着凤姐的目光看着前面两人,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三弟妹怎么教导女儿的,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哪里像个女儿家的模样?”
凤姐微微一笑,“我倒觉得,这样的性格才是难能可贵呢,当然,大姑娘的温婉贤淑,也很是得人喜欢。”
冯氏默了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笑道:“我知道你出身名门,大家闺秀,如今又是靖安侯夫人,身份更是高贵。但作为长辈,有句话我想与你说一说。”
“二婶言重了,您是长辈,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凤姐道。
“我知道你们现在年纪轻,又是新婚,自然恩爱有加,昭华也很是爱重你。但作为女子,尤其是大家族的媳妇,贤良淑德、端庄贤惠才是长久之道啊,况你如今又接着管家,庶务繁多,昭华那里难免照顾不到……”冯氏笑了笑,“作为过来人,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明白我的意思罢?”
还真是情真意切啊。
凤姐垂眸,盯着袖口上的绣着的海棠花暗纹,“二婶好心提醒,熙凤自然明白。”
难怪,今天无缘无故提起她的陪嫁丫头,现在又说起这个,原来是这个目的。
她明白这个道理,但不等于要被人逼迫,就算她决定了该怎么做,也要出于自愿,不需要别人提醒!
冯氏以为她在黯然伤神,拍拍她的手叹了口气,离去了。
顾行迟一回来,就看见凤姐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子看,好半晌都没发现他回来了。
他挥退了丫头,脚步轻缓的走进来,忽而从身后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呢喃似的道:“在想什么,这样入神?”
第57章
凤姐轻轻挣开他, 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顾行迟看看空落落的手, 脑子一空,也走了过去。
“怎么了?”他紧紧皱着眉, “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凤姐唇畔弯了弯,笑意不达眼底,却是直直的看着他。
顾行迟摇头,“阿凤,不要瞒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凤姐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忽而轻笑道:“我在想你。”
顾行迟觉得心中一甜, 反应过来又觉得哪里奇怪,不由笑道:“想我什么?”
她一双水润的眸子潋滟着柔情,媚眼如丝, 含娇带嗔,“我在想侯爷出身显赫, 丰神如玉, 圣宠不衰, 这么多年来,不知赢得了多少姑娘的芳心暗许,难道侯爷从未动过心吗?”
顾行迟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模样, 心田处一汪清泉荡漾着一圈圈涟漪。他低声笑了,“其他姑娘如何我从未在意过,我只专心将你哄到手来着。”
“是吗?”她似乎是将信将疑。
顾行迟察觉到她今日的不同, 他以为有人在挑拨离间,便问道:“今天是否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凤姐状若无意道:“也没什么,就是今日祖母将管家权交给了我,二婶好心教我些许为妻之道而已。”
闻言,顾行迟眉宇间有一抹厌烦,“不要听她的,她都是胡言乱语,唯恐天下不乱。”
凤姐转过身,故意道:“没有,其实我觉得二婶说的挺有道理,为人妻者,自当对夫君温柔体贴,贤良大度。比如——”
顾行迟盯着她,低声道:“比如什么?”
他的声音似乎有种危险的气息,凤姐还是笑道:“比如,主动替夫君挑选通房,以备不时之需......嘶......”
她一把推开他,摸摸脖颈,恼怒道:“你竟然咬人,很疼的!”
“谁让你乱说话的。”顾行迟轻笑。
凤姐挑眉,“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虽然二婶说那些话没安好心,可她说的也是实话,别的女子也是这样做的。”
顾行迟低叹一声,“可你不是别的女子,无须效仿他人。若你和其他人一样,我早就随意择一闺秀迎娶,何须等到你?”
凤姐一双水眸起了波动,“可娶妻和纳妾是不一样的,娶妻并不妨碍纳妾,更何况是小小通房?”
.顾行迟轻笑:“这才是你今天真正想说的罢?中秋那夜,你是不是想问我这个问题?”
凤姐表情平淡,声音低缓,“在所有人眼中,帮夫君纳妾是天经地义的,虽然只是新婚,我却早有准备。我想与其让此事梗在心里,不如一次说个明白,我也能做好准备,从今以后该以什么态度对你。”
顾行迟将她拉到身边,目光充满着小意爱怜,“你有这些担忧为何不早问我?”
她垂下眼睛,“女子最怕的就是被人说善妒自私,心胸狭隘。我不想学妾室之流,做那等拈酸吃醋之事,也不想惹得人人厌恶,我怕将来会有人在背后指着我的脊梁骨,说我为人恶毒刻薄。”
“你怕这些吗?”
前世是不怕的,她知道那些仆婢在背后怎么议论她的,这些她都不在意。她只是怕府上的主子也这么认为,尤其是顾行迟。既然嫁过来了,那便是要这里生活一辈子的,若是她惹得人人厌恶,这一生可就难过了。
思及此,她淡淡一笑,“人言可畏。”
顾行迟握住她的手,“你想太多了,祖母不是那种爱论人是非道人长短的人,更不会管儿孙房里的事,三叔没有儿子,这么多年一直守着三婶一人,祖母也从未提出过为三叔纳妾。至于二婶——”他冷笑道:“不过是嫉妒我们夫妻恩爱罢了,二叔那人红颜知己无数,她留不住二叔的心,便眼红别人,巴不得人人和她一样,夫妻离心。”
“别试图转移话题,我想问的你还未回答。”
“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他的目光诚恳而认真,“自决定娶你那天起,我从未想过会有别的女人,什么通房妾室我想都没想过,只想着和你在一起。”
说着,他将她揽进怀中,低声警告她,“所以,别再胡思乱想,我可不想有个多余的人横在我们之间。”
凤姐心中一悸,唇角翘起,却还是道:“你现在说的好听,等时间长了呢,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二十年三十年......你还会毫不犹豫的说出这些话吗?你能保证初心不改吗?”
回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只有他的呼吸回响在耳边。
她本意有试探,有玩笑,不曾想他会沉默,心下一紧,她轻声道:“侯爷?”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顾行迟敲了敲她的头,“这么久了,还这样唤我,该罚。”
凤姐舒了口气,“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顾行迟明显不信,“不要再试探我,我一言既出,自然能做到,否则,我真的会生气。”
“......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顾行迟抬眼看看屋檐,笑容有些怅然,“我母亲......不,应该是曾经的靖安侯夫人,她说过,她一生做过许多错事,但是她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辜负了老靖安侯的一片真心,就算是后悔也无用。而老靖安侯,明知她答应嫁他是意气之争,明知道她心有所属甚至是别有图谋,却还是故作不知,直到死前最后一刻还在为她考虑,连她都觉得他太傻了。可那又如何呢,我只知他从未后悔过,这就足够了。喜欢一人,便是一辈子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点点头,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既然如此,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开始,她只想着吸取前世教训,改变霸道善妒的性子,做个贤妻良母,可这终究不是她内心深处的想法,这不过是迫于情势才下的决心。依照她的性子,她还是会有不甘心的。她前世为何会有那样的恶名,不过是因为贾琏好色,而她又善妒。而今生,顾行迟却做出了承诺,既然如此,她又不傻,何必再与人共侍一夫?
她骨子里就不是那种大度贤良的人,她的强势和霸道从不想改变。
“你可知,若方才你有一点点犹豫,我会怎么对你吗?”
顾行迟一愣:“怎么对我?”
凤姐挑眉微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不过是从此和你相敬如宾,顶多就是举案齐眉罢了。”当然,届时她还会在他身上用些手段,不让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顾行迟讶然:“好险。”他面露微笑,经过唇角一点一点的渲染开来,笑容慢慢放大,“那么,现在呢——”
*
凤姐出了房门,走到一把红木椅子前坐下,立刻有丫鬟奉茶来。平儿在她耳边道:“夫人,人都到齐了。”
凤姐略一颔首,举目望去,就看见院子里排列整齐的站满了人,都是玉笙居的人。
众人纷纷给凤姐请安,凤姐挥挥手让他们起身,然后笑道:“其实,我叫你们来,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些小事要交代罢了。”
她的声音和目光都十分轻柔,却是让人不敢直视。凤姐放下茶盏,“咱们院子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除却我带来的人,还有好多我没见过,刚好趁这个机会,大家见见面。我年纪轻,又刚来没多久,很多事情都不熟悉,还请各位尽力帮我才是。”
众人知道凤姐只是客气客气,连道‘不敢’。
凤姐端坐上首,一派大家气度,沉稳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子。“如今我又接着管家,老夫人信任我,我自然要尽全力打理好侯府。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料理清楚咱们院子的事。”
“其实很多事大家心知肚明,我就不特地挑明了,当然,包括我带来的人。”说着,若有似无的目光从庆儿脸上扫过,“我并非那种心胸狭隘、容不下人的主母,若是侯爷愿意,我自会替他安排好。可是,我昨日问了他,他亲口告诉我,玉笙居只会有一个女主人,别说是姨娘,就连通房都不会有,所以,我想听听你们怎么想的。”
此言一出,都面露惊讶,然后是失望,还有的面露不甘。
凤姐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对平儿四人道:“你们是我带来的陪嫁丫头,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可现在你们已经看到了,侯爷并没有这个意思。若你们愿意,就留在我身边伺候,等你们到了年纪,我自会为你们择个佳婿,将你们风光嫁出去。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我会将身契还给你们,你们自行出府便是。”
话音刚落,平儿和香儿、香菱都跪下了,直言说自己只想在凤姐身边伺候,不敢有别的心思。庆儿不想出府,也只能跪下,附和着平儿的话。
凤姐让她们起来,又看着下面道:“其余的人也是一样的,若是年纪大了,想出府的,便来领银子和身契。若是不愿意的,大可以留在府中。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了,以后就没有了。”
闻言,有些人蠢蠢欲动,有些人则左顾右盼,有些不舍。
凤姐也不催促,慢慢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愿意留下,就老老实实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可若是起了歪心思,就别怪我容不下你们了。”
院子里寂静极了,渐渐地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起来,互相刺探对方的想法。
“夫人,这恐怕不妥,我们并未犯错,为何将我们赶出去,这不公平!”这声音清脆如出谷黄莺,却出现的十分突兀。
而且打扮的鲜艳俏丽,容色也不错,凤姐一眼就看到了她。
孙嬷嬷是玉笙居的管事嬷嬷,对院子里的人了如指掌。她悄声对凤姐道:“她叫墨浓,亲生父亲是老侯爷的护卫,曾有一次为老侯爷挡了一刀失了性命,老侯爷仁慈,对他的女儿很是厚待,平常不过是打扫书房罢了。但侯爷大多时候不在京城,后来回京了,也不过是偶尔由她伺候笔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