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迟默了默,一本正经道:“不然我想法子给她一个警告,为你出出气?”
凤姐瞪他一眼,“人家一直规规矩矩,什么都没做呢,出什么气?”
顾行迟凑到她面前,讨好的道:“娘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都听你的。”
凤姐终于对他展颜一笑,“先静观其变罢,或许她见你不上钩,转而去寻别的目标呢。”
第二日,听说冯氏身子不适,凤姐特意去看望,柳氏和顾琼华姐妹也在。
刚走进内室,顾琼琚就起身道:“嫂嫂来了。”
凤姐颔首,隔着帘子看了一眼冯氏,“二婶如何了,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二房虽然和三房不对付,但在这事上却没有幸灾乐祸。
顾琼琚朝床那边努努嘴,“还不是被那个小妖精气的?那个雪姨娘仗着得宠,又诊出有了身孕,张狂的跟什么似的。二伯母炮仗似的性子一点就着,三言两语就着了雪姨娘的道了,不但被二伯父责骂,还气的晕倒了。”
凤姐掀开帘子一看,果然见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跪在冯氏面前,委委屈屈,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虽然是个妾室,穿着打扮却是极为体面。桃红色云纱对襟衣衫,缎地绣花百褶裙,薄施粉黛,肌肤莹润,白里透红,娇艳的比枝头桃花还要绚丽三分。尤其是在年老色衰的冯氏面前,这抹丽色更引人注目,也难怪冯氏会气成这样了。
乌发如云,松松绾了个髻,两边有几缕发丝垂下,风流别致又楚楚可怜。发上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戴红翡翠滴珠耳环,手腕上是一只白银缠丝双扣镯,衬的她的一截皓腕更加纤细。
于许多男人来说,这样的女子更惹人怜爱。可于正室而言,丈夫对妾室这般宠爱着实过分。瞧雪姨娘这一身衣着和妆容,哪里像妾室的模样,分明是随时随地想压过正室的风头。
饶是凤姐不喜冯氏,也不禁对她起了三分同情。
“夫人,该喝药了。”雪姨娘娇娇怯怯道。
冯氏一下子将她的手推开,厉声道:“老爷又不在,你装委屈给谁看,给我滚出去跪着!”
冯氏这一推不要紧,雪姨娘连人带碗都倒在地上,滚烫的药就洒在雪姨娘手上,那雪白的手立刻红肿一片。偏生就那么巧,瓷碗碎裂,将雪姨娘一只纤纤玉手也划破了,血瞬间流了出来。
雪姨娘咬着唇,不让眼泪流出来,“夫人,我知道您厌恶我,我也知道依照我的身份不配在您跟前伺候。但我是真心想要赎罪的,您要打要骂我都认,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然老爷一定会责骂奴婢没有伺候好您的。”
听到雪姨娘提到二老爷,冯氏火气又上来了,揪着雪姨娘的头发,咬牙切齿道:“你不就是仗着老爷宠爱你吗?别忘了你就是我买来的贱婢,或打或杀或卖都是我说的了算!你趁我不注意爬上老爷的床,现在还想踩到我头上,你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言罢,就狠狠将雪姨娘摔倒地上。
雪姨娘泪流如注,才一会,妆也花了,头发也乱了,衣衫也开了,好个被人欺负的可怜模样。
偏偏这副模样不但不减美丽,更像一枝被风吹雨打的小白花,任哪个男人看了都会心生不忍,激起强烈的保护欲。
冯氏本就在病中,越看越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当即怒声道:“冯嬷嬷,找个人牙子来,将这个小贱人给我发卖掉!”
冯嬷嬷劝道:“夫人,雪姨娘现在怀有身孕,若是被老爷知道了,定会恼了您的。”届时仅剩的那点夫妻情分也会被冯氏折腾没的。
“不过是一个孽种,没了就没了。”冯氏道。
冯嬷嬷见冯氏不听劝,只能求凤姐几人,“我们夫人正在气头上,两位夫人快帮我劝劝她罢......”
雪姨娘眼睛一眨,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拉扯着冯氏的衣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夫人,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饶我一命罢,我知道您恨我,可孩子是无辜的。我是死是活不要紧,这可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啊。我是您买来的,要打要骂都听您的,可求您不要赶我走,我宁愿为奴为婢,只求能伺候您和老爷......”
冯氏扯开她的手,怒声道:“给我滚,就你也配在我跟前伺候?!”
雪姨娘身娇体弱,冯氏一推,她又倒在地上。然后突然惊呼一声,手捂住小腹,很是痛苦的模样。
冯氏冷哼,“装什么装,还不赶紧起来,别在这里碍眼。”
雪姨娘疼的汗珠滚落,声音凄厉,“夫人,求您不要打掉我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啊。”
“还在演戏,你——”
话未说完,冯氏面色一变,“老......老爷,你怎么回来了?”
只见一个男子风风火火的走进来,看都没看凤姐等人一眼,径直到了雪姨娘面前,将她抱起。
他目光冰寒如利剑,对冯氏道:“我若是不回来,还不知道你素日是怎么磋磨她的呢。身为正妻,一点容人的雅量都没有,亏得雪儿还一直为你说好话,你就是这么待她的?”
冯氏既惊慌而暴怒,指着蜷缩在顾鸿怀里的雪姨娘道:“老爷,你别听这个贱人胡说八道,她是惺惺作态——”
“够了!”顾鸿怒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鸿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冯氏心中凄苦无法诉说。偏生她又是个要强的性子,不会哭哭啼啼,也不会做小伏低,只能和顾鸿争吵。
“你就是嫌弃我年老色衰,偏心这个小贱人!”
顾鸿还欲再说,这时候雪姨娘睁开了眼睛,泪珠挂在睫毛上,气若游丝道:“老爷,你就别怪夫人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夺了老爷的宠爱,不配怀有老爷的孩子。夫人恼我是应该的。我愿意出府,只求您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胡说什么!”顾鸿语气严厉,神色却温和了下来,“有我在,我看谁敢赶你走。”
雪姨娘没有说话,却是目光恐惧的看向冯氏。
顾鸿看向冯氏,冷冷道:“既然夫人病着,就好好养病罢,现下天气一冷一热,还是少出去为好。”
冯氏浑身颤抖,不敢置信,气的说不出一个字。
而顾鸿直接抱着雪姨娘走了,还吩咐人请大夫来给她诊治,免得伤到腹中胎儿。
过了许久,冯氏挣扎着站起身,将桌上的茶碗杯碟一扫而落,“是谁给老爷通风报信的!”要不然顾鸿怎么会来的这么巧?
“......”目睹了一场大戏的凤姐觉得,若前世尤二姐和秋桐也有雪姨娘这般手段,也不会这么快就被她除掉了。
从二房出来,平儿还在感慨,“幸好夫人嫁给的是侯爷,否则屋里说不定也像二房那般乌烟瘴气的。”
可正是因为顾家大房清净,顾行迟又洁身自好,爱重妻子,才惹得人人嫉羡啊。
思及此,凤姐倒可以理解徐翕和尤二姐等人了。
傍晚,顾行迟下衙回来,凤姐将这事半开玩笑似的和顾行迟说了。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那么多人明知道你已娶妻还忍不住嫉恨我了。”
第75章
一盏盏烛火燃烧着, 屋子里充满暖黄色的光,衬的她一张脸更加柔和。外面春风吹拂, 满树娇花零落,窸窸窣窣似有雨落下, 好像屋子里更加静谧温暖了。
顾行迟笑声低醇,“现在才知道我的好吗?”
凤姐吩咐人摆上晚膳,笑道:“是呀,我早就知道你的好了。”
“既然我这么好,你要怎么感谢我?”顾行迟唇畔勾起。
凤姐忙远离他,毫无形象的白他一眼,“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顾行迟收了戏谑之态, “已经有眉目了,等封氏找到了,我就派人接她进京。”
凤姐点头, “如此,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香菱毕竟不是丫鬟, 不能总和平儿等人般一直留在顾家。让她们母女团圆, 也是件积累功德的好事。”
冯氏就这样被迫病了一个月。
冯氏毕竟是二房正室夫人, 出去交际往来还需要她,不好禁足时间太久,是以一个月后顾鸿就解了冯氏的禁足。
虽然顾鸿没有看过冯氏, 但好在顾彦文是个有良心的,一听说她病了就马上赶回来了。在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顾彦文还要去找雪姨娘算账, 却被冯氏拦住了。她已经被顾鸿厌弃,万不能再把儿子搭进去了。
“文哥儿,娘现在真正能指望的人只有你和朝雨了,你可一定要争气,让你父亲和那个小贱人看着,你才是二房正经的嫡出公子,你父亲再如何偏宠雪姨娘,将来还是要依靠你。”然后,又说了些读书科举之事。
顾彦文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还是敷衍着应了。
冯氏苦口婆心道:“难道你甘心让大房压你一辈子?当初大房只活下来一个小娃娃,若为了顾家前途,爵位该让给我们二房才是。可你祖母太过偏心,亲自将顾行迟抱去她身边养,说什么也不肯让你父亲袭爵。可怜您父亲一大把年纪,却让一个小孩子压了一头,这一压就是二十多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他活下来。”
顾彦文忍住焦躁,“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三哥羽翼渐丰,又得陛下看重,我又能怎么办?”
冯氏盘算着,不能再让顾彦文去书院读书了,应该请个西席回来只教顾彦文一人,她也能时时管束顾彦文,如此一来,不愁他中不了举。再者,顾彦文在家,她也能多个帮手。
冯氏觉得,她应该立刻将打算付诸行动,当即就要去见顾鸿。
这时候,一个丫鬟踉踉跄跄的跑进来,“夫......夫人。”
冯氏斥道:“是天塌下来还是死人了,为何这般慌慌张张的——你的脸怎么了?”
这是顾朝雨身边的大丫鬟竹萧,素日对别的丫鬟都是鼻孔朝天,颐指气使,现下被打的脸肿流血,还是第一次见。
竹萧也觉得丢人,捂着脸道:“是被含玉打的。”
“好啊,如今三房竟也敢爬到我们二房头上,含玉打了你,不就是柳氏打了我的脸吗?”冯氏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胸口憋闷。
顾彦文冷静的道:“含玉为何打你,朝雨去了何处?”
“大姑娘和三姑娘现下都在老夫人处。”
不过才到月中,顾朝雨的燕窝就用完了。以往这种东西顾朝雨要多少有多少,可这次管事的却不肯了,直言说这是该给三姑娘的。竹萧和含玉互不相让,便打了起来,然后就惊动了顾朝雨和顾琼琚,两人也吵起来了。最后,便惊动了凤姐,闹到了老夫人处。
“这个家里到处都是墙头草,看我失势了,一个个都被跑去巴结大房那个贱人,连三房也向大房靠拢。若我还在管家,那轮得到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发号施令,我的朝雨也不会受委屈!”
冯氏管家这些年来,利用职权之便捞了不少好处,收买了不少管事守口如瓶。有她在,用公中的银子给顾朝雨买了不少名贵的东西。像燕窝这种,更是像流水一样送进顾朝雨的房里,听说顾朝雨沐浴都是用牛乳。
不止如此,抢夺顾琼华姐妹的的东西更是常事。
可现在,是凤姐管家,冯氏和顾朝雨再也没有这样的好处了,就连某些被冯氏收买的人都见风转舵了。其实,除了公中的固定的份例,其他人也会用自己的私房钱买。但冯氏带来的嫁妆,这些年给顾鸿用了不少,用于拉拢同僚,交际应酬。
若她还像以前一样流水一样的珍贵物品送去顾朝雨那里,那顾朝雨出嫁时的嫁妆就不好看了。
“祖母怎么说?”
竹萧道:“侯夫人叫了管事的来,核对了账册,上面记录着,该大姑娘的份例早就领完了,剩下的的确是三姑娘的。老夫人说,大姑娘抢夺三姑娘的东西本就有错,当然三姑娘和姐姐争执也不对,便罚了大姑娘跪三天祠堂,让三姑娘回去抄写佛经。老夫人让我来知会您一声。”
也就是说,求情无用了。
冯氏头晕目眩,猛地坐在椅子上,“我还没死呢,就敢欺负我女儿!若顾家还是我当家,三房的人怎么敢这样欺负朝雨?”
当然,她最厌恶的还是凤姐,认为是凤姐抢走了属于她的权利。
...
听了冯氏的分析,顾鸿觉得,是该请一个西席教顾彦文读书了。书院人多,学生良莠不齐,说不得顾彦文就结交了一些狐朋狗友,以至于与读书上没多少进步。
冯氏心里好受了些,和雪姨娘和没出生的庶子比起来,顾鸿最看重的还是她儿子。
当顾彦文得知了顾鸿的决定时,惊呆了。在家里读书哪里有外面自由?既是顾鸿的决定,一定会严厉督促他的。
在西席进顾家的前一天,顾彦文寻了几个朋友,去临江阁吃酒了。许是心情不好,多喝了些酒,最后还是被一个朋友送回去的。
下了马,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顾彦文又多吹了一会风,好让自己彻底清醒,免得惹顾老夫人不高兴。
快到宁心堂的时候,顾彦文看到一个女子从屋里走出来。
顾彦文看着女子走远,摸了摸下巴,吩咐道:“阿德,查一查是哪个房里的姑娘。”
阿德会意,谄笑道:“是,公子。”
“老夫人很是喜欢呢,若不是天色晚了,老夫人还要多吃几块呢。”香菱掀开帘子进来。
前几日,顾行迟请了一个江南的厨子,会做各式糕点,每次凤姐都会让人去给老夫人送一份。
如今香菱已不是那般怯懦模样,素日大家都对她很是照顾,时间一久,她行为处事越发大方。再加上她样貌出众,在一众人当中最是扎眼,任谁看了都无法将她当成一个丫鬟。
凤姐让她坐下,问道:“我知道你不记得幼时的事了,若你母亲还活着,你愿意跟她走吗?”
犹豫了一下,香菱道:“我本就是孤零零一个人,若是能找到生身母亲自然高兴。若找不到也没什么,我愿意永远留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
凤姐早就把卖身契还给了香菱,又让人陪她去衙门销了奴籍,所以香菱是自由身。只不过,为了她的安全,对外仍称香菱是她的大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