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夫人轻声笑了，“你别嫌我啰嗦，像我们这种人家，女人怀孕生子的时候，这些事都是很正常的，但还是能避则避罢。女子为男子生儿育女已是辛苦，万不能再来这些事膈应自己。像因为通房早产，或者因为妾室而难产的妇人也有许多呢。”
凤姐点点头，“婶子说的是。”
半个时辰后，宾客已经到齐了，凤姐便和姜夫人一同出了玉笙居。
因为顾念着凤姐的身子，是以两人走的很慢，一刻以后，才到了人群聚集之地。
就看到梅花掩映中，有一座四角亭，四面挂着绿色的纱帐，随着风飘荡，衬的梅花既娇艳又清雅。梅花香中隐约掺杂着茶香，可以看到几个夫人姑娘在品茶说笑。
凤姐欣赏着雪中红梅，心情舒朗许多。正欲折下一枝，便看到有人掀开纱帐，露出一只纯真的面孔，“三嫂来了。”
“三妹，三婶。”凤姐和姜夫人到了亭子，却看陆夫人和陆思柔也在。
除此之外，还有两张陌生的面孔。
柳氏心里不痛快，还是向凤姐介绍，“这位是忠义伯夫人，这位姑娘是陆家表姑娘。”
凤姐几人相互见了礼，便注意到了那位陆家表姑娘。
这个女子衣衫素淡，在人群中很不起眼，但在这样的景色中，却是显得她与众不同。身形纤瘦，玉面淡拂，眉似新月，眼波盈盈。容貌最多算秀丽，却胜在弱质楚楚，好像风一吹就会倒。只是略扫一眼，倒有些黛玉的风姿，但细细一瞧，其中的区别显而易见。她只是柔弱罢了，却没有黛玉的清逸出尘和骨子里的清贵之气。
陆夫人对凤姐道：“这是我家老夫人的表亲，林姑娘。”
言罢，女子便施了一礼，“小女子林素娴，见过各位夫人。”
凤姐一惊，及时咽下一口热水。这也太巧了，陆家这位表姑娘也姓林。
姜夫人思量半晌，却是想起来了，在凤姐耳边道：“你忘记了？陆家老夫人有一位亲姐姐，夫家早亡，家道中落，想是投奔了陆家来，这位姑娘就是她姐姐的孙女。”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凤姐就明白陆夫人为何要带这位林姑娘来了。
再看陆夫人，果然发现她眼中有一抹不快，想来她也是不愿意带林素娴来的。
至于冯氏的大嫂忠义伯夫人，凤姐也是有所耳闻。听闻忠义伯一直在外地任职，最近才被调回京城的。
柳氏笑道：“我们在这里闲话，就别将几个孩子拘在这里了。园中景色正好，还是四处走一走罢。”
陆夫人也对林素娴道：“你也去罢。有琼琚带着你，不会惊扰贵客的。”
过了一会，凤姐也离开了，姜夫人嘱咐平儿几人一定要照顾好凤姐，等凤姐走远了才转过身继续和其他夫人说笑。
陆思柔特意放慢了脚步，和凤姐并肩而行。
“不久前我随着母亲来府上做客，只顾着去扶云院见琼琚和琼华了，也没去看看你。多日不见，你越发容光焕发了。”
凤姐笑了笑，“别打岔。我且问你，既然你家已经有意定下我家姑娘，为何迟迟不上门提亲，难不成我家姑娘配不上陆世子？还是说，你家还有其他备选姑娘？”
见周围无人靠近，陆思柔才低声道：“你怎么知道？”
凤姐面上淡淡的，“看来是真的了？只不过陆家既然没有一定要二妹妹，为何不及早说明。顾家的女儿，可不是等着被别人挑挑选选的。”
“不是这样的。”陆思柔解释道，“我母亲是真的喜欢琼华，也没想着一边吊着顾家三房一边又去挑别人家的姑娘，实在是祖母不太同意这门亲事。”
“哦，是不太同意，还是没想过要同意呢。”
陆思柔面有难色，不知道怎么说。
凤姐道：“不是我咄咄逼人，只是这种婚嫁大事，一向复杂。拖得时间越久，于女子越是有损。若是陆老夫人不愿意，就请陆夫人早日和三婶说明，三婶也还好为琼华另寻良人。若非要等到全京城都知道，陆家再拒绝这门婚事，让琼华如何做人呢？要知道，顾家的女儿可不是嫁不出去，有侯爷和祖母在，多得是人家来求娶我家二妹。”
陆思柔动了动唇，叹了口气，“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我母亲是真的喜欢琼华，我也想让她做我二嫂，可是父亲和祖母觉得......”
“觉得琼华不是顾家长房嫡女，三叔又不是高位大臣，所以她配不上陆家世子对吗？”凤姐眉梢微扬，笑道，“既然你们心里都明白，明白这门婚事要成有很大的阻力，那么为何还要向三婶透出风声，为什么还要给她们希望呢？难不成你们想三婶和你们一起努力，争取这门婚事能成？恕我直言，既然这门亲事是你们先提出的，所有的障碍不应该是你们扫除吗？”
陆思柔不想放弃，“可三夫人也愿意的。”
“三婶愿意，是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不想她错过一个比较好的男子，可顾家不会愿意。不信就请陆夫人去问问祖母，若她知道了陆家在没有同意娶琼华过门的情况下，陆夫人便自作主张到三婶面前谈及此事，甚至还想女方放下矜持和你们一起努力争取这门亲事，祖母会不会恼怒？因为这代表着顾家的颜面，你家老夫人明摆着就是瞧不上琼华，我们顾家若是上赶着让琼华嫁过去，可真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了！”
陆思柔认识的凤姐一直是端庄和气的，还是第一次与人这般辩驳。陆思柔想为自己母亲辩解，可是凤姐说的没错，她只能道：“我祖母是我祖母，我母亲是我母亲，她们两个的态度不能混为一谈。琼华那般好的女子，我哥一定会喜欢她的，我母亲也会善待她。等时间一长，祖母了解了她的好，一定会接受她的。”
“那么你哥呢，他会做什么？是，他家世好，才学好，人品好，相貌好......什么都好。可是，若是让自己的妻子处处委曲求全，他即使千般好万般好，又有何用？”
所谓的人品好，有时候恰恰是让人最恼火的，因为这种好人品，也包括懦弱。
“今天我说的话可能会让你不快，既如此，我就再多说一些。说句实话，若非你和陆夫人下决心除去二房三房的障碍，你家现在还是留着一摊子破事。你二哥之所以能安心读书科举，能坐稳世子之位，全依靠你们母女。现下陆夫人想为陆世子聘娶琼华，须征得南宁侯和陆老夫人同意，以后让琼华得到陆家人的喜欢也是要靠琼华自己。那么请问，陆世子能做什么，身为陆家未来的继承人，他除了读书，能有点魄力和手腕吗？”
顾行迟当初说的不错，陆离就是个软弱的人。他或许能做个好官，但做不了一个好夫君。
听见凤姐将陆离贬了一通，陆思柔脸色通红，可看凤姐那张肃然的脸，她不知道该反驳什么。没成想，在她眼里这般优秀的哥哥，在凤姐眼里则是这般无用。
默了默，凤姐缓缓道：“话已至此，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陆夫人是长辈，我不好与她争执，就请你将这些话转告给她罢。趁祖母还未知晓前，及早和三婶说明，放弃这门亲事。那么，顾陆两家的关系还能一如往昔。”
凤姐也不想说这些重话，可是琼华那样玲珑剔透又温婉懂事的姑娘，不该到陆家受苦。
凤姐想着一会黛玉也许会到，便想让人去打听一番。话音刚落，就看见顾琼琚小跑过来，“三嫂，有件事要劳烦你。”
“发生了何事这般着急？”
顾琼琚看了一眼陆思柔，道：“半月后是父亲的生辰，二姐就想趁今日下雪，作一张寒梅图送与父亲，是以，便去了那间僻静的花坞前。原本是无人到那里去的，谁知恰巧陆离也去那边赏景，还诗兴大发要吟诗，然后就惊动了二姐。他自然也发现了二姐，见二姐在作画，不知怎地就和二姐探讨起来了。这也就罢了，没曾想陆家表姑娘也去了那里，还崴了脚。陆离是男子，怎么好抱她回来，所以我只能悄悄找三嫂来帮忙了。”
陆思柔没想到陆离会惹上这种事，心中一急，“我二哥也是痴迷画艺，所以打扰了琼华。”其实也不怪陆离，那种偏僻的地方，谁想到还有女子在那边作画？
“那林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是跟着你吗？”
顾琼琚手绞着帕子道：“我让丫鬟带着她去更衣，谁知道她怎么就迷路了......”
凤姐深深看了一眼陆思柔，陆思柔愈发脸红，暗自埋怨林素娴不省心。
“平儿，去寻两个婆子跟三姑娘过去，避开人，将林姑娘送进客房，再找身衣服来给她换上。然后寻夏神医和陆夫人过来，记着要悄悄的，别被人发现了。”
平儿照着凤姐的话去做了，一刻后，凤姐在客房再次见到了林素娴。
“夏大夫，林姑娘如何了？”
夏言蹊收起药箱，“没有伤到筋骨，休息一段时日就好了。”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这姑娘身子不太好，还需好好调理。”
林素娴咬着唇，忍着痛，脸色苍白，病态楚楚。
“多谢夏大夫。我身体从小就这样，并无大碍。”
夏言蹊欲言又止，可没有接到凤姐的示意，也不好主动为她诊治，拿着药箱就回去了。
“对不起，表哥，给你添麻烦了。”林素娴神色愧疚不安的看着陆离，好像生怕陆离会怪罪她。
陆离忙道：“你是我母亲带来的人，没有照顾好你是我们的错，你不必自责。”
然后，又感谢凤姐。
在看到顾琼华的时候，陆离面露愧色，耳根不由自主的又红了，“不好意思，毁了你的寒梅图。若是你不嫌弃在下画技拙劣，我赔你一幅......”
话音未落，陆夫人就推门进来了。林素娴下意识站起来，脚踝一痛，扑上前来。
“表妹小心！”陆离及时扶住她，愣了一会又赶紧放开她。
林素娴苍白的面上有一抹红晕，“多谢。”
陆夫人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顿时沉了脸。
陆离还记得画的事，正欲说什么，顾琼华笑着道：“不必了。那副画本就没有画完，也画的不是很好，怎敢劳烦公子？毁了就毁了罢，幸好只画了一半。”
“那......那好罢......”陆离心里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坚持。
看到这一幕，陆思柔恍惚明白了什么。
陆夫人不喜欢林素娴，她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现在只能带林素娴回去。
一路上，她都想和顾琼华说什么，顾琼华却只是跟在后面。
这时候，迎面走来几个男子，众人纷纷停下脚步侧身避开。
“舅母，表弟，表妹。”庆王开口道。
庆王为人低调，生的也是仪表堂堂，剑眉星目，朱唇瑶鼻，气质卓然。虽是天潢贵胄，却没有妄自尊大，反而像一个谦谦君子。
他旁边两个，则是宁王和福王。
宁王也就罢了，顾行迟可是不待见福王，他竟然还敢来？
陆夫人笑道：“庆王殿下也来参加宴会？不知娘娘一切安好？”
庆王的目光自然而然的略过众人，稍稍停滞，又落到陆夫人面上，笑容温煦，“母妃一切安好，就是惦念外祖母，让我代她去陆家看望她老人家。”
陆夫人道：“母亲见到殿下一定会很高兴的。”她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林素娴，“殿下，这是母亲娘家妹妹的孙女，林姑娘。”
林素娴由丫鬟搀扶着，向庆王行礼。
庆王只是客气的略微颔首，并未唤她一声表妹。
“夫人，林姑娘来了，我让她在玉笙居等着您呢。”香儿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林姑娘，有些别扭。
凤姐正好借这个机会先离开，便告辞离去。
宁王道：“侯夫人请便。”
顾琼琚也拉着顾琼华，“三嫂，我们也许久没有见到林姑娘了，和你一起去罢。”
一路上，顾琼琚脚步飞快，凤姐则和顾琼华行在后面，平儿和香儿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护着凤姐。
两人都是凤姐的心腹，她也没有太多避讳，直言道：“二妹，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琼华一路都心神不宁，闻言抬头望着凤姐，“三嫂......”
“琼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凤姐道，“你一直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怎么今日却做出这种事呢？”
顾琼华有些着急，“三嫂，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凤姐心中讶然。原本她只是诈一诈她，谁知她竟然承认了。
第92章
面对凤姐的询问, 顾琼华只能说出真相。
原来竟是她故意让人引陆离到花坞那边去的，陆离去那边的初衷只是赏梅, 没想到会遇到顾琼华，也没想到林素娴也会寻到那里去。
凤姐故意板着脸道：“二妹, 你糊涂啊。这种事是可以随便做的吗，万一被人发现，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顾琼华低着头，“我知道此事做的有欠妥当，只求三嫂别告诉母亲和祖母。”
见她这般，凤姐也不好再吓唬她，道：“我自然会守口如瓶, 但下不为例，以后要做什么事之前先想清楚后果。”
顾琼华点点头，抬眸望着凤姐, “既然三嫂什么都知道了，我也就实话告诉三嫂了。我这样做, 并不后悔。”
凤姐有些诧异。
“我......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也是趁此时机试探一下他, 如今我已知结果，再无遗憾。”
年轻女子爱慕翩翩少年，这本就是很正常的事, 顾琼华此事虽然出格，但也情有可原。
“所以，你那次与我一同为陆姑娘出主意, 使得陆夫人下决心除去二房三房的障碍也是为了陆离？”
“是。”顾琼华有种被人洞悉一切的窘迫。
凤姐淡淡一笑，“那么现在呢，你真的放下了吗？”
顾琼华缓慢而坚定的点头，“原先我不过是见过他几次，被他的才华和干净的笑容气质吸引，这样的男子很少见到，在我心里一直留下一道影子。可今日我明白，他不是我的良人。毋庸置疑，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好人，却不适合我。”
就如今日那副寒梅图，顾琼华拒绝了他，他除了失落，却并不争取，并不坚持。或许他对顾琼华有好感，却并不能为自己争取。若是换成顾行迟，一定会想尽办法接近凤姐，就算凤姐拒绝他一百次，他也会找到一百个理由将自己的画作赔给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