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迟笑道:“皇后将她宠的无法无天, 她行事向来只顾自己的意愿, 不会衡量这些的。”
两人对视一眼, 凤姐缓步行至窗前,随意拨弄着棋篓里的棋子,笑了笑, “原来如此。”
“若是我没记错,张美人死的时候是冬天。她不在宫里,去河边做什么?”
顾行迟道:“她只是个不受宠的美人, 陛下都不在意她的死活,谁肯去查呢,只当是不幸落水身亡,万一真的追查了,也会连累不少宫女太监。所以即便大家都知道张美人的死有另有蹊跷,也会三缄其口。”
凤姐喟叹一声,“宫中人心还真是凉薄。”
顾行迟笑了笑,“父子兄弟都可以互相残杀,更何况是与己无关的人呢。”
凤姐盯着他,“难道,就没有例外吗?”
顾行迟觉得今天的凤姐着实奇怪,问道:“你......为何这么问?”
陆夫人将林素娴送到陆老夫人那里,说了一下今日宴会上的事,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陆老夫人只顾着拉着庆王说话,哪里顾得了陆夫人母女,随意挥挥手让两人回去了。
回到房里,陆夫人才舒出一口气,“顾家的帖子是下给陆家的夫人姑娘的,老夫人偏让我带林素娴去,她哪里是陆家人?说好听点是陆家表姑娘,说句实话不过是个外人罢了。各府夫人带着自家公子姑娘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大家心照不宣。难道老夫人指望有哪家夫人看上她,愿意聘娶她做儿媳不成?丫鬟带着去更衣,怎么就迷路了,又怎么崴了脚?难不成她以为我是傻子,看不出她的心思?原本我就是想借宴会让你二哥和琼华见一面,全都被那个丫头破坏了!过几日我还要再去顾家一次,和三夫人好好说道说道。”
陆夫人将胸中的郁气全都吐了出来,一转头,发现陆思柔心情低落的模样。
“你今日怎么了,从顾家回来便有些不对劲,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陆思柔回过神来,沉默了好一会还是道:“母亲,我觉得二哥和琼华的亲事还是算了罢。”
陆夫人疑惑,“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呢,琼华多好的孩子......”
“母亲,琼华是好,是我们陆家不配有这么好的儿媳。”
在陆夫人震惊的眼神中,陆思柔将凤姐的话告知了陆夫人。
“母亲,也许她说的话重了些,可说的都是实话,她也是为了顾家的声誉和琼华的终身幸福着想。有祖母在,这门婚事成不了,拖得久了还会损害琼华的清誉。”
陆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久久说不出一个字。良久她冷笑道:“你祖母这个人,惯会倚老卖老,也惯会以孝道压人,这一点从我嫁进来第一天就知道了。看看人家顾老夫人,早就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去了,只有她还死死握着权力不放。我是陆家长子媳妇,还能害了陆家不成?”
当年顾家长子娶了新妇过门,顾老夫人就直接将权力交给了大房,后来大房的人都没了,才将权力转交给二房,让冯氏代为管家。等凤姐一过门,立刻将权力交还给了大房。顾老夫人不会做出有违祖宗礼法的事,也不会把着权力不放,实在是很明事理。
“我这个南宁侯夫人说起来好听,还不是事事要听老夫人的?别的府上,谁不是以长房为先?只有她偏心小儿子,和贾家老太太一个做派。还说什么‘南宁侯府早晚你都是大房的,将来三房要分出去,所以现在偏心三房些也是应该的’,这一偏心就偏心了这么多年。好在我有你二哥这个儿子,否则连爵位都要送给三房了。”
一说起这个,陆夫人就满腹怨气。陆思柔赶紧打住,“娘,这些事先不提,我们要说的是二哥的亲事。”
陆夫人坐下,饮了一盏茶,“看来,你二哥和琼华的亲事是成不了了。说来也是可笑,我作为亲娘,连儿子的婚事都做不得主。”
陆思柔道:“二哥也是祖母的孙子,她总不会害了二哥。”
陆夫人平静了心绪,“我知道你祖母是怎么想的。只是这出身重要,姑娘的品性更加重要,关键是要合陆离心意。如今全交由你祖母决定,她将陆离当成什么了?”
“祖母看上哪家姑娘了?”
“你祖母瞒的紧,我还无从得知。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林素娴。”陆夫人道,“罢了,明日我便亲自去顾家,给三夫人道歉。错过了琼华,是我们没这个福气。”
母女俩正说着私房话,便有丫鬟来报,说是庆王殿下给府上几位姑娘公子带了礼物来,老夫人请二姑娘过去谢谢庆王殿下。
陆思柔蹙眉,“娘,你说祖母这是何意?”
陆夫人心中有了一个念头,“陆家是庆王殿下的母族,你又是她表妹,你祖母特意叫你过去还有别的原因吗?我只顾着你二哥的亲事,也没忘记你也长大了。”
陆思柔霍然起身,“母亲,我不愿意。”
“柔儿?”陆夫人错愕万分。
“我知道,庆王殿下秉性温和,谦和有礼,又是天潢贵胄,虽然在一众皇子中太过低调,可若能做他的王妃,也是件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事。可只要嫁进了皇家,哪有平静日子过?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一件也少不了,我不愿意。我只想过平淡安宁的日子,从不敢奢望嫁给王爷。肥水不流外人田,祖母想的倒是好,只可惜,庆王不是二哥,容不得她随意摆布。”
言罢,便往门外走。
“你去做什么?”陆夫人叫住她。
陆思柔脚步顿了顿,“我想找机会将祖母的打算和我的想法告知庆王。”
翌日,陆夫人便去了顾家。因着顾琼华早就告知了柳氏自己的想法。是以柳氏听了陆夫人的来意,也没有意外,亦没有动怒,只是感叹两家没有缘分罢了。
柳氏觉得,顾琼华的婚事还是应该请顾老夫人帮忙,是以陆夫人一走,她就去了宁心堂。
“如今三婶正为了你的亲事操心,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凤姐随意问道。
顾琼华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总不会害我。”
“你倒是想得开。”
顾琼华淡淡一笑,“女子婚嫁本就身不由己,便也只能想开些了。若只是怨天尤人,这日子该怎么过?”
凤姐很欣赏她的心态,“若我处在你的位置上,可能还不如你呢。”
顾琼华轻笑出声,“不是谁都能有你这般好运的,三哥这样的人毕竟只是少数。”
“夫人,不好了。”平儿先给顾琼华行了礼,又对凤姐道,“夫人,出事了。”
“怎么又出事了?”凤姐只能坐好,神态有些慵懒。
平儿道:“这次可不算小事,是雪姨娘早产了。”
顾琼华吃惊道:“早产?我记得雪姨娘的孩子才过七个月罢?”
“奴婢也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听闻雪姨娘去了尤姨娘的院子,不知怎地两人发生了争执,尤姨娘推了她一下,结果摔了一跤。丫鬟们手忙脚乱的扶起她,发现羊水破了,现下已经去叫府医了。”
顾家一直养着大夫,素日里给仆婢或者妾室诊病。是以,雪姨娘早产,丫鬟第一时间去请府医。
顾琼华对凤姐道:“雪姨娘早产三嫂没必要去,更何况你还有孕在身,我去就行了。”
凤姐点头,“也好。平儿,你和二姑娘一同去看看。”
碧秋院,刚进入西跨院,就听到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冯氏站在门口,笑容很是得意。
“老爷回来了吗?”流萤问流云。
流云道:“听闻今天老爷有要事,与人吃酒应酬去了,要到很晚才回来。”
屋里传来雪姨娘的声音,呼唤着‘二老爷’,流萤听的着急,冯氏却是无动于衷。
她冷冷道:“老爷又不懂生孩子,叫老爷做什么,还不去看看产婆来了没有?”然后,目光又扫过尤二姐,“你再跟着慌张也没用,就算你将老爷找回来了,也改变不了是你将雪姨娘推倒的事实。”
尤二姐吓得花容失色,“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先来我房里挑衅的,我是不小心推到她的,谁知道一下子就早产了......”
“一句不小心就可以改变事实了吗?说不准是因为你嫉妒雪姨娘怀有身孕,才故意谋害。”
尤二姐失声惊叫,“我没有!”
冯氏看她一眼,轻笑一声,便出了西跨院。
这时候,府医从房里出来,尤二姐忙上前询问。
府医双手哆嗦,“我......我觉得雪姨娘脉象不太对。”
刚走出去没多远的冯氏听到这话,问道:“怎么不对?”
府医支支吾吾道:“我医术不精,不敢妄言,还是请夏大夫来一趟罢。”
冯氏冷着脸嗤笑,“笑话,一个被买来的妾室,也配劳动夏神医?”
尤二姐生怕雪姨娘有个万一,届时会连累自身,立刻跪下哀求冯氏。
屋里的叫声一声比一声痛苦,外面的丫鬟心都揪起来了。她们也不愿意雪姨娘的孩子有事,否则顾鸿一定会治她们一个伺候不周之罪。
尤二姐道:“夫人,您作为主母,若是雪姨娘有个闪失,二老爷也会怪罪您的。”
冯氏眼眸中寒光四溢,“哦,你是在威胁我?”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实话实说。”尤二姐硬着头皮道。
冯氏瞥了一眼紧闭的屋门,漫不经心道:“也罢,那就只能劳动夏大夫了。”
因着二房的人和夏言蹊交情不深,还是平儿跑了一趟。
夏言蹊作为大夫,对待病人自然会一视同仁,是以二话不说就提着药箱赶来了。
他闻着血腥味到了雪姨娘床前,为雪姨娘诊脉。
少倾,似乎察觉有什么不对,他大皱眉头。又仔细诊了一次,才站起身来,不住的摇头叹息。
尤二姐急忙走上台阶,“夏神医,雪姨娘她......”
夏言蹊又叹了一口气,满是惋惜,“孩子死了。”
尤二姐像是没听到一般,再次问道:“什么?”
“我说,孩子已经胎死腹中了。”夏言蹊从她眼前走过。
尤二姐仍旧是不敢置信,“死了,怎么会死了?我不过就是推了她一下而已。”
夏言蹊不赞同道:“你怎么能随意和有孕之人动手呢,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导致胎死腹中的大有人在。”
言罢,给了尤二姐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回去了。
屋里的雪姨娘好像听到了这句话,叫声更加哀痛,似乎还夹杂着恨意。对于这种事,产婆已经见怪不怪了,但还是要帮雪姨娘将死胎生出来。
傍晚的时候,孩子生出来了,是个男孩。
雪姨娘含泪看了孩子一眼,就让产婆抱走了。
冯氏心里突然痛快了不少,“呦,还是跟哥儿呢,可惜还没来到这个世上就死了,老爷也因此失去一个儿子,真是可惜。”
尤二姐一下子瘫倒在地,面如土灰,汗如雨下。
完了,全完了,她刚进入顾家不久就要失宠了吗?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
“要说那雪姨娘也合该倒霉,身为妾室好不容易有个孩子傍身,不知道安心养胎,偏偏三天两头的去挑衅尤姨娘。这下孩子没了,不知道是该怪她自己还是该怪尤姨娘。”青竹扶着冯氏坐下用膳。
冯氏笑道:“依照她那个德行,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有错,只会将错误全推到尤姨娘身上。这样也好,等老爷回来,我乐得看她们狗咬狗。”
“老爷还是会偏心雪姨娘罢,毕竟雪姨娘失去的是一个孩子。”
冯氏扶了扶头上的簪子,“这次可是老天爷帮助我,让这两个贱人一起倒霉。既如此,就告诉流云,不必在糕点里动手脚了,万一被人查到就不好了。”
青竹为冯氏布菜,“就算查到了也是尤姨娘动的手,与夫人无关。”
冯氏夹菜的手一顿,“这时间也不短了,尤姨娘往玉笙居那边送糕点的次数也不少了,怎么王氏的肚子还没动静?”
青竹猜测,“难道流云没有按照夫人说的做?”
冯氏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叫流云过来!”
流云赶紧寻机会偷偷摸摸的过来了,在冯氏的质问下,她连连赌咒发誓,保证按照冯氏的吩咐去做了。
冯氏挥挥手让她退下,并且以后也不许在给凤姐的糕点里下药了。
青竹低声道:“夫人,看起来这丫头不像是说谎。”
冯氏咬牙道:“是我低估她了,王氏那个狐狸精,就没有相信过尤姨娘。”
“夫人的意思是,侯夫人从未吃过尤姨娘的糕点?”
“哼,依我看,她不只防备尤姨娘,还在防备有人借刀杀人。”
青竹试探道:“那夫人下一步要如何做?”
冯氏只觉得又被凤姐耍了一回,胸口憋闷极了,“先静观其变罢。王氏一向狡猾,谁知道她有没有留后手?万一将她逼急了,捅到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此事真的查起来,难保不会牵连到我们。”
凤姐从平儿口中了解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倒是对尤二姐生出几分同情。被人挑衅,又被指认故意谋害雪姨娘的孩子,她就是浑身上下张满嘴也说不清了。
“这也是无妄之灾啊。”凤姐叹道。
平儿道:“尤姨娘还在外面跪着呢,夫人可要帮帮她?”
凤姐笑了一声,这又不关她的事,她才不会如此好心。再者,她还没有忘记尤二姐曾想做顾行迟妾室之事呢。
“让她回去罢,就说这是二房的事,她若有冤屈,只管找二夫人和二老爷做主,我无权过问。”
痛哭流涕的尤二姐还是走了,回到碧秋院,等待她的是顾鸿那张阴沉的脸。
其实,顾鸿也没有特别喜欢雪姨娘的孩子,但是这毕竟是他的孩子,是以第一个要问罪的就是尤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