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一事,谢卿也不必急于一时,就等方以唯回京与她商议后再说吧。”
贺缈有些担心谢逐还要以政事繁忙推脱,便特意补充了一句。
“……是。”
谢逐眸色沉沉地垂了眼,掩下眼底渐盛的戾气,在无人发觉时自嘲地勾了勾唇。
看来是当真不愿见他,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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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星阁。
“大人,”一小童推开门疾步走进殿内,四处张望了一番,才在书架后寻到一身玄衣道袍的星曜。
星曜蹙眉,低下头看他,冷声问,“何事?”
“女帝陛下回宫了!”小童仰着头,面露欢喜。
听宫里人说,女帝几乎只用了正常时日的一半便从南边赶回了盛京,个中缘由正是因为他们观星阁的星曜大人。
所以他这才第一时间跑回来通报。
星曜正在翻阅卷宗的动作微微一顿,面上的情绪有些难以分辨,“已经回来了?”
“是啊!”小童欣然应了一声,“听薛禄哥哥说,陛下一个时辰前刚刚回的宫,也不知今日还会不会来观星阁了……”
也不知被触到了哪片逆鳞,星曜突然重新拿起了卷宗,冷声打断他,“都这个时辰了,还要她来观星阁做甚?”
门外,正兴冲冲要推门的贺缈蓦地顿住了动作,唇角的笑意不自觉一收。
她今日马不停蹄赶了一整天的路,回宫时自己都觉得灰头土脸的,可一想到观星阁的人终于回来了,便不顾疲惫用了一个时辰沐浴更衣。连簪发都等不及,只等湿发稍稍干了些便匆匆往这里赶。
她还特意摘了眼里的明眸,改用轻纱覆眼,只因星曜从来都不喜她遮掩那双异瞳……
可没想到,她这还未进门,便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身后的薛显和玉歌也听到了里头星曜的声音,面色各异。
一个恨不得立刻劝女帝扭头离开,一个则在心里暗暗埋怨国师,可两人对视了一眼,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与国师之间的事,贺缈一向不喜旁人过问。
哪怕是他们,也不例外。
“……”
贺缈悬在半空中的手迟疑地攥了攥,最后还是像下定决心似的,抬手推开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保持住 不要爬墙星曜
首辅is watching you
第57章
见状, 薛显立刻扬声唤道, “皇上驾到——”
殿内, 小童吓了一跳, 随即却欣喜地看向星曜, “大人!”
星曜下意识抬眼朝门口看了过来,刚好对上贺缈的视线。
他与两年前并无太大变化, 依旧是一身玄色道袍, 端直挺拔地站在书架边, 一手负在身后, 一手执着卷宗朝这里望过来, 微微侧着的脸颊轮廓分明,低眉敛目间宛如流风回雪。
“陛下。”
他启唇,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便又紧抿成一条直线。
嗓音冷沉, 没有丝毫波动,正如他的神色一般令人辨不出喜怒。
可也不知是殿内烛火映衬的缘故还是旁的什么,贺缈总觉着此时的星曜比两年前多了些烟火气, 眸底竟有那么一刻是暖的,虽是转瞬即逝,下一瞬即恢复了素日的沉静冷然,但却已经令她难以克制地扬起了笑。
然而笑容没维持多久, 贺缈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变。
她敛了面上的笑,偏头朝身后的薛显和玉歌道, “都退下吧。”
闻言,星曜身边的小童不由想到宫里的传言,欢天喜地的瞧了他一眼,不敢再耽搁,转身退了出去。
薛显眉心跳了跳,在原地杵着显然不愿意离开,却愣是被玉歌一个眼刀给逼得不得不挪动了步子。
“啪嗒。”
看着观星阁的殿门被玉歌轻轻阖上,贺缈才收回视线,转头朝星曜又扬唇笑开,一边往前走一边摘下了眼上系着的轻纱,露出了那双在夜晚流光溢彩的异瞳。
她几乎是小跑了过来,眸里亮晶晶的,像是乍然解开了封印似的,眉眼弯弯,瞬间从女帝贺缈变回了软软。
星曜的视线在她面上凝了片刻,直到她在跟前停住,才别开眼侧过身,将自己手中的卷宗放回了书架上。
见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贺缈唇畔的笑意才终于收了收,探出去的手也犹豫了一下,才试探性地牵住了他的阔袖,小声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师命难违。”
星曜面无表情地说着,单手整理着书架上的卷宗。
见他没从自己手里抽开衣袖,贺缈眸色一亮。
她和星曜玩这种“你进我退”的小把戏已经玩了这么多年,星曜什么时候是真嫌弃她,什么时候是口不对心,她还是能摸清的。
贺缈唇角的弧度愈发扩大,却可以装作颓丧地叹了口气,“哦,只是因为东郭彦吗?”
听她直呼师父的名讳,星曜皱眉,从她手中抽开衣袖,张了张唇,却又说不出什么不妥,“……”
贺缈不喜欢东郭彦,从小就是。哪怕东郭彦是当初派星曜保护她的人,她也始终对他没有好感。
不过星曜是从小跟着东郭彦的,所以顾及他,贺缈还是稍稍收敛,变了称谓,“东郭先生这两年又去了哪个山林里逍遥快活了?”
星曜斜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径直离开书架,走到低矮的案几前席地而坐。
贺缈跟在他后头,也自发在他旁边坐下,单手托着腮盯他。
许是察觉出星曜今夜心情不错,她说起话来也没再那么小心翼翼,“你这次回宫……能待几天?”
星曜拿起笔,悬着腕开始在纸上写起了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见闻,启唇道,“不走了。”
贺缈一愣,有些诧异地放下手坐直了身,“不……走了?”
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这话有歧义,连忙改口道,“我是担心……担心晋帝那里……”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贺缈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下去,“我担心义父对你不利。”
因当年奕王刺晋一案,星曜又与奕王交好,晋帝也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说星曜也是同谋,便想将他与乱党一并处置了。她这才默许了星曜离京游历,这一游便是两年的杳无音信。
星曜的笔尖顿了顿,却连眼也没抬,又继续自顾自地写了起来,“星象有异,大晋的天要变了。”
“什么?”贺缈心里一咯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义父义母……有危险?”
星曜却不再回答,只说着天机不可泄露,被贺缈缠得实在烦了,才向她保证晋帝晋后不会有丝毫危险。
得到这个答案,贺缈松了口气,却还是将信将疑。
“星象还告诉你什么了?”
星曜冷笑一声转回了眼,“你若不信,又何必问我?”
贺缈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颇有些讨好往星曜身边凑了凑,“星象说的我不信,但你说的我一定信。”
星曜眸色动了动,将手中的笔搁下,“星象说,女学之事当缓缓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贺缈想也没想就点头,斩钉截铁地应下,“我明日便让他们将这些事先放一放。”
“星象说,你想让晋颜通商的计划,也不宜继续。”
“那便停了。”
“星象说,鸾台不可再入新人。”
“那就再也不封颜官了。”
“星象还说……”
星曜转过身看向贺缈,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当朝首辅是偏枯无救之凶命,不可居上位。若居上位,必有大患。”
贺缈下意识还要说好,却突然反应过来星曜说的是什么人,一个好字登时噎在了喉口,下不去上不来,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你说……谢逐?”
谢逐。
星曜冷冷地挑眉,“正是他。谢逐克父克母,克君克国……陛下难道不该以大局为重?”
贺缈哑然,唇角的笑意微微有些僵硬,“你想要如何?”
“杀了谢逐。”
星曜定定地看着她,见她面色大变,才堪堪改口,“或是贬官流放,不再入盛京。如此方可保得大颜无虞。”
“……”
贺缈破天荒地沉默了,虽然她控制地极好没有露出为难之色,但那双原本清亮的眸子却迷滂了。
让她放弃女学之政,阻断晋颜通商,不再招揽近臣,她都能毫不犹豫地答应。
就算是做一个昏君,将颜朝拱手相让,其实也只需要星曜一句话。毕竟,她贺缈是他以命换命才救回来的。
但处置谢逐……
就在贺缈飞快转动着脑筋想要做些什么改变局面时,星曜突然收回视线,冷嗤了一声,“不过是个玩笑,陛下不必当真。”
他的语速变得飞快,口吻冷硬,似乎还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我……”
贺缈咬了咬唇,欲盖弥彰地解释道,“谢逐毕竟是义父送来的人,暂时还不能……你若是看不惯他,往后我便尽量不让他进宫,也省得撞到你跟前来……”
星曜没有再听下去,站起身径直朝殿门口走,“时间不早了,陛下慢走。”
贺缈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星曜已经抬手拉开了门,神色冷峻而漠然。她抿唇,将那些未说出口乱七八糟地辩驳通通咽了回去,缓步迈出了殿门。
“星曜……”
殿门砰一身在她面前合上。
“陛下?”
候在一旁的玉歌连忙迎了过来,见贺缈面色不佳,便又知她在国师那里碰了钉子,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恨铁不成钢地在心中叹了口气,小声道,“陛下,咱们……回寝殿吧?”
贺缈回过神,却是朝撇嘴不太高兴的薛显那里瞥了一眼。
“薛显,你这总领侍是不是不想做了?”
阴晴不定地憋了一路,贺缈回到寝殿后才彻底发作。
薛显也不知这气怎么就撒到了自己身上,诚惶诚恐地扑通一声跪下,“陛下息怒!不知奴才哪里做错了……”
刚从外头跟进来的薛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可见自己师傅跪下了,也连忙跟着跪了下去。
贺缈紧抿着唇,也不知是迁怒还是真斥责,“这满宫里都有多少人在国师面前乱嚼舌根,你就听之任之,完全不加约束?!朕要你有何用?!”
薛显是从小跟着贺缈的人,再加上这几日在宫里他也确实听了些风言风语,所以只听了这么一句,他便立刻反应了过来,“奴才该死!!前几日有个非议国师的宫婢,奴才已经杖责二十撵出宫去了,本以为能镇住宫中这种风气,却没曾想……”
贺缈暗自咬了咬牙。
若不是宫里这些长舌之人胡说些什么飘到了星曜耳里,他怎么可能一回来便对谢逐有如此大的敌意?
“你……”
见贺缈似是要处置薛显的样子,薛禄此刻也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还是没沉住气,忍不住抬起身,“陛下,此事也不全是师傅的错。长公主她也……”
“还不住嘴!”
薛显赶紧回头低斥了一声,薛禄这才闭了嘴。
贺琳琅?
贺缈这才想起她还有这么一个会来事的长姐,细细一想,依照她的性格,见着星曜没可能不挑几句刺。
更何况,她这长姐看星曜不顺眼已经有些年头了。
挑星曜的刺,派人暗杀谢逐……
贺缈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贺琳琅这事做的,怎么瞧着这么变态呢?
薛显薛禄退下后,玉歌才从后头凑了过来,一边替她宽衣,一边试探性地问,“陛下,星曜大人听到什么生气了?”
贺缈深吸了口气,“他让我罢了谢逐的官。”
玉歌一愣,下一刻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喜出望外地说道,“陛下!星曜大人这是吃醋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逐:到底谁是祸水?谁敢再说我一句祸水试试?
第58章
吃醋……
听到这个词, 贺缈完全没有露出什么意想不到的诧异神色, 更遑论惊喜了。
不是她没有往这个词上想过, 而是她压根不敢想。
“下去吧。”
贺缈神色淡淡的。
玉歌一惊, 连忙收了面上的笑, 低眉敛目将床前的帷幕放了下来,随即快步退了出去。
贺缈侧过身, 盯着枕上的纹路发呆, 突然想起了几年前的一桩小事。
那年她十三岁, 已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还带着些女帝的骄傲和任性, 却偏是屡屡在星曜那里被挫锐气,懊恼得很。
对那时的贺缈而言,星曜于她, 已经不仅仅是救命恩人那么简单, 更是她的心上人,甚至是她的所属物,就差没在脑门上贴一个“未来皇夫”的条儿了。
许是被周围那些谄媚的人奉承地有些忘乎所以, 也可能是年纪尚小对感情这种事还没有一定的辨别力,又或许是不懂什么叫做物是人非,贺缈总是紧紧抓着她与星曜一起逃亡的那些个记忆,一边为他的失忆而苦恼, 一边又执意认为星曜只是因为性子冷淡不爱言语,但心里却是仍然在乎她的。
也正是因为这种错觉,她才越发的有恃无恐。
直到那一年冬日的某一天, 看见星曜对观星阁的一个小宫女露出了十分罕见的笑容,她才从自以为是里醒了过来。
她与星曜第一次发生了争执,但却只是她单方面质问而另一人不愿搭理的争执,甚至她将那宫女逐出了宫,也不见星曜解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