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
贺缈指着人问谢逐, 谢逐嗯了一声。
“从哪儿捉来的?”
“大晋皇宫。”
“你……一个人去的?”
“不要忘了我从前是做什么的。”
谢逐淡淡地挑眉,“不是说擒贼先擒王么?”
这王擒得可够有本事的……
贺缈嘴角抽了抽。
棠昭滴溜溜地转着眼,见没人搭理他, 又开始挣扎着找起了存在感, “谢逐,你松开朕……”
贺缈终于将视线挪到了他身上,对他讨好的笑容毫无回应, 十分吝啬表情似的板着脸。
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贺缈突然冷笑了一声,“搞什么?晋颜两军对垒,现在你把人大晋皇帝都活捉了, 那……那还打个锤子仗?!”
她眯了眯眼,瞬间变了语调,“来人, 将这自投罗网的贼王绑了,剥光了吊起来挂到外面城墙上,不许给水不许给吃的,暴晒个几日!慕容拓那厮若不肯退兵,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新皇变成一具干尸!”
“干,干尸?!”
不谙世事的棠昭蓦地瞪大了眼,几乎被吓懵了。
“好。”
谢逐倒是反应迅速,毫不留情地提着人就要往外走。
见这两人好像是要来真的,棠昭登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皇姐!!!皇姐不要啊!谢逐!你敢!你……姐夫!!!”
谢逐步子一顿,低头看棠昭,“嘴挺甜啊?”
棠昭以为有戏,连忙谄媚地继续叫,“姐夫!亲姐夫!你救我啊!!”
谢逐笑了,“只不过没用。”
“晋帝太抬举我们了,”贺缈走上前,双手环胸,“我哪敢做你晋帝陛下的皇姐?”
棠昭愣了愣,伸手探向她,扯了扯她的衣袖,“皇姐……皇姐你怎么了?”
“不要叫我皇姐!”
贺缈猛地挥开他的手,沉下脸怒斥了一声。
见状,谢逐也松开了棠昭的后领,棠昭一下跌坐在了地上,有些慌张地仰头望向贺缈,“阿姐……”
贺缈蹲下身,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面露愠色,“闭嘴!棠昭,你心里真将我当做长姐么?你会与你的亲姐姐兵戈相向?你会逼死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会想要灭了你亲姐姐的国吗?!与你姐弟相称,还真是够遭天谴的啊!!”
棠昭被她吼傻了,可再迟钝,他也察觉出贺缈对自己的那股子恨意,脸一下皱成了一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长姐……你,你别生气啊,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回来……呜呜呜呜……是慕容拓说的,他呜呜,他说,只要灭了大颜,长姐你就能回来做大晋的长公主,我们一家人就能在一起了呜呜呜……”
“慕、容、拓。”
贺缈咬牙,怒其不争地瞪他,攥着他衣襟的手紧了紧,“他说什么你都信?!他让你杀了我你是不是也照做?!”
“怎么可能呜呜呜……”
棠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那我告诉你!你现在做的一切,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要我的命!要我的命你懂吗?!”
贺缈眼眶微红,嗓音嘶哑,猛地推开他,“你有抱负,你忌惮大颜,你想挥兵南下,都可以……但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死贺琳琅……”
棠昭一愣,连忙又扑了过来,“长姐……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害过她……她来了大晋就一直身子不好……”
“那太医呢?!你宫里的太医都是做什么的?”
贺缈深吸了口气,“我飞鸽传信和你打了一通感情牌,给你机会解释,你呢?转头就抓着一个意外兵临城下?”
“什么?”棠昭一愣,“你不是在信里说,那些颜臣因贺琳琅的死想要将你逼上绝路,你厌倦了再与他们虚与委蛇吗……”
“我什么时候……”
贺缈顿了顿,想也不想便知道是谁从中动的手脚,更想将棠昭的脑袋敲出一个窟窿,“慕容拓如今都能调包我的书信了,这大晋究竟是姓慕容还是姓棠?!”
贺缈越看他越气,转开头挥了挥手,“我不想看见他……”
谢逐会意,又俯身将棠昭从地上提了起来。棠昭以为贺缈真的恨他恨到要对他下杀手,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贺琳琅,贺琳琅她还没死!”
贺缈怔住,蓦地转头,“什么意思?”
- -
营帐中,棠昭裹着被褥盘腿坐在贺缈的床榻上,一边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喝着热茶,一边还朝谢逐飞了好几个眼刀,小声向贺缈打小报告,“皇姐~这个谢逐!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从宫里掳了出来,一路上都不让我休息!我吃也没吃好……睡也……”
贺缈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说贺琳琅。”
棠昭悻悻地撇了撇嘴,“那个女……贺琳琅嫁进宁远侯府后就得了病,我起先并未注意,后来召她入宫发现她的病情越来越重,所以派了暗卫去查,发现……她的吃食里一直被人掺了毒……而我后来才知道,慕容拓恨颜人入骨……”
果然是被下了毒!
贺缈脸色难看地抿唇,“你既知道,还纵容幕后黑手?”
“我……我本就不喜欢她。再说,我还要靠慕容拓攻下大颜,”见贺缈又要动怒,棠昭连忙补充道,“可我虽然不喜欢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杀人。所以我找了个和她身量差不多、病入膏肓的女人,易容成她的样子,悄悄将她从宁远侯府换了出去。不过她中毒已深,至今还在昏迷……”
贺缈蹙眉。
棠昭却腆着脸邀起了功,“长姐,父皇母后走之前让慕容拓摄政,慕容拓如今在京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我花了好多心思才将贺琳琅救出来……你还这样凶我……”
一想到贺缈要将他剥光了吊到城墙上,他就委屈起来,“你还要把我晒成干尸……她是你亲姐姐,难道我不是你养大的弟弟吗?”
他还委屈上了?
贺缈眼皮跳了跳。不过知道贺琳琅还有一口气,她心里终于卸下了一块大石头,说话的语调也缓和了不少,“阿昭,你真的只是因为想我回大晋,才听慕容拓的做出这些事吗?”
听到那声久违的“阿昭”,棠昭一瞬间又是眼泪汪汪,一掀开被子就想往贺缈怀里扑,然而半道却被谢逐截了下来,只能隔着谢逐的胳膊重重地点头,“嗯!”
“可……我不想回大晋。”
贺缈抿唇,“我是大颜的女帝,而非大晋的长公主。”
她对北齐没有感情,但大颜不是。大颜是她改的朝换的代,永初是她亲拟的年号,如果说她从前对大颜尚且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可在第一次去玉沧时,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子民因为她的无能受到欺辱,她却突然有了一种归属感和责任感。
“长姐,”棠昭小声说,“自从你去了大颜,与我们的书信是一年比一年少,母后说是因为你政务繁忙,其实她也总是盼着你回信……你之前从不与我们说起你是如何想的……可你不说,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贺缈面上微微有些怔忪。
棠昭说得没错,是她先对大晋心生了嫌隙,这才让慕容拓这种人有机可乘……可晋帝晋后,就真的对大颜没有顾忌么?
她正想着,营帐外却突然传来杂乱慌张的脚步声。
玉歌在外头叫了起来,“陛下!大晋连夜偷袭攻城!还说晋帝被我们大颜掳了来,要踏平沧澜三州!”
帐内三人皆是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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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棠昭跟着贺缈来到阵前时,大晋兵将已经将城门撞开了大半,眼见着便要攻了进来。
“嗖——”
一支羽箭射来。
贺缈护着棠昭旋身避开,谢逐则是挡在了他俩身前,一路将人带到了城墙上。
“都,都别打了!”
棠昭提起一口气,朝城下吼了一声。稚嫩的声音湮没在凄厉的叫喊声中,完全没有他预想中的那般“振聋发聩”。
棠昭一下泄了气,求助地望向贺缈。
贺缈叹了口气,转眼看向城外领军的慕容拓,喊话道,“慕容拓!晋帝在此,你还不住手?”
中气十足,稳稳地传至城内外每个人的耳里,包括慕容拓的。
看清城墙上立着的棠昭时,慕容拓面色微变。
没想到皇帝竟然真的被掳到了颜军阵前……
攻城的晋军也都是一愣,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贺缈身边的棠昭。他们都没机会窥得天颜,自然不知皇帝长什么模样,可他们却知道皇帝在宫中消失了,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
“慕容拓!朕命令你,别打了!”
这回棠昭撕心裂肺的喊声勉强能让人听见了,“你给朕退,退回去!”
慕容拓攥着缰绳的手收紧,眼底掠过一丝异样。
只差一步了,就差一步,他便能收复沧澜三州,甚至还能俘获大颜女帝,只要女帝一死,大晋便可毫无顾忌地吞并大颜。而现在,皇帝竟然让他退回去……
更糟糕的是,他本来便是借挑拨离间才能挣得如今的局面。可皇帝现在与女帝见了面,看形势两人大概是已经将一切误会都说开了,他定是落不到什么好下场,且如果此刻退了兵,恐怕这辈子便再无这样好的机会了……
思忖片刻,慕容拓抬了抬眼,对上城墙上的三人,冷声道,“何人假冒陛下擅传军令?继续攻城!”
此话一出,棠昭瞬间懵了,还不等贺缈作声,便气得跳脚,“慕容拓!你竟敢抗旨?!你是要谋逆不成?!!”
“哐——”
晋军又开始撞起了城门,棠昭的话又是石沉大海。
“陛下!”楚霄身披盔甲冲了上来,“此处危险,还是先退回城中吧。”
说罢,便伸手想要拉贺缈。谢逐闪身挡在了他面前,“不劳楚将军费心。”
首辅?瞧见失踪了好几日的谢逐,楚霄怔了怔。
大战当头,贺缈根本没有心思管他们这些小心思,
“看见了吗?”一边拎着棠昭往城墙下退,她一边咬牙问,“你的慕容将军造反了,养虎为患这四个字你可懂?”
“那,那怎么办?”
棠昭也急了。
“璟王叔呢?他不是应与慕容拓一同摄政的吗?”
“六叔他从不管这些事,早就同六婶不知去哪游山玩水了……”
“……”
第101章
谢逐还算冷静, 持剑打落飞来的箭矢, 和楚霄一同护着他们姐弟二人退回了城内, “要让慕容拓谋逆的消息传回大晋。”
“哐——”
城门终于被撞了开来, 晋军一拥而入, 楚霄和虞遂廷面色一变,扬鞭一挥, 领着人冲了上去。
贺缈将棠昭塞进了玉歌怀里, “护好他。”
说罢便也上了马。
谢逐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半晌却又松了开来, 转而抢过一匹马,翻身骑了上去,“既不听我的劝, 就也别想劝我。”
贺缈抿唇, 最终还是朝他笑了笑。
两军混战到了一起,大颜的兵马数量并不占优势。且在城中对战,颜人的优势难以发挥, 局面稍显被动。谢逐和楚霄虽想护在贺缈身侧,奈何她冲锋陷阵反应太快,混战之中就连他们都被落在了后头,又被敌军围住难以靠近。
贺缈在一条街巷里对上了追来的慕容拓。
从某一方面来看, 慕容拓与她的想法倒是一致。
慕容拓想效仿八年前那一出,先将颜帝击杀,颜军便会不攻自破。而贺缈……贺缈从八年前就信奉擒贼先擒王这一招。于是两人都在乱军中寻找对方的身影, 最终还是在一并不窄的巷子里相遇了。
“先害死了我的亲姐姐,如今又来造我幼弟的反,慕容将军,你和我究竟有多大仇?”
贺缈冷笑。
慕容拓面无表情,“并非与你有仇,而是与颜人。当年北齐屠我满门,却未能斩草除根。我一个人逃了出去,阴差阳错被慕容家收养,苟且偷生至今,方才有了这样复仇的机会……”
他顿了顿,“我知道,你与北齐同样有仇怨,若此刻愿意归降,我必不会伤你一根毫毛。”
贺缈被逗乐了,“这话应是我对你说吧。况且,北齐是北齐,大颜是大颜,是北齐将士屠你满门,与我大颜又有何干系?”
“大颜,北齐,不过就是叫法不同罢了,”慕容拓愠怒,“屠我满门的凶手很可能至今还活着,难道只因他现在是’颜人’,我便要放他一马吗?北齐人与颜人,都该死!”
见与他说不通,贺缈便也闭嘴了,将手里的缨枪一丢,一抬手亮出军器监才造出的连弩,直接射出一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慕容拓连忙侧身避过,箭矢倏地从他耳畔擦过,令他眸里多了一份警惕。
“看来,女帝是不愿意了。也罢,你我权当比试一场,只不过筹码是你我的命与晋颜两国。”
慕容拓深知,要想对付有连弩在手的贺缈,便只能趁其不备袭上去与她近战搏斗,否则他便会一直陷在被动难以翻身。想了想,他纵身从马上跃了下去,朝巷子那头飞身而去,转眼消失在了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