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缈清楚这是在诱敌深入,却也没带怕的,她也翻身下马迅速追了上去,提高了戒备。
城中的百姓已提前撤离,街道深处一片漆黑,又因不远处的厮杀声太过杂乱,贺缈有些分辨不清四周的动静。
敌在岸她在明,贺缈放慢了步子,余光却扫得脚边的一片落叶动了动,敏捷地一个翻身,躲过了慕容拓凌厉的掌风。
贺缈的功夫也是从危楼学的,并非只擅□□,所以哪怕和慕容拓这样蛮力的男人近战,她也让人占不了什么便宜。两人有来有回地打了一路,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街道尽头,被一堵墙堵住了去路。
慕容拓想过大颜女帝是个厉害角色,却不知她竟能在这样无法用□□的环境下与自己打成平手,心中不免有些惊愕,出手便更加阴辣狠厉。
贺缈想要往后撤拉开距离,却不料一分神中了他几招,疼得她嘶了一声。
这慕容拓怎么还甩不掉了,像个牛皮糖似的……
身后突然传来疾行的马蹄声。
贺缈一时分不清来者是敌是友,微微有些不安,而正与她缠斗在一起的慕容拓显然也被这马蹄声惊了惊,招式有了片刻的滞涩。
正是趁着他这一瞬的恍神,贺缈终于甩开他,成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只是,那驾马之人却也赶到了她身后,贺缈第一反应是拿起自己的连弩转身……
“软软?”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贺缈一口气松了下来,将连弩往旁边一丢,身子一歪倒在了冲过来的谢逐怀里,“吓死我了。”
见她话说得有气无力,谢逐还以为她受了重伤,面上登时浮起杀意,看向慕容拓。正要起身迎上,怀里的人却是抬手拍了拍,“放箭。”
“砰——”
街道两旁的店铺二层突然破窗出现了数十名弓箭手,箭矢齐刷刷对准了慕容拓,嗖嗖嗖数箭齐发。
最后以一声倒地的闷响告终。
贺缈靠在谢逐怀里得意地嗤笑了一声,看着慕容拓的尸体直摇头,“真是想不开啊,偏偏要找我单挑。我又不是武林中人,讲什么道义规矩,我只要你的命。”
说罢,她又仰头看向谢逐,变脸似的捂着胳膊叫了起来,“啊好疼!随之你来得好及时!要不是你救我,我就要被他打死了!!”
谢逐:“……”
这边刚处理完了慕容拓,外头的兵戈声竟也像是被摁了什么开关似的戛然而止。
贺缈与谢逐对视了一眼,却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丝莫名。
领着一群埋伏的弓箭手冲回厮杀的主战场,贺缈却瞧见一大拨大晋“援兵”浩浩荡荡进了城,还没等她瞪眼,她却是看清了走在最前面,烈火红衣、手执一杆长\\枪的女子。
“奚姨?!”
只愣了一瞬,她便惊喜地叫出了声。
- -
领兵前来救场的,是大晋璟王妃奚息。
她一来,便让慕容拓带来的人全都缴了械。
奚家军在大晋素来是最有声望的,奚息的名号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大晋的妇孺孩童都知她从前女扮男装出征打仗的事迹,对此津津乐道。
奚家军曾有一句话,“生,以身卫土。死,以魂守疆。”
所以无人会质疑奚家军和奚息的忠心。
奚息让他们停下,他们便停了,让他们缴械,他们就也乖乖缴了。
两军战了这大半夜,都有伤亡。此刻罢战休兵,贺缈做主,便让人在城中划出了两块区域,一块供颜军休整,一块给晋军暂时救治伤员。方才还硝烟弥漫的战场,此刻竟是诡异地“化干戈为玉帛”……
女帝营帐。
棠昭一看见璟王和璟王妃便扑了过去,“六叔!六婶!你们来救我了吗?呜呜呜我就知道你们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璟王夫妇见了他也是吓了一跳,“陛下?你怎么在这??”
“?”
棠昭傻眼,“难道你们不是知道慕容拓造反,才来救场的吗?”
“慕容拓造反?”
璟王夫妇面面相觑。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调动奚家军来这里……郊游吗?”
璟王摸了摸棠昭的脑袋,又看了贺缈一眼,诚实地说,“皇兄皇嫂临走之前嘱咐过,让我照顾好你们。这不,听说你们俩打起来了,我立刻就拉着媳妇儿来劝架了……”
璟王妃也很直率,“怎么,中间还发生了很多复杂的事吗?”
贺缈抿唇笑了起来。
璟王妃又看向蹲到营帐角落里的棠昭,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阿昭,你到底为什么在这儿?”
棠昭蹲在角落里,泪流满面地拿着树枝画圈圈。
所以六叔六婶根本不是为了救他才来的,所以父皇母后到底去哪儿了,所以为什么要将他托付给这样两个不靠谱的叔叔婶婶?
- -
开场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的沧澜之战,最后的收场却是极为潦草。大晋突然不打了,还将活着的宁嘉长公主送了回来,于是大颜也偃旗息鼓了。
两国又缔结了盟约,颜臣原本还对此事颇为抗拒,直到发现盟约上晋颜从“父子之国”变为“兄弟之国”,这才勉强同意,自我安慰大颜至少成功脱离了附属国这个身份。而早前谢逐提议的茶马互市也终于落成,晋颜边境又归于和平,商人也越来越多了起来。
至于棠昭,他仍没有断了想让贺缈回大晋的念头,还是贺缈答应,以后每月都会给他寄一封家书,每年都会乔装入晋见他两次,才安抚了“爹娘抛弃”“叔婶不管”的棠昭。
璟王妃离开前倒是有些愧疚,问璟王是不是他们对棠昭太不上心,才惹出这样乱七八糟的烂摊子。
璟王将自己善良单纯的媳妇儿搂得更紧了些,冷笑道,“他用得着别人上心吗?你看看他这兜兜转转一圈,他少什么了?少胳膊少腿还是少姐姐了?白赚了贺缈每月一信的承诺,还轻轻松松除了个难以掌控的慕容拓。”
璟王妃表示自己一孕傻三年,并听不懂。璟王直叹气,“小兔崽子,扮猪吃老虎阴险得很。四哥四嫂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这小兔崽子都快成精了!”
晋帝晋后何时回来这问题贺缈也问了,却惹得棠昭郁郁寡欢。
“父皇母后是为了阿暄的病去很远的地方求药了,我也不知道。”
“替阿暄……求药?”
贺缈一愣。
棠昭也愣了,“长姐你不知道吗?阿暄自打在娘胎里受了惊,出生后大病小灾的就没断过,若父皇母后不去求药,他怕是连这个冬日都活不过了……”
贺缈隐约觉得有什么她忽略的就要呼之欲出,她一把拉住棠昭,有些艰难地启唇,“你是说,阿暄这一身的病,是因为我及笄那一年……娘亲受惊造成的?”
棠昭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糟了,母后不让我说这些的……她怕你内疚一直不肯告诉你。”
贺缈半晌都没回过神。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完结章啦
第102章
原来棠暄的“体弱多病, 命不久矣”都是因为当年及笄礼上的行刺?
贺缈突然意识到一点, 如果刺晋案当真是晋帝为了除掉奕王做的局, 依照晋帝对晋后的在乎, 他根本不可能让人伤到还怀着孩子的晋后。
可若是刺客误伤, 这是晋帝没有预估到的意外呢?
不,晋帝根本不会拿晋后和晋后肚子里的孩子冒险, 他根本不会允许有一丁点可能发生的危险靠近。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 刺晋案从来都不是晋帝设的局……
可奕王那封遗信又要如何解释?
“遗信, 是伪造的。”
谢逐将自己调查出的真相, 连着几个人证的供词交给了贺缈。
那日贺缈拿出奕王遗信他便觉得蹊跷, 于是命人去查,果然查到了仿造信件又将遗信埋入谢府地下的人。而那人,竟是东郭彦在盛京的耳目。
至于当年的刺晋案, 的确是奕王的孤注一掷。
若行刺成功自不用说, 而若行刺失败,他也早和亲信商议好了对策,主动站出来担下一切, 用性命在女帝和晋帝之间埋下一颗猜忌的种子……
“可恶……卑鄙……”
贺缈看着那些供词,气得手都在颤抖。也不知是在气贺玄,还是在气自己。
贺玄的确做到了,这些年她就是因为下意识觉得刺晋案是晋帝做的局, 才不敢仔细调查真相,以至于竟被蒙蔽了这么久。
“东郭彦究竟想做什么?怎么哪里都有他,怎么他阴魂不散什么都要掺一脚?!”
“你若想知道东郭彦为了什么, 我这里倒还一份供词。”
谢逐垂眼,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拿出供词,递给贺缈,“东郭彦爱徒,星曜的。”
听到这名字,贺缈眼皮还是下意识跳了跳,“他?你,你何时去见的他?”
收兵回京后,她便将自投罗网的星曜关进了诏狱,但却一直没见他,没想到谢逐竟是已经抢在她之前去过了。
谢逐也有自己的心思。
这星曜在诏狱一日,贺缈便总有一日会去见他,听他要说些什么。与其让贺缈见他再生事端,倒不如他亲自去一趟。所幸,星曜已经没了旁的心思,并未做什么幺蛾子,该说的都让他代为转述。
也是看在他这样知趣的份上,谢逐决定留他一命。
“东郭彦做这些,都是因为你的命格。你不仅是帝星,更是能使北齐一统天下的命格,然而要想使你命格里的龙腾之相显现,他就一定要让你做个寡情的帝王,尤其要清除一切与大晋的瓜葛。否则,你命里的吉成了凶,反而会害了北齐。”
“所以,他一直在挑拨我和大晋的关系?”
贺缈突然有种汗毛竖起的感觉,仿佛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被人监视,而她的情绪波动,也是被人刻意引导。
谢逐将她拉进怀里,低声道,“软软,你有心魔。东郭彦一直在利用你的心魔。”
贺缈有些惘然地眨了眨眼。
她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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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初十年夏。
靖江王一行人在大晋被捉拿。晋颜关系和缓后,两国便联合追查起了贺仪的行踪,有了大晋的配合和帮助,不过三个月,靖江王和他的那几个所剩无几的心腹便被押回了盛京。
叛军押解回京时,很多百姓都在街道两边围观,方以唯也同周青岸一起去了。
周青岸已经向她家提了亲,又向女帝求了赐婚,女帝特地将方以唯叫进宫问她的意思,而她想了一整晚最后还是答应了。所以今日她与周青岸已是未婚夫妻,就等下个月的黄道吉日成亲了。
叛军的囚车从面前驶过时,方以唯多看了好几眼,直到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才解脱似的舒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看来,那人的确是个狡猾的角色,这般的天罗地网都捉不了他,想必往后,他也不会再出现在盛京城了。
“在想什么?”
周青岸问。
方以唯侧头定定地看着他,唇角却释然地勾了起来,“想……明日的女科殿试,朝中能添几位女官。”
“怎么每每同我在一起,你想得总还是朝政?”
“……下次不会了。”
“多想想我。”
“好。可是……你难道平常下了朝就不思国事了么?”
“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想套出我的话好去陛下面前参我一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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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科的殿试与寻常殿试并无不同,来自各地的应试者黎明便入了宫,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一系列礼节,才拿到策文题目。
贺缈今日其实也可以不亲自来监考,让凤阁主持即可,可鉴于她对女科的重视程度,她即便不来,谢逐身为首辅也要来这一遭。可这满殿都是好看的小美人,贺缈才不想让谢逐过来沾上桃花,直接将人扣在临水殿,自己则打着哈欠来监考。
殿试时间长,贺缈端坐在御座上无所事事,便细细打量起殿中的年龄各异的女子。视线一一扫过,却在瞧见最后面两张有些熟悉的面庞时吃了一惊。
竟是她们!
殿试一结束贺缈就风风火火冲回了临水殿。
“随之,你猜我刚刚在殿试上瞧见了谁?料你也想不到,是翠花和二丫哈哈哈,这俩丫头还挺有本事……”
贺缈的笑声戛然而止。
殿中,坐在谢逐对面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缓缓站了起来,朝贺缈笑着福了福身,“陛下。”
贺缈微微瞪大了眼,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一声,“豆蔻姐姐?”
豆蔻是当年晋后身边的贴身侍婢,贺缈被晋后收为义女时,便是由豆蔻一直照料。有段在山庄藏匿的日子,便是豆蔻和她相依为命。所以两人感情十分的好。只是后来豆蔻嫁了人,贺缈又回了盛京,便再没怎么见过了。
“听说陛下下月便要与首辅大婚了,我特意来给陛下送份贺礼。都是我们那儿的人自己做的小玩意,还望陛下不要嫌弃。”
豆蔻欣慰地笑着打量贺缈,在她的搀扶下又落了座,“陛下如今真是出落成大姑娘了……方才我们还在说陛下小时候的样子,说你与我打赌射箭若射准了,便让我允你出庄子。那时多亏了首辅大人帮忙,否则我还真关不住你。”
还好意思说这暗中动手脚耍她的事呢?
贺缈面上挂着笑,转头却是剜了谢逐一眼,谢逐只低下头勾着嘴角乐。
豆蔻没瞧见他俩的眉来眼去,仍继续说着,仿佛陷在了回忆里。
“当年小姐和姑爷自身难保,生怕牵连了陛下你,所以让我带着你在那山庄里避风头。陛下那时还不知为了什么,就总绞尽脑汁地想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