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兽！”
第四十八章 （第一更）
窗外雨声淅沥, 桌上兽炉中袅袅轻烟缓缓升起, 两盏茶杯冒着腾腾热气。
其中一盏被一双修长白皙如玉的纤长细手拿起，杯盖和杯身碰撞, 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回的事情处处透着蹊跷, 看似是冲着平芜派去的，实则, 恐怕意在你身上。”
颜傅水的目光从茶盏落到对面的人的脸上, 缓缓点头，“我明白。”
原本话音就在这里止住了，可她看见舒望岁似乎有些担忧，才又开口, “你不必担心, 我自有安排。”
舒望岁叹了一声, 似乎有些感慨，笑了, “你真是变了不少。”
要换了往常，她怎么会多说这么一句。
“今日来, 你难道是怕我难过吗？”
颜傅水坦诚的点了点头。
舒望岁笑了一声，揉了揉她的发顶，“你这丫头, 还真是直接。”
说完, 她的神情似悲似叹，像是在想些什么，最终长叹了一声,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怨的，也是恨的，怨他那般果断，恨他那般狠心，为了他的大道，为了他的众生，丢下了我们，成为了一个与尘世、与我们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但今时今日，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好像也并不痛快，但也不是难过——早在他决然离开，而我想要让他回家次次碰壁时，我对他便再无感情，只是啊，这心里空落落的。”
“实话与你说，举办这招婿大会，实则只是想让他来见证一下自己的女儿未来会嫁给谁，他也许是不在乎的，但我两个女儿，特别是对他还有记忆的大女儿，不能在这终身大事上留下遗憾。”
“可未曾想，他竟是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
“老家伙死了便死了，还害的你身陷囹吾。”
颜傅水安静的听着，她说完了她才缓缓摇头，“舒姐姐是个好母亲。”
“时至今日，也只有你肯听我说这些了。”舒望岁站起来，看向窗外，神情惘然，“你说，与这大道，大爱，众生相比，小家、小爱，就真的那么微不足道吗？”
“舒姐姐早就知道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芸芸众生，不也是由一个个小家组成的，众生与个人，本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人各有志，选择不同罢了。
舒望岁又走回来坐下，似乎已经平复了心情，想了想，神色有些古怪，看着颜傅水道，“思雀是你与那魔教教主生下的？”
颜傅水颔首。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的舒望岁有些踌躇，似乎是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说这话，她身子向前倾了倾，低声问颜傅水，“那你养着身边这个男人，季犹没意见吗？”
江湖上的人都说魔教教主虎背熊腰，身高九尺，铜铃大眼，口似血盆，像从地狱中爬出来讨命的恶鬼。
舒望岁知道这些传言是夸张了的，但她下意识的，并没有把令无数江湖人闻风丧胆、可止小儿夜啼的大名鼎鼎的魔教教主跟颜傅水身边那小小露了一手的男人联系起来。
饶是淡定如颜傅水，听到这个问题，表情也有些松裂。
有意见？他能有什么意见？
正坐在屋顶上，“不小心”听到屋内谈话的季犹的嘴角抽了抽。
他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他这身打扮是不是太成功了？这小白脸的形象简直深入人心了？
等颜傅水这边事毕，季犹又原路把人带回去时，低头在她耳边道，“还望七长老不要因为教主就将小人抛弃。”
活脱脱一个受宠小白脸怕被丢弃的模样。
——如果忽略他言语中满满的调侃和笑意的话。
“嘶——疼疼疼，我的好雀儿你轻点。”
这边，游完船因为肚子饿了又跑到城内的饭馆里大吃了一餐的思雀和兮鸠也走在回去的路上。
这回兮鸠已经将那身接地气的蓑衣和斗笠给丢了，撑着一把油纸伞，笼住两个人的身影。
因为下雨，街上的人并不多，但即便是如此，来往的二三人也时不时的把目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刚开始思雀还觉得不习惯，但拜她出色的爹娘给她的这张脸，一路走来无论在哪里都会得到陌生人的注意，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
只是当有些年轻姑娘一边看着兮鸠一边害羞的跟同伴窃窃私语的时候她有些不开心。
忽的，被人单手提了起来又放下，她一脸懵的抬头看着兮鸠。
“小姐看着点路。”
方才她面前有一水洼，要是兮鸠没把她提起来她就得踩进去了。
可这是一回事，把她当做布娃娃一样轻轻松松的提起来也未免太看不起她的体重了吧！！
而且是当街啊！虽然没人认识她！但是这也太没面子了吧！
更何况！思雀一想到刚刚在船上的事情就满肚子火，根本不想跟这个吸人精气的狐狸精说话！
思雀捂了捂不久前才被合上的衣领，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
兮鸠浑然不觉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了，“小姐平日里还是要多吃些的好，太轻了。”
思雀气的一转头，不理他。
吃吃吃！吃成个大胖子看你还要不要！
兮鸠跟在她身后半步都不偏移，“小姐胖些会更可爱的。”
可爱个屁！养胖了就要被吃了！
其实已经被吃了个差不多的思雀沉默，打算跟这个明知道她生什么气却就是在装傻的大猪蹄子冷战，直到回到微晴宫。
但事与愿违，她走着走着，想到一件事，就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在生气了，转头与兮鸠又说起话来，“兮兮，你觉不觉得，昨天舒姨知道玄里大师的死的时候，有些奇怪？”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兮鸠笑了，但却不挑明，接着她的话道，“哦？小姐这样说，倒真是有些奇怪。”
思雀好奇的眨眨眼，“你知道些什么吗？”
兮鸠失笑，“小姐，我又不是百语阁中的人，怎么会事事都知道呢？”
“啊这样哦。”思雀挠了挠头，冲他傻笑。
总、总不能说因为他是boss，所以她下意识觉得他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吧？
原著中的boss，如果不是因为那活死人药，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求生欲，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杀死的。
“不过我的确听说过一些关于舒望岁的事情。”兮鸠看着她过分红润的唇瓣，忍不出伸出手指轻轻揉了揉。
“据说她很晚才拜入微晴宫上任宫主的门下，因为天赋异禀，才在短短的时间内坐上了宫主的位置，而她早在进入微晴宫之前就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她的两个女儿的生父，据说是抛弃了她们母女三人，不知去了何处。”
思雀瞪大了眼睛，有一个猜测，但碍于不能冒犯死者，话到嘴边绕了绕，还是没说出来。
兮鸠看出她所想，捏了捏她的小脸，“也许小姐想的是真的。”
思雀感慨的摇了摇头。
如果是真的，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究竟那个当初离开的人做的决定是对还是错，难以辨明。
但她自认为心中只装得下小情小爱，装不下众生。
兮鸠叹了一声，似真似假的看着她，眸色不明，“有时候真希望，小姐只能看见我一人呢，毕竟，兮鸠就只有小姐。可惜，小姐周围总是有许许多多的人，得到小姐的注意和关心。”
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喜欢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
思雀拧了一把他的手臂，结果没把他拧疼了，反而把自己手指拧酸了，甩了两下自己的手，没好气道：“你又瞎想什么呢？”
“我虽然有家人、朋友，但每个人在我心中的位置都是不一样的，我娘亲有我爹，阿皎也早成了家，师兄师姐他们也总会有相伴一生的人，所以他们是他们，我与他们关系再密切，他们于我来说是亲密的家人、朋友，但陪我走过一辈子的人，也不是他们，这是不一样的。”
兮鸠看着她的目光沉沉，唇角微勾，“那小姐想要相伴一生的，是谁呢？”
一点也不怕他这副几近黑化的样子，思雀扬起下巴，很是傲娇，“这种事情能让姑娘家先开口吗？”
兮鸠低笑了两声，像是终于有了金色的光芒落下，阴霾尽数散去，狐狸眼中清澈愉悦。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城外，放眼望去一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不远处就是微晴宫了。
他单手把思雀揽入怀中，在她鬓角落下一吻，“那么我的小姐，你愿意同我，兮鸠，相伴一生吗？”
思雀扑进他怀里，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口音古怪道，“愿意，当然愿意，不然还能咋地？若是等你把我用铁链拷上，关在小黑屋里，再说就来不及了。”
兮鸠不恼反而大笑，亲了亲她红红的耳尖，“小姐真可爱。”
等思雀和兮鸠甜甜蜜蜜的回到微晴宫内时，迎接他们的是气冲冲的季栀瑶和跟在她后面拿着一封信一脸茫然和无措的曲冷。
“三妹！你回来的正好。”
季栀瑶可能是气坏了，也不怕兮鸠了，一把就把思雀抢了过来，一副要她给评评理的样子，指着曲冷，“这呆子，突然跑来跟我说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你说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曲冷站着似乎有些着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满头大汗的，看上去有些沮丧，像是耷拉着耳朵的大金毛，“不、不是。”
思雀惊奇的看了一眼曲冷，不是因为季栀瑶说的话，而是因为——
这个剧情不是应该在后面一点吗？曲冷这么快就知道他的身世了？
第四十九章 （第二更）
在思雀的安抚下, 季栀瑶和曲冷——主要是季栀瑶, 终于肯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思雀看了看不时瞪一眼曲冷，一脸气愤的季栀瑶, 又看了看似乎破受打击, 魂游九天的曲冷，点了点曲冷面前的桌面, “你先说说, 怎么回事？”
曲冷抬头，脸上浮现一种仿佛他还在做梦的神情，“师父前段时日传信来，要我下次回庄便娶师妹萧伊华为妻, 我不愿, 便回了一封信, 阐明我有了喜欢的人，不能顺从师父的意思娶师妹。”
说到“喜欢的人”时, 他的神情极为复杂的看了一眼季栀瑶，又被她瞪了一眼, 委委屈屈的收回了视线。
目睹了这一幕的思雀差点没破功笑出来。
曲冷还在继续说，“可就在今日，我接到师父的回信, 他将我的身世告诉了我, 原来从前抚养我长大的夫妇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而我喜欢的姑娘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思雀沉吟了一会儿，才道, “那他可有告诉你，你的亲生父亲是谁？”
曲冷摇头，目光茫然，“师父没说，他只说我母亲是他的亲姐姐，他……是我的亲舅舅。”
思雀叹了一口气，也能够体会他此刻的心情。
师父变成舅舅，喜欢的姑娘变成同父异母的妹妹，大概跟段誉是一个心情吧？
季栀瑶本来觉得曲冷所言简直荒谬，思雀也应该会这样觉得，但此刻看见思雀的神情和表现也不确定了起来，“三妹，你……你难道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她有些气急了，“这、这怎么可能呢？父亲怎么会跟萧东元的姐姐扯上关系的？这呆子还偏就信了！”
一正一邪，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曲冷看她生气，不敢大声说话，只得小小声道，“可、可我师父不会骗我的。”
思雀同情的看了一眼季栀瑶。
不仅仅他说的是真的，你也不是老爹的亲女儿啊……
可这些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应该由她开口。
“这件事，是真是假，问一问爹不就知道了。”
这块烫手山芋，还是让她老爹处理吧。
曲冷一震，“思雀姑娘，你……你是说……”
思雀看了眼季栀瑶，点了点头，“对，我们的父亲也在这里。”
于是他们便起身前往季犹的房间。
思雀和兮鸠走在后面，思雀扯了扯兮鸠的衣服，示意他弯腰。
兮鸠从善如流的弯下腰，思雀在他耳边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我兄长，先前才与他一道的？”
兮鸠眯眼一笑，“恰巧碰上了。不过，小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思雀眼眸一转，哼了一声，“你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
有些秘密，即使是最亲近的人，她也不会说。
就让它烂在她肚子里吧。
思雀眨眨眼，一脸神秘道，“你说，我爹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兮鸠学着她的样子眨眨眼，“小姐是想与我打个赌吗？”
思雀鼓了鼓腮帮子，“对！打赌！你敢吗？”
兮鸠笑眯眯的，“哦？那小姐以为如何？”
“他定会十分惊讶的！”
无论如何，知道当年的白月光给自己生了个儿子，都会惊讶吧？
“然后肯定会把曲冷认下。”
兮鸠摇了摇头，“小姐竟还不如我了解教主，要我说，相反的，教主不会主动认下他，也不会多惊讶，他会比你想的平静的多。”
思雀不服气，“走着瞧！输了的人要答应赢了的人一个要求！”
兮鸠笑眯眯的看着小兔子自己跳进坑里，点了点头，“好。”
“嗯？你们这是作甚？怎么都来了？”
季犹正在房间里给颜傅水泡茶，抬头看向他们，目光在曲冷身上顿了一下。
不由得腹诽道，这两对，不会是这么早就想成亲了吧？
但显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