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站在窗边,擦着半干的头发,若有所思。
第36章 你休妻啊
春暖花开的时候,罗衣在城里租了间铺子,就卖胭脂。
店铺的名字,仍叫胭脂记。开张当日,柜上摆了三款胭脂,分别是三百文钱一盒,二两六钱一盒,五两八钱一盒。
除了数量最少的五两八钱一盒的胭脂是罗衣做的,其他都是周自荣自告奋勇,趁着读书的间隙帮她做出来的。
开铺子一事,周自荣帮了很大的忙。她租铺子,是他跟人讨价还价,省了二十多两银子。胭脂记的牌匾,也是他亲手所书,叫人刻出来的。
他写得一手好字,不少人对着牌匾指指点点,夸字迹好看。周自荣看见了,并不骄狂,反而带着少许羞涩,笑意盈盈地看着罗衣,一脸求夸奖的模样。
他实在太乖了。罗衣终于知道,为何李氏反反复复的说,荣哥儿是个好孩子,他哪好哪好,哪哪都好。这个人如果成心想要讨别人的喜欢,简直叫人无可抵挡。
然而却有一个人不大高兴,正是王大林。
他自从知道罗衣要在城里开铺子,不知道多欢喜。以前他想见她,还得去大马庄。现在他想见她,只需要路过她的店铺,往里瞅一眼。他兴高采烈地想要给她帮忙,没想到什么忙也没帮上,全被周自荣给干完了。
就在他一脸悻悻的时候,一群小混混朝这边走来,要收保护费。
王大林这才高兴起来,三下两下,解决了一群小混混,然后去罗衣面前邀功:“妹子,你不用怕,这城里还没有敢惹我王大林的。”
他拍着胸脯,拍得咚咚响。
罗衣笑道:“多谢大哥。”虽然这些小混混她也能对付,但是王大林出面,就免了后面的麻烦。
“等打烊了,咱们请大哥吃顿饭吧?”罗衣看向周自荣道。
虽然她认为要跟他保持距离,但别人帮了忙,还是要感谢的。
周自荣听她问他的意见,心里高兴不已。这段时日以来,他如此卖力的付出,终于取得效果了。她这不就事事请教他,把他当自家男人看了?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十分乖觉,点点头道:“是该感谢大哥。”
王大林见他们“小夫妻”有商有量,心里一塞。见不到妹子,他天天难受。看见她和周自荣相敬如宾,他更难受。
这顿饭是吃也难受,不吃也难受。挣扎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吃吧。
一顿饭,吃得王大林食不下咽。他看着殷勤给罗衣夹菜的周自荣,一口饭也咽不下去。
“娘子吃鱼。”周自荣挽起袖子,用比鱼肉还白嫩的手指,剔去了鱼刺,放入罗衣碗里。
“娘子尝尝这个汤羹。”
“娘子吃这个。”
“娘子喜欢这道菜?改日我再带你来,就咱们两个吃。”
王大林猛地站起来,他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嫉妒的嘴脸,勉强说道:“我想起自己还有事,先走了。”再也待不下去,慌不择路地逃了。
他的离开丝毫没有影响周自荣的殷勤。他好似根本不在意王大林在或者不在,一门心思地照料罗衣吃饭。
而这段日子以来,他把罗衣的喜好摸了个门清,每次夹给她的菜,都是她喜欢吃的。
罗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抬手隔开他的胳膊:“你刚刚叫我什么?”
周自荣有些羞涩地看她一眼:“娘子。”
“哈!”罗衣忍不住笑起来。
胡二妞掏心掏肺地待他,换来的是他的冷漠残忍。她待他不假辞色,换来的是他的殷勤照料?
罗衣越想越好笑,她很是笑了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淡淡地看着他道:“不管你想干什么,我都劝你别白费心机。我不是你娘子,以后也不会是。”
说完,她拿起筷子,旁若无人地吃起饭来。
周自荣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拿起筷子,也安静地吃起饭来。
等到吃完,他放下筷子,清亮的声音说道:“你就是我娘子,大家都看见了的,村长带我去提的亲,你不能不认。”
说完,不等罗衣回应,起身去付钱了。
他上回给先生补画,得了五十两银子,还没有花完。罗衣也不跟他争,慢条斯理地擦了手,起身下楼。
等她走下去时,周自荣刚好付完了钱,在门口等她。
“从今天开始,我住在铺子里。”罗衣说道。
周家只有两间屋子,一间住着李氏,一间住着周自荣和罗衣。
本来周自荣跟李氏睡在一个屋,但后来周自荣把铺盖搬到罗衣的屋里,拿出拼命的态度,死也不肯走,便成了他和罗衣一屋。
周自荣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好,那你一个人多加小心。”
罗衣以为会有一阵子见不到他。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周自荣就在她的店铺门口支起一个小摊子。给人写信,当场作画,修补古书、字画等,生意颇为热闹。
甚至罗衣的店铺都沾了光。
因为他实在生得俊俏,往那里一坐,就引来大姑娘小媳妇们瞧他,就连三四岁的小女娃都跑过来往他怀里偎。
每到这时候,他就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对她们一遍遍说道:“我娘子就在里面卖胭脂,你们不要离我这么近,我娘子会吃醋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洁白的手帕,给小女娃拧鼻涕。他动作温柔,态度可亲,不少人为他发出各种尖叫声。
有了他的这番举动,罗衣店里的生意好到爆,本来准备卖半个月的胭脂,没几日就卖完了。
“娘子做的胭脂真好,一点儿也不愁卖。”周自荣收起了摊子,笑着走进店里,“依我看,娘子实在不必日日守在这里。每逢初五、十五来开张就是了,保管会被一抢而空。”
他把画板往角落里一放,又说道:“娘子若是担心,我就跟你一起来,帮你招揽客人。”
不得不说,他这个主意出得真是好。
罗衣正觉得日日守在店里很枯燥,偏偏又没人替她,因此烦恼不已。周自荣这个主意一出来,顿时就解决了她的烦恼。
周自荣好似不知道自己替她解决了大大的麻烦,麻利地挽起袖子,拿起抹布,很熟稔地擦拭起柜台。
这样的男人,脑筋聪明,读书好,又放得下身段做家务,任谁也得赞一声好男人。
“娘子,胭脂卖完了,你今天跟我回家吧?我有惊喜给你。”周自荣一边擦拭着柜台,一边神秘兮兮地道。
罗衣挑了挑眉,惊喜?
她等他露出真面目已经很久了,因而点了点头:“好。”
胭脂全都卖完了,罗衣顺便采购了一批原料,然后跟周自荣一起回了大马庄。
路上,周自荣又发挥了他体贴入微的长处,帮她提着东西。
回到家,罗衣顿时明白他说的“惊喜”是什么意思。
只见院子里多出一间屋子,在原来的两间屋子的旁边,重新盖了一间,门窗都是新的,看起来很是漂亮。
“专门给娘子放东西用的。”周自荣一脸求表扬的模样,兴冲冲地拉起她的手,“里面还有东西送给娘子。”
罗衣被他拉着跑进院子。
李氏就站在新屋子的门口,看到罗衣,努力挤出一个不带埋怨的笑。
但因为她的埋怨太深,或者说她根本没有费心去遮掩,因此罗衣一眼就看出来她的不满。
“胡氏,荣哥儿这些日子起早贪黑的给人写字卖画,好容易赚点钱,全用到你身上了,你可不要忘恩负义。”李氏说道。
罗衣顿时明白,原来是因为周自荣的钱花到她身上了。
“姨娘,您说什么呢?”不等罗衣开口,周自荣就说道,“她是我娘子,我赚的钱给她花,有什么不对?”
然后不再理会李氏,拉着罗衣的手就往屋里进去。
进了屋子,就见窗边摆着一张新打好的桌子,不是什么名贵的木头,但看起来结实又耐用。在桌子上面,放着不少崭新的小工具,都是罗衣做胭脂会用到的。
“娘子,这些都是我为你打的。”周自荣伸出一双布满细密伤痕,不复光滑细嫩的手,举在她面前邀功。
他两眼亮晶晶的,带着渴求和期盼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她的夸赞。他看起来那么乖巧,眼神是那么真诚,叫人不忍令他失望。
门口,李氏也朝罗衣看过来,眼里带着浓浓的警告。
警告她不要辜负他的一片诚挚心意。
罗衣笑了笑,很痛快地道:“多谢!”
李氏看着她,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下文,不敢置信地道:“这就完了?”
“娘子喜欢就好!”周自荣的笑声打断了李氏的话,他一脸高兴地道:“我就知道娘子会喜欢!”
“娘子,以后你就在这里做胭脂,我读书乏了,就跟你一起做。”
“每个月的初五、十五,我跟你一起去开店。”
罗衣看着他闪动着真诚的目光,发现她还是小看了他。
他藏得比她预想的深。
“好,那就麻烦你了。”罗衣慢慢点了点头。
“娘子跟我客气什么?”周自荣笑道,看起来好不真诚,“咱们是一家人,娘子的事就是我的事。”
娘子的钱也是他的钱?罗衣笑了笑,没有再试图纠正他的称呼问题。
他是要考功名的人,他都不怕,她怕什么?
接下来周自荣的表现,可以算得上宠妻狂人,整个大马庄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有多么疼爱妻子。
原先嘲笑罗衣癞蛤蟆吃天鹅肉的人,现在看她的眼神充满羡慕嫉妒恨。原先瞧不上周自荣,嫌他百无一用的人,现在只想回到过去,把亲闺女嫁给他。
所有人都认为,周自荣和罗衣过着恩爱如蜜的日子。没有人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圆房。
第37章 你休妻啊
“荣哥儿,你实在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李氏悄悄拉了周自荣说话,她满眼心疼地看着他,“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黑了,瘦了,都快跟那些泥腿子一个样了。偏偏那个胡氏,铁石心肠,你这样掏心掏肺地对她,她竟也不知道体贴你,一个‘谢’字就把你打发了。”
周自荣睁大眼睛,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姨娘,你在说什么?胡氏是我娘子,我待她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掏心掏肺对她,那是因为她好,值得我这么对她。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李氏愕然看着他:“荣哥儿……”
周自荣却不再听她说话,扭头走了。
李氏看着他走到院子里,坐在小木墩上,挽起袖子,拎起木盆里的衣裙,熟练地搓洗起来,简直一言难尽。她几乎是木然的看着他洗好了衣服,然后晾晒起来,并且仔细地拍打开,不让上面留下一丝褶皱。
“老爷,夫人,妾对不住你们……”李氏流下了眼泪。
若非周自荣仍然用功读书,虽然每天做各种杂活,却没有影响到他规律地读书,李氏几乎要以死谢罪——他们周家的少爷,居然给一个乡间愚妇洗衣裙!
一转眼,两年过去。
周自荣要去省城参加乡试。
“娘子,你跟我一起去吧?”一张俊秀的脸出现在罗衣的面前,笑着对她说道。
罗衣抬头看着身前大变模样的青年。
这两年来,周自荣包揽了家里的一切重活、杂活,常年的劳作使他不复当年的唇红齿白,纤细柳腰,仿佛风一吹就能刮走的纤弱模样。他长高了,变黑了,也结实了。
倒不是王大林那种虎背熊腰的壮硕,而是修长匀称,看起来瘦削,却极有力气。从前压得他直不起腰,走路腿都在发抖的柴火,如今也能够被他轻轻松松拎起来了。
但是一张脸仍然俊美,丝毫不比从前逊色。甚至,比从前更叫人心动。
他从前唇红齿白的模样,不少人嫌弃他娘娘腔,没有男子气概。如今的他,五官更长开了些,眉飞入鬓,眼波风流,是完全不同于女子的俊美,但凡见过他的人都忍不住面露惊艳。
罗衣看着这样的周自荣,颇为感慨。早先,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性情大变,一直等着他装不下去,露出本来面目。没想到,他颇是能忍,这一装就是两年。
两年来,他没有问她要过一文钱,甚至他自己写字、卖画的钱,也都如数交给她。她自然不肯收,他便用这些钱给她买衣裙,买首饰,买好吃好喝的,无论价钱什么样,他从来不曾眨一下眼。
便连李氏都拦不住他,直是绞尽脑汁,无微不至地对她好。
甚至,为了不让李氏难为她,他早起晚睡,更加用功读书。如今任谁提起他,都忍不住夸赞一句,当世罕见的好男人。而提起罗衣,全都嫉妒不已,觉得她命好,嫁给一个这么好的男人。
罗衣却从来不曾为此感动,一次也没有,片刻也没有。
每次看到他温柔地对她笑,她总会觉得心头发凉。她不信,一个人当真会改变本性,变成截然不同的样子。她始终记得,才成为胡二妞的那天,他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满眼杀意地朝她走过来。就因为她撞破他和李氏龌龊,他便对她生了杀机。
一个人的外表可以变化很大,可他的内心是不会变的。就像罗衣,人人都说她嫁给周自荣后,沾了周自荣的光,也学会做胭脂、开铺子,变得有能耐了。可是他们不知道,她根本不是胡二妞。
“娘子?”一只手在她眼前晃动,“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高兴坏了?”
罗衣回过神,看着面前的青年,他看起来与从前截然不同,好似那个幼稚的、骄傲的、冷酷的少年,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但罗衣清楚,他们是同一个人。
“是,高兴坏了。”罗衣笑道,“我跟你去。”
两人便收拾行囊,准备赶往省城。
李氏很不放心,她从来没有离周自荣这么远、这么久,她一次次对他说:“荣哥儿,你不要带她去了,你带她去做什么,她又不会照顾你,说不得还会拖累你,你带我去吧?”
李氏这两年因为他的事,操碎了心,头上生出不少白发来。好在周自荣赚了不少钱,给她调理身体,倒也健康得很,只是面上总带着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