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轻轻一笑:“不,我要见见他。”
他不死心?正好,她也不满足。
这个混账害了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子一生,就这么放过他,太便宜他了。
之前是因为窦盈盈没有说如何报复他,而且皇上那里也记了名,她才没有多加举动。现在他找上门来……
沈云毅跪在公主府外,一脸痴容。
“那日的事,是一桩误会。我不在乎名利,可我在乎公主误会我。所以,今天我来了。”
随着他在府外一跪,很快引得路人围聚过来,对他指指点点。
“什么误会?都被捉奸在床了,哪来的误会?”
“说什么不在乎名利,真是可笑。被皇上革除功名之前,他怎么不来说‘误会’?”
听到这些指指点点,沈云毅的脸色沉了沉,他咬了咬牙,一狠心道:“公主知道我,我……我不行,根本没办法行房事。那日公主在屋外,听到的动静,实属一场误会。”
一句话落,顿时人群中哗然。
“是啊,他不是不行吗?怎么能跟林氏有私?”
沈云毅当众说出这句话,也是下了狠心的。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不怕再失去这一样。再说,只要哄得公主原谅他,失去的这些东西,他自会一样一样找回来。
“何况,林氏怀着身孕,我怎么可能跟她有牵扯?”他又道,“我已跟林氏和离,便不该再跟她私下见面,不该再牵挂她,是我的错。”
他从罗衣那里学到一个道理,不管做了再大的错事,只要肯道歉,这错处就减轻了三分。
他认了错,又道:“公主,你见我一面,听我解释清楚,只要你肯听我解释,哪怕你仍然不肯原谅我,我也认了。”
他说到这里,潸然泪下。
他病了这些日子,整个人形销骨立,瘦得仿佛风一吹就倒。这般动情落泪,周围的人群看在眼里,多多少少有些动容。
“该不会真是误会吧?”
“他又不行,怎么跟林氏有私?”
“他现在瘦成这样,可见那日的事对他是一场打击。”
“他的功名都没有了,也跟公主和离了,就算公主原谅他,也没有半分好处,他何必来呢?”
“看来他对公主当真有几分痴情。”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
人心善变,早先有皇上、贺明玉的人在其中引导,才逐渐形成一边倒的势头。如今被沈云毅一跪、一哭、一番自毁,心中便动摇起来。
第68章 你尚主啊
“公主,他太可恶了,这样颠倒黑白!”影壁后面,将沈云毅的话都听了个完完整整的如意,眼里喷着怒火,“奴婢叫人把他打走?”
罗衣带着人出来,走到影壁处,正好听到沈云毅的声情并茂的解释。便叫停了下人们,站在影壁后面,听着沈云毅的话。
她将他的话听了个完完整整,也明白了他这一套说辞所表达的含义。
一,他根本不在乎名利,什么攀权附贵、尚公主,根本是无稽之谈。
二,他跟林氏没有私情,那日的事是个误会,为了有力表明这一点,他不惜“承认”自己不行。
三,他错在不该探望林氏,错在情深义重。
四,他对公主一片痴情,因为公主的误会,他黯然神伤,形销骨立。
真是厉害。
流言对他的攻击,无非就是这几点,他这样一示弱,流言的风头就要转一转向了。
罗衣熟练地调整着面部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既柔弱又坚强,既痴情又失望,才缓缓走出去。
“公主出来了!”
“参见公主!”
府外呼啦啦跪倒一片,全都是看热闹的人。
罗衣对他们抬手:“平身。”然后看向沈云毅。
她抿着唇瓣,营造出轻颤的柔弱感,然后启唇轻道:“沈云毅,如果你今天不来,你在我心里,还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
她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失望,好似因为沈云毅的这一番举动,反而破坏了她心中对他的印象。
人群中立刻变得寂静,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全都屏息凝神倾听她的话。
沈云毅也愣住了:“公主……”
罗衣抬手,示意他不要开口,然后说道:“那日发生的事,我没有进屋,只听到了声音,你就说我误会了。可是,要什么样的动静,才能让我、让我身边的侍女、护卫们,全都误会?”
“你是君子,君子不立危墙,君子爱惜名誉,君子守礼避嫌,你呢?你和林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发出那种声音,你要别人怎么想?”
“又有什么事情,能让林氏发出那种声音,让你发出那种声音?你解释给我听?”
沈云毅的脑子飞快转动,张口就要解释,可是罗衣不等他说话,就又开口了。
罗衣根本没打算给他机会狡辩,她只是这么一说,叫人以为她给他机会解释,是他自己解释不出。
她的话,根本就不是对他说的,是对围观的百姓们说的。从始至终,她在乎的只是窦盈盈的名声。
“你有没有跟林氏有私情,这个很好判断。来人,把林氏请来。再去宫中请御医来,让御医给林氏把脉,看一看她的肚子多少日子了?”罗衣扭头对身边的人吩咐,又看了沈云毅一眼,“为免你说我私通御医,冤枉你们,再从民间请一个大夫,与御医一同诊断。”
人群中一片惊叹声。
“公主,草民愿意去!”一个男子高高举起手。
罗衣对他点头:“劳烦。”
得到她的回应,那男子兴致冲冲地跑走了。
罗衣低头看向沈云毅,只见他眼中有些惊慌,已经没有了刚才那副淡定、故作的痴情。
“你真不该来的。”罗衣眨了眨眼,叫人们都看清她眼里有晶莹一闪而逝,“如果你不来,我只当我抢了别人的男人,断了一份真情厚意。可是你来了,还说出这样的话,你……真叫我失望。”
人群中一片嘘声。
是啊!如果沈云毅不来,而是跟林氏好好过日子,时间久了,这件事就没有人提了,反而大家都会赞叹他对妻子情深义重,就连美貌的公主都不能打动他,久而久之,便成了佳话。
可是他来了,还说出这样的话,摆明了跟林氏划清界限,为的什么?他嘴上说不在乎名利,只在乎公主误会他,打量别人都是傻子呢?
沈云毅也听懂了她的话,顿时脸色大变。
他比周围看热闹的人聪明许多,他从罗衣的话中听出来另一番意味——她亲自教他,如何做才是最好的。在他采取了下策之后,在情势无法挽回之后,她教给她上策!
他胸口一闷,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垂在身侧的手指死死握紧,他用尽力气没让自己吐出血来,浑身绷得紧紧,颤抖如筛糠。
但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既然无法回头,便只能向着前方前进。
“公主,我……”
他想试着挽回,但罗衣根本不给他机会。
“你不要说话了。”她一脸失望地道,“我毕竟曾经那么喜欢你,你不要破坏了你在我心中最后的好感。”
沈云毅气得险些没栽倒!
她喜欢他?呸!
他再信她的鬼话,他就是个傻子!
从来没见过这么喜欢人的!
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他小看了她!她就是装的!她根本不傻!她一次次迷惑他,每次他怀疑她不傻,她就迷惑他,害得他到如今才认清她的真面目!
沈云毅从来没这样恨过一个人,张口就道:“公主,虽然你不要我说,可我……”
“我不听我不听!”罗衣忽然大叫起来,她捂住耳朵,用力摇头,把泪珠都摇了出来,带着哭腔道:“求求你了!不要说了!就让你在我心中留有一丝好印象吧!”
这具身体生得美,又有罗衣无懈可击的演技,一下子就让围观的人群沸腾起来。
“姓沈的!你别说了!没见公主都哭了吗!”
“还说什么心疼公主,哪有这样心疼的?我家婆娘一哭,我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给她,只求她不要哭。你倒好,公主越哭,你越要说,这不是往公主心头扎刀子吗?”
“公主怎么看上这么个人渣?呸!”
“定然是他哄骗公主在先,否则公主才不会喜欢他,公主这么单纯善良!”
唾沫星子喷溅到沈云毅的身上,几乎把他淹没。
他脸上阴沉,几次张口想辩解,但人群激愤,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
很快,林氏到了。
御医和民间大夫也到了。
“你们干什么?要干什么?公主欺压民妇啦!”林氏挣扎着,不让御医碰她。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跪在地上,神色不佳的沈云毅,她立刻猜到当下情势不妙。
如意上前,对她道:“林氏,你莫要挣扎。方才沈云毅说,他跟你没有私情。是真是假,御医和大夫分别为你把脉,看你肚子里的孩子多大月份了,一辨便知。”
“如果孩子是你和沈云毅和离之前所怀,你和孩子都无罪。如果是你和沈云毅和离之后所怀,就要请你说出孩子的来处。”
林氏听到这里,松了口气。孩子是跟沈云毅和离之前所怀,她不怕被审。
但心中几分不安,右眼皮也跳个不停,让她犹犹豫豫,不肯伸手。
“得罪了。”御医得到如意的暗示,直接抓过林氏的手,诊起脉象。
他诊完脉象,就放开林氏的手臂,让民间大夫看。
民间大夫诊完,两人眼神一对,异口同声说道:“乃是和离之前所怀。”
这下人群中一片哗然。
“他不是说自己‘不行’吗?”
“御医,大夫,给姓沈的看看,他究竟行不行?”
人群中一片纷乱。
沈云毅的脑子里乱轰轰的,他想要解释,却发现破绽越来越多,堵得上这个,堵不上那个。
再解释下去,只怕他哄骗钱财才找上公主的事,就要被揭发出来。
现在好歹还有一条命,如果他不小心露了马脚,命都要没了。想到这里,他不敢再多留,用黯然的眼神看了罗衣一眼,说道:“事已至此,我如何解释,公主也不信的了。只愿公主千岁,草民告退。”
他慢慢站起身,携了林氏,就要退去。
这就要走了?他当她这么好撩拨的?罗衣挑了挑眉,张口就道:“且慢!”
没想到,一个更大的声音响起,将她的声音盖了下去:“站住!”
人群被分开,蒋嵘一脸怒气地走了过来。
他走得飞快,气势冲冲,直直冲着沈云毅行去,从后面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掰了过来,而后举起拳头就捶了上去!
“啊——”沈云毅发出一声惨叫。
蒋嵘的拳头又快又狠,一下下朝沈云毅的脸上打下去:“杀人害命的贼子!我今日就打死你,替真正的沈云毅报仇!”
本来人们都很好奇,这是谁,怎么忽然冲出来打人?难道是为公主出头?
等到听清他的话,全都一片哗然。
“什么意思?”
“他不是真正的沈探花?”
“考场被买通了吗?是谁放他进去的?真正的沈探花呢?”
人群中一片义愤之声。
蒋嵘本来打算痛揍沈云毅一顿,就说出真相。可是他看着沈云毅的脸,再想想当年那个救他的少年书生,心中大恸,一股戾气涌上心头,冲得他的眼眶都红了,这一打便没收住手。
最后还是赶来的官兵制止了他。
“你是沈云毅?是渝州沈家的沈云毅?”从官兵中走出一名穿着三品官袍的中年人,他走到沈云毅的身前,一双鹰目锐利逼人。
第69章 你尚主啊
罗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惊讶地挑起眉头。只见蒋嵘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上,此刻被愤怒填满,嘴唇抿得紧紧的,正仇恨地瞪着沈云毅。而沈云毅呢?他被大人问话,惊得面色发白,难掩惊恐之色。
她若有所思。
在窦盈盈的记忆中,蒋嵘跟沈云毅有过一段不快。具体为什么,记忆中并不清晰。只记得窦盈盈护着沈云毅,打了蒋嵘,然后蒋嵘不甘心,搬出来东乡侯府,跟公主府对上了。这件事闹得很大,最后还惊动了皇上,才压了下去。
当初罗衣还觉得奇怪,蒋嵘到底是多么了不起的厨子,以至于东乡侯府为了他跟公主府对上?现在看着情况,真相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是大理寺的徐大人。”身后传来一句低声介绍,罗衣回头见是公主府的管家,对他点点头。
又将目光投向当场。
居然把大理寺都惊动了,想起蒋嵘刚才说的“杀人害命”、“替真正的沈云毅报仇”的话,罗衣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只听徐大人问道:“本官问你话,你老老实实回答。你可是沈云毅?渝州沈家的沈云毅?”
沈云毅的瞳仁缩了一下,才道:“回大人,正是草民。”
“你当真是?没有欺瞒本官?”徐大人又问道。
他声音既沉且稳,无形中透露出一股威严,叫人不敢不敬。
沈云毅点点头,答道:“回大人,草民当真是沈云毅。”
“那你说说,你家中都有何人啊?”徐大人又问。
这次,沈云毅顿了一下,才答道:“自从渝州水患过后,草民的母亲去世了,草民家中便再无旁人了。”
“家中再无旁人了?你确定?”徐大人问道。
沈云毅道:“是,发生水患那年,草民家中死的死,亡的亡,只剩草民和老母亲。老母亲死后,沈家就只有我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