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恨罗衣太任性,一点脸面不给他留,脑中再次浮现休妻的念头。
罗衣静静地看着他。
“你想跟我和好,就是这样跟我和好?”一直看得许连山眼里的狠色褪去,罗衣才缓缓开口,“许连山,我不欠你的,反倒是你欠我。”
他以为,谁狠谁有理吗?这世上,有理的人总是有理的,没理的人只能虚张声势,唬得有理的人不敢跟他讲理。
“如果你是这种态度,那么从今往后,我不会为你再做任何事。”说罢,罗衣伸手往门外一指。
安静过了几日。
有一天,小兰急慌慌地跑到罗衣跟前:“夫人,大爷又要纳妾了!”
“嗯。”罗衣点点头。
小兰看着她一脸平静的模样,脑筋像被一团乱麻捆住,既觉得罗衣的态度太奇怪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好一会儿,她才把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大爷这回看上的是一个小户人家的闺女,性子很是安静柔顺,模样也不错。”
罗衣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是一朵解语花。
那日许连山从她屋里怒气冲冲地离去,既不能去满脸哀怨的金香儿屋里,又不能去撒泼大闹的王玉莲屋里,无处可去之下,自然便想再纳一房温柔解语的小妾。
“当日大爷为了金姨娘跟夫人吵成那样,奴婢还以为他对金姨娘有多么情深义重,如今看来……”小兰撇着嘴,眼里全是不屑。
罗衣笑笑:“谁说不是呢?”
“那夫人您是怎么想的?”小兰趁机凑过来问道。
她一直觉得罗衣对许连山的态度古怪。说不在意吧,她又很关心许连山的子嗣。说在意吧,她又总不争宠。有时许连山来她屋里,她还给撵出去。
罗衣看她一眼:“我怎么想的?我想的是,你去通知赵五一声,叫他把马车准备好,明日我要回秀水村。”
她前几日求见了郑夫人,说了想让侄儿进郑家族学读书的事,今日郑夫人给了准信,说要看看李一善的品性。
若是不成,便没有这一出了。因此,这事基本上是定了的。
“是。”小兰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次日,赵二套好了马车,请罗衣上了车。
“赵叔呢?怎么是你驾车?”罗衣问了句。
赵二坐在前头,手里握了马鞭,答道:“赵叔昨日吃坏了肚子,跑茅厕跑得站不住,便叫我送夫人。”说到这里,他回头往车厢看了一眼,“我会驾车的,一定把夫人顺顺利利地送到。”
罗衣笑道:“好。”
赵二是个老实孩子,他若不会驾车,根本不会揽这个活。
马车驶动,往城外去了。
就如赵二所说,他的确会赶车,而且还赶的很平稳,不比赵五差。
罗衣坐得舒坦,等到出了城,便把车帘一掀,一边看外头的风景,一边问道:“赵二,你打算一直如此,做个洗马赶车的杂役吗?”
赵二愣了愣,才回过身道:“我想伺候夫人。”
“不必。”罗衣说道,“我开铺子有小兰,出行有赵叔,不必你伺候。”
虽然她常叫他跑腿,却不是非用他不可,更多的是担心他在府里没事做,叫其他人嚼舌根子。
如今他在府里一日三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养得白白净净,身板也结实了,罗衣瞧着,他身量都窜高了一截,十足是个大小伙子了。再这样做个小厮,委实屈才了。
听了她的话,赵二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道:“夫人总有用到我的时候。”
罗衣没再说什么,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很快到了秀水村。
罗衣把来意一说,李父、李母、李大哥、李大嫂,全都满脸感激:“曼娘,你费心了。”
又叫了李一善过来:“快给你姑母磕头!”
李大哥甚至说:“阿善,你以后就是不孝顺爹娘,也不能不孝顺你姑母!”
他见罗衣到现在肚子也没动静,很怕她往后膝下无人孝敬,便隔三差五地敲打李一善,叫他长大后不能忘了姑母。
“姑母,我长大后会孝敬你的!”李一善实心实意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罗衣点点头:“好,我等着你的孝敬。”
带着李一善回了城。
她领着李一善,求见了郑夫人。郑夫人叫自家孩子把李一善领走,叫先生考校。
李一善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虽然底子差了些,但品质不错,考校过后,先生答应收他。
罗衣很高兴,对李一善说:“你在这里读书,不比你在地里干活享福,每日的课业有许多,半个月才歇息一日。你平日便住在郑家,休沐时可以回家去,记住了么?”
李一善点点头:“姑母,我会好好读书的。”
一转眼,又过了两个月。
许连山早已经把新人抬了进来,就跟小兰打听来的一样,是个柔顺安静的性子,并不怎么惹事。只不过,府里并没有因为她的不惹事,就安静多少。
“夫人,金姨娘、王姨娘和陈姨娘打起来了!”小兰兴奋地跑进来,手脚并用地比划道:“大爷在一旁拉架,被王姨娘抓花了脸,气得要杀人呢!”
第13章 你纳妾啊
“大爷被抓花了脸?你没看错?”罗衣颇有些惊讶地道。
“嗯!”小兰用力点头,脸上满是兴奋,“是王姨娘抓的!她本来抓的是陈姨娘的脸,但大爷把陈姨娘护在怀里,王姨娘这一下就抓到了大爷的脸上。”
她一脸的幸灾乐祸,还有些不屑:“大爷把王姨娘给打了。”
打女人的男人总是叫人鄙视的。
罗衣不语。片刻后,淡淡笑了。
自从陈绵绵进门后,许连山便专宠她一个,再不去金香儿和王玉莲的房里。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哪里坐得住?三天两头的闹,今日算是彻底爆发了。
“你把赵二叫来。”罗衣说道。
小兰应了一声,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赵二来了:“夫人叫我?”
他在罗衣跟前,永远是恭恭敬敬的样子,行了礼后,便垂手站定了。
罗衣对他道:“上回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赵二一愣,抬起眼睛看着她:“夫人说的是……”
随即,他想到什么,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难过:“夫人要赶我走?”
“不能说是赶。”罗衣和蔼地道,“赵二,你今年十七了吧?去年的时候,你瘦得皮包骨头,我才叫你在这里混口饭吃。可你现在,手长脚长,身量都长开了,再做个跑腿的小厮,实在屈才。而且,我也没有许多事叫你跑腿。”
经过了一年的休养,赵二变白了,身量也结实了,五官渐渐长开,与那双异常出彩的眼睛相得益彰,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洗马跑腿的小厮。
赵二低下头去,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了起来。
就在罗衣以为还要再劝他时,忽听他抬起头道:“夫人,我想学医。”
“学医?”罗衣惊讶地道,“你想好了?”
这一行不比别的手艺,实在难学得很。
“是。”赵二点点头,眼里满是坚定。
罗衣沉吟了下,说道:“好,你先下去,过两日我安排你。”
赵二行了一礼,退下去了。
小兰则有些好奇地道:“夫人,怎么要送他学医?”
“府里留着他也没事做。”罗衣淡淡道,随即看向她,“叫你认的字,你认齐了么?”
许家早晚会破败。她又活不久,这两个孩子得早些安顿好。她打算送赵二学门手艺,再教小兰认字看账,以后胭脂记就交给她打理,既给了她安身之处,也给李一善省了麻烦。
小兰苦得脸都皱成一团:“还没有,我这就去。”
耷拉着肩膀走开了。
罗衣笑了笑,刚站起身,就见外头快步跑进来两道身影。
“夫人,救命啊!”
定睛一看,是金香儿和王玉莲。
两人冲进来,一左一右,抱住罗衣的大腿,哭着叫道:“大爷要杀了我们,求夫人救命!”
罗衣动了动,发现两条腿被她们抱得很紧,竟是挣也挣不开。她脸一沉,喝道:“放手!”
金香儿和王玉莲自进门以来,见到的罗衣都是温柔和蔼好说话的模样,几时见她如此严厉?讪讪松了手。
罗衣迈开腿,走到门口站定,看着随后冲进来的许连山道:“大爷要教训妾室,我不便打扰,只是大爷教训她们的时候,不要毁坏了我院子里的东西。”
说完,一抬脚往门外去了。
许连山怒气冲冲的脚步顿了顿,惊愕地看着她的背影。
屋檐下,金香儿和王玉莲相视一眼,也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罗衣居然就这样避开了。
罗衣不仅避开了,还体贴地关上了院子的门。站在门外的青石小道上,对身后的动静闻若未闻。
不远处,三三两两地站着府里的下人们,都是跟着看热闹来的。见罗衣不撵他们,渐渐壮了胆子,慢慢走得近了些。
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喝。
“许连山!你抬我进门的时候,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会好好待我,把我当正室一样尊重!我才放弃招赘,下嫁给你做妾!你现在怎能这样?”
“我待你不好吗?当初我怎么宠你的?你要发作谁,我重话说你一句了?你作天作地,把我的孩儿作没了,还想要我怎么对你?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听到这里,罗衣轻声一笑。
她悠悠地看着天空,心想,王玉莲大概很能明白李曼娘的感受了——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去帮助一个男人,结果那个男人说翻脸就翻脸。
门内,王玉莲果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好不凄凉。
不远处的下人们面上不忍,说道:“大爷可真是无情,当初靠夫人的嫁妆起家,发达后就纳妾,把夫人撂在一边。如今把王姨娘的嫁妆抓手里,就不正眼看王姨娘了,还为别的小妾打她,啧!”
“她自甘下贱,非要给人做妾,怪得了谁?”有人不屑撇嘴,“还是咱们夫人厉害。男人靠不住又怎么样?照样吃好喝好,每天优雅神气,还开了间铺子,听说一年赚几千两银子呢!”
随着院子里的动静小下去,下人们也不再守在外面,朝罗衣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便散开了。
不久,院子门被打开。
许连山一脸阴沉地走出来。
罗衣打量着他,发现果然如小兰说的一样,脸上被抓了好几道口子,有一道从额头延伸至颧骨,差一点就抓瞎了眼睛。
难怪许连山生气,罗衣心想,迎上他的眼神,轻轻颔首:“大爷。”
“哼。”许连山神色不善地看了她一眼,掉头走了。
门内,金香儿和王玉莲先后走出来。金香儿还好,只是头发散乱了些,王玉莲却是衣衫都破了几处,脸上更是鼻青脸肿,显然被许连山给打了。
出了门,金香儿觑了罗衣一眼,很随意地行了个礼,就扬头走了。王玉莲却是一路哭,忘了给罗衣行礼,塌着肩膀慢慢远去了。
目送两人离开,罗衣才收回视线。
大家都以为两个姨娘会安分些日子。没想到,才过了两日,王玉莲就出了个昏招。
她把自己的陪嫁丫鬟送到许连山的床上去了。
“她脑子坏掉了?”小兰夸张地大叫,“虽然能给陈姨娘添堵,可也给她自己添堵啊!而且,小桃伺候了大爷,就不能再伺候她了啊!”
这分明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
“未必。”罗衣一边翻看着小兰写的字,一边把她的错处圈了出来,“小桃的身契抓在王姨娘的手里,她是王姨娘争宠的最后一招。”
有身契在手里,王玉莲岂会担心小桃不听自己的话?等小桃得了宠,在许连山的耳边吹一吹耳边风,王玉莲就复宠了。
“王姨娘的身体很容易受孕,你忘记了?”将标记好的大字交给小兰,罗衣说道:“不出半个月,大爷就会到王姨娘的房里去。”
对许连山来说,最要紧的是什么?不是面子,是子嗣。
果然,没过几日,许连山就进了王玉莲的房里。
这时,王玉莲脸上的青紫还没全消。
“大爷真是魔怔了。”小兰撇撇嘴,“这都下得去嘴。”
罗衣笑笑。
许连山那样骄傲的人,一旦想去做一件事,便非要做到不可。王玉莲姿容平庸又怎样?只要能生孩子,关了灯还不是一个模样?
挑了个日子,罗衣带赵二买了新衣裳新鞋子,带他去见保和堂的周大夫。
她这几日打听了消息,保和堂的周大夫极有医德,医术也好,而且听说他一直不满意之前收的徒弟,想再收一个关门弟子,把一身本事传出去。
两人提了周大夫喜欢吃的糕点,去拜见了周大夫。
见到赵二的一瞬间,周大夫就呆住了。罗衣暗笑,凭着赵二的容貌和品性,这事多半要成。
果然,问了赵二几句话,又试了试他的人品,周大夫就心动了。但他还撑着架子,只道:“你从前没学过,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天分。这样吧,你先在我身边做一个药童,跟着我见见世面吧。”
“多谢师父。”赵二立刻跪下磕头。
他还没有被收为弟子,周大夫方才也只是答应他做个药童而已,然而他这一跪,就相当于行了拜师礼。偏偏周大夫没有察觉一般,装模作样地叫他起身。
“你已经这么大了,再跟我学医,其实已经晚了。不若这般,你去拿你的行头,往后便住在我这里吧。离得近,也好熏陶。”周大夫道。
赵二的眼睛垂了垂,低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