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值便有些不在线了。
孩子倒不胖,只是有些婴儿肥,肉肉的小脸蛋上长了一对小眯眯眼。
一美有些近视,上课看黑板,需要戴两百度的眼镜,只是这次来上海没拿眼镜,于是时常看不清孩子究竟睁没睁眼,一美从未见过这么细又这么短的一双眼睛。即便长得丑,却依然是家人的掌中宝,在爷爷奶奶膝下承欢,性格也很好,笑起来倒也十分可爱。婶婶看着孩子,还跟一美夸了一句:“孩子性格真好哈?”
“嗯呢。”
“就是眼镜有点儿……”
一美不知如何接话,便保持沉默。
婶婶又自己圆了回来,说:“没事儿,现在不都流行小眼睛嘛,孩子挺好。”
一美点点头。
而后,婶婶又看了男宾席上的孩子妈妈一眼。
一位恬静、淡雅的少妇,气质极佳,五官也自然大方,眼睛虽没有书庭一美姐妹那么大,却也纤长有神。
方才,婶婶同亲家母一同在宴会厅门口迎接宾客。
是孩子先跑了过来,亲家母介绍说是陆维均的侄女,紧跟着,孩子妈妈追了过来,亲家母便又介绍了一下,说是陆维均的堂嫂,孩子妈妈。婶婶当时便愣住了,这这这,是亲生母亲,还是是新妈妈?后来寒暄了一番,看了母女之间亲密的样子,婶婶才确定是亲妈妈。
婶婶不知如何夸,当着孩子妈妈的面儿,拍着孩子肩膀夸了一句:“这孩子体格真好哈,不胖不瘦的,一看就不挑食!不像我们周小明,不爱吃饭,瘦得跟猴儿似的。”
孩子妈妈淡淡地笑笑:“对,不挑食。”
婶婶说:“孩子真好。”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位三十七八的男士同其他一些亲戚走了过来,亲家母看了看他那双眼睛,又看了看孩子的,不用介绍,便知道那一定是陆维均堂哥,孩子亲爹,孩子那一双小眯眯眼的制造者。
母亲长得那么好看,孩子却长了一张将父亲复制粘贴了的脸。
也不知母亲看了是何感受。
会不会伤心?
又想起陆维均那一双小眼睛,亲家公那一双小眼睛,今天在门口迎宾,陆维均的大爷、叔叔、姑姑,大爷爷、三爷爷——婶婶看到无数双同款眼睛,陆家这小眯眯眼的基因可真强,不知已经遗传了多少代了。
陆维均是男人,当时婶婶只是觉得他体格好,人也正值,又有能力,并未过多关注他的颜值,毕竟也是一张可以及格的脸,不过眼睛小了一些,只是如今看了这小侄女,便隐隐为书庭腹中的胎儿有些忧心……
眉头不自知地皱了起来。
婶婶不知说什么,又多嘴了一句:“孩子随她爸爸哈?”
话音一落,婶婶便开始后悔——今天或许是紧张了,婶婶又不擅长社交,总是脱口而出一些不大得体的话。
好在孩子妈妈尴尬,却也得体地应了下来。
淡淡地笑着回了声:“对。”
婶婶便又迅速补了一句:“女儿随爸爸有福气,这孩子,一看就有福。”
孩子妈妈淡淡地点点头。
…
时间一到,婚礼开始。
随庄严的背景音乐,书庭挽着叔叔的胳膊缓缓入场。
在婚纱、发型、妆容上,姐姐嫌麻烦,并未过多操心,只是在婚纱店试了一件,随意挑了一件得体、合身又相对舒适的,不过姐姐颜值、气质在那里,又在众星捧月的光环衬托下,随意一打扮便叫人惊艳。
音乐一起,婶婶顿时红了眼眶。
又看书庭挽着爸爸的手,一步步走过红地毯,看到白色面纱下,书庭脸上那即将为人妻、为人母的,与平日大不相同的端庄神色,低头浅浅一笑,优雅而又满足,婶婶捂住了嘴,两行眼泪“唰—”地落了下来,便再也止不住。
在这气氛下,不知怎的,一美也落起泪来。
也不知是嫁姐姐的不舍,还是真诚的祝福,一美只是感到内心深深的触动。
在司仪面前,两人宣誓。
宣誓时,姐姐泣不成声,蒙着白色面纱,含着下巴,微红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不知在陆维均眼里,这又是怎样一幅动人的画面,不知会在心里珍藏多久,反复回味。
姐夫也热泪盈眶。
哽咽着,断断续续说了一段话。
大意是说——我不敢想象我们相遇究竟是必然,还只是偶然,是不是那天,我没有无心地对婷婷提了那么一句,叫她帮我介绍一个同学做HR,我就不会遇见你,我不敢想象没有遇见你,我的人生会是怎样的了无生趣,我一想到遇见你,或许只是我的侥幸,或许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我只要稍稍走错了一步,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我便胆战心惊,不敢继续深想,而一转身,又看到你真实地睡在我的旁边……
说到这里,姐夫朋友们起了好一阵哄。
而姐夫毫不在意。
在姐夫眼里,此刻,整个世界便只有他们二人,席上的宾客、司仪,都与宴会厅内的乳白色气球,与新娘手中百合花束无异,司仪的话语,与悠扬的琴声一同汇成可有可无的背景音乐,传入姐夫澎湃的心里,便渺小如一粒尘埃。
他们正站在银河的中心!
姐夫不理会他人,泪流不止:“而一转身,又看到你真实地睡在我旁边,那一刻,我不知有多么庆幸。”
姐夫说:“我一定一定!会努力成为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我要让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两个女人!”
“女人”二字,姐夫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像是心潮澎湃,难以抑制。
宣誓结束,两位花童上场,一人手上拿了一个小花篮,走到新郎新娘面前,从花篮中拿出绒面戒指盒递给二人。
完成任务,小侄女一蹦一跳跑到了爷爷怀里,向爷爷邀功。
周小明则害羞地跑开,要一美姐姐抱。
姐夫拿了戒指盒,打开,单膝跪地捧到姐姐面前:“你愿意嫁给我吗?”
姐姐也早已哽咽。
用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捂住了嘴,眼泪簌簌地落下,用力点了点头。
姐夫便温柔地为姐姐戴上戒指。
…
仪式结束,姐姐姐夫换了身轻便的礼服,下来敬酒,姐夫朋友见了姐姐,直夸姐姐漂亮又有气质,另一个朋友便说:“我刚刚看了一圈,新娘子一家男的女的都长得贼他妈好看。维均,你过去了就,哎……”说着,摇了摇头,“显著拉低颜值。”
陆维均便佯装打他:“去你的!”
那朋友又说:“孩子可一定得随妈妈才行啊,要是随了你,哎……”说着,又摇了摇头,“我怎么感觉你这个爸爸,对人家人生一点儿帮助都没有,净帮倒忙了呢。”
大家便哈哈大笑起来。
婚礼结束。
书庭、陆维均去了酒店,陆维均已经在那里预定好套房。
公公婆婆及其一家子亲戚,大部分都住在周边,开车返回的开车返回,住酒店的住酒店,还有一些一起去了陆维均家里借住一晚,明日返回。叔叔则开了书庭新买的车,载了自己一家子人回了书庭那小屋子里。
到了家。
叔叔拿出钥匙开了门,大家一个个走进了屋子里。
明明两室一厅的小屋里,此刻逼仄地挤下了五个人——只是刚刚结束了令人触动的大场面回到家里,心中难免空虚,加上昨天还睡在这里的书庭,今晚却不回来,以后也永永远远不会回来,书庭的第一个家,是她与陆维均的小家,婶婶、一美便免不了地感到怅然若失。
叔叔亦如是。
叔叔在沙发上,婶婶一美在餐桌前,三个人默默无言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小姑夫自己静静玩手机,在这样的氛围下,周小明也安静了,自己不出声地玩着小车车,直到外面的天黑了下来,婶婶问了一句:“几点了?”说着,不等人回答,自己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说,“都七点了。”又问一美,“刚刚我们回来的时候是几点来着?”
一美想了想——
“好像到楼下的时候,差不多五点半?”
三人竟发了一个半小时的呆。
叔叔听了,这才收拾了一下心情,说:“走吧,出去吃饭去,去吃点儿好的,我请客,走的人走了,留下来人还得好好生活啊。”
婶婶便说:“瞧你说的,跟书庭死了一样。”话一出口,又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嫌自己说了不吉利的话。
叔叔起身,拿起了车钥匙问:“一美想吃什么?”
一美想了半天,最后说:“随便。”
叔叔嫌一美没出息地摇了摇头,又问婶婶:“我老婆想吃什么?”
婶婶说:“我也随便。”
叔叔又摇摇头,问周小明:“你想吃啥?”
周小明大声说:“我想吃冰激凌!”
叔叔挥了一下手说:“跳过,下一个!”
周小明说:“汉堡包!”
“跳过,再下一下。”
“嗯……”周小明又想了好一会儿,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叔叔便说:“算了,那听我的,咱涮火锅去吧。”
第177章
沉默地吃了一顿火锅,又沉默地回到家里,大家各自洗漱过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和昨天一样,婶婶带周小明进了小屋,叔叔、小姑夫在客厅打地铺,唯一不同的是,主卧里今晚只剩一美一人。
参加了一场婚礼,虽然好像什么也没干,但身子还是十分疲累。
一美冲了个澡,把头发吹到半干,无力地拖着脚步走进了屋子里,不自知地叹了一口气坐在化妆台前,涂了水乳、面霜,因不想动弹,又坐了好一会儿才走去关灯,一边将手掌上残余的乳液涂抹到手背上,一边走向了床。
躺下后,才发现自己忘记拉上窗帘。
天上银色的月光,与楼下彻夜明亮的灯火将整间屋子照得透亮。
空调风轻轻柔柔吹出来,一美裹着一条薄薄的空调被有些冷,便调高了温度,而后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闭上眼躺了好一会儿,中间浅浅入睡,而又醒来,本以为时间流逝了够久,至少应该有一点了,只是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竟不过十一点五十,连十二点都还不到,一美便不再强迫自己入睡,干脆玩起了手机。
刷完了微博、朋友圈,便无事可做。
一美便又点进了姐姐的朋友圈去看——姐姐那么幸福,生活中应当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朋友圈也应该十分精彩,只是点进去,见最新动态却截止在了今年早春,还是帮朋友转发找狗狗的一条内容。
或许姐姐是因为太过幸福才会如此。
姐姐的幸福,不是一座山的幸福,而是一座平原的幸福,于是也找不到一个顶点特意去记录。姐姐的幸福是一浪接过一浪的幸福,姐夫的每一点幽默,一起吃的每一餐饭,生活的每一点每一滴都是幸福,要记录这一个,紧跟着另一个幸福便又接踵而来,一个接过一个,根本没有余地去记录和回味,姐姐只要一直沉浸其中,去体会,去享受便好。那么多人都在记录自己的点滴幸福,姐姐却让那幸福像水一样流过去,多么奢侈。
睡觉之前头发没有吹干,空调风一吹下来,便有些头痛。一美借着头痛劲儿,不知在凌晨的什么时候,总算昏昏入睡。
…
又待了一日,婚礼结束第二日,一家人便飞回了林城。
小姑一家回了自己家里,叔叔婶婶照常上班,一美则开始准备自己申请学校的文书材料,之前的托福、GRE都是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准备下来,也都取得了预想之中的成绩,只是到了这一步,一美却忽然遇上了前所未有的拖延,总是开了电脑,打开word一整日一整日地发呆,头脑中一片空白。
恰好小姑那面发来了视频邀请。
这几天小姑总是如此。
周小明去了楼下奶奶家,小姑夫去打理店里,便只留小姑一人在家,小姑便时常发来视频,与一美煲上两三个小时的电话粥,只是两三个小时里,大部分两人都只是对着屏幕发呆。小姑偶尔哼哼唧唧对一美说自己无聊,反正叔叔婶婶也上班了,一美自己在家也无聊,让一美到自己家里住几天。
小姑家总有一种轻易腐蚀人斗志的魔力……
一美知道去了自己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简历、个人陈述不会有一个字进展不说,还会胖个三四斤回来。
一美便拒绝了。
这次一美接了视频,小姑披了一头油油的短发躺在床上,又开始哼唧起来,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对着镜头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忽然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边大笑一边对一美分享,分享完又继续叹气。
一美问怎么了?
小姑说:“我也不知道……”
一美也是对着Word叹了一上午的气,便说:“要不我现在过去吧。”
小姑一下子来了精神:“好啊!”
“那我收拾一下。”
小姑连连点头,又说自己家里有什么什么好吃的,等一美来了一起吃。
挂了视频,一美拿了一个双肩包,简单收了一下东西,又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东野圭吾的小说,便换上一身利落的T恤、短裤,穿上人字拖出门了。
也没有带上电脑。
至于简历、个人陈述,既然现在毫无头绪,便暂且放下,反正下个学期一个学期也没事可做,有大把时间去准备这些事情。
第178章
下了楼,拐出楼群。
小区中央,放了暑假的小朋友们正在水池里嬉戏打闹,一美一边走过去一边微笑地看着她们,不知怎的,竟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在一个平稳安逸的小县城,在一个居民之间彼此相互烂熟的工厂家属楼,每天妈妈下了班,去英语班接一美回家,路过市场买菜回来,从小区附近开始,便一路与小东妈妈、贝贝妈妈、小虎妈妈、这个妈妈那个妈妈打招呼,彼此过问一下买了什么菜,在哪里买,价格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