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15岁书庭的眼里,自己的样子,还是比不上班里一些尖尖下巴、大眼睛,化浓妆,穿着“新潮”的女孩。比如——正和周之凡打得火热的谭思瑶…
本来和一个“社会青年”交往,最近不知怎么了,开始向周之凡伸出了魔爪…
但在21岁的一美眼中,姐姐却是那么清秀、端庄而富有气质,简直像一个大家闺秀。
即便姐姐的脸圆圆的,身上也肉肉的,但姐姐的一切,都是与这个年纪搭的。
她的婴儿肥,她的天真烂漫。
她对“变坏”的丝丝向往,她对周之凡的喜爱与怨怼。
她少女的忧愁。
她中等偏上,却不拔尖的成绩。
她的努力与获得。
一切的一切,都是最最美好的样子。
…
回到家,书庭走进爸爸书房,打开电脑,插上数码相机的数据线,开始整理这个假期的照片。
五千多张的照片,书庭一张一张筛选,选出一千多张存在了桌面,其余一律删除,又从一千多张中选出三十几张,上传到了QQ相册。
完成这一系列事,花费了她一整天时间,在等待上传的时间里,书庭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发了一会儿呆。
等回过神来,照片已上传完成,几乎是在同时,桌面右下角弹出一个窗口,表示有人评论了她。
点开一看,竟是周之凡?
问:“你去上海玩了吗?”
估计是看到她和一美在外滩的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周之凡”三个字,书庭的心脏便加速了跳动,脸随之“唰”地一下烧了上来。
书庭打下“对啊~”,正要发送,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周之凡那张黑脸——想到周之凡对自己的冷漠,她可不想自己的热脸又贴上他的冷屁股,于是全部删除,打下一个“嗯”字发送。
对面周之凡一定没下线,他一定看到了,只是他没再回。
书庭便开始多心,想着,是不是自己太冷漠了?
记得半年前,她和周之凡约在奶茶店见面,周之凡曾说:“一切都等中考结束之后再说。”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等中考结束之后…
如今,中考已经结束了,再说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
或许他只是随口一说,她却反反复复揣摩这句话,揣摩出不下十几个用意,简直是自作多情!
想着,书庭断然离线,回房整理东西去了。
再过一周要搬新家,妈妈叫她把不要的旧物丢掉,其余都打包好。
四季衣物、小学到现在的课本、和朋友逛街时买的,不超十块的小手链、小项链、小挂件…
书庭一件一件审查,不要的一律丢掉!
与此同时,一美也在做同样的事。
来婶婶家一年,婶婶为一美添置了不少新衣服,一美便把小学时的旧衣服都丢掉了。即便衣服变得少得可怜——夏天只有五六件T桖、两条短裤、一条裙子,冬天只有一件羽绒服,两件毛衣和一件衬衫,但每一件都是精品。
且东西少了,打包起来也方便。
扔扔扔,似乎是一件比买买买更爽的事。
舍掉一切冗余、负累,断掉过去,重新出发,物质上做减法,让生活更加简单纯粹、高效。
一周后,大家便搬入了新家。
刚建成的新小区,小区内赫然挺立十几栋高楼,植物、健身器材、人工湖一切都是崭新的,且停车场里,随处可见奔驰、宝马、奥迪,在那个年代的小城市,已经算十分气派。
打开了新家的门——
那是一间宽敞、明亮、大气的精装房,与之前老旧、窄小的家属楼相比,简直堪称华丽宫殿。
客厅里复古、大气的皮沙发,巨大的液晶电视。
洗手间里,洁白如玉的陶瓷浴缸、洗漱台。
厨房里一应俱全的设备,八人的大长桌。
卧室里崭新的家具,宽敞的衣柜,能照一整身的穿衣镜。
即便姐妹二人之前已经来过一次,但今天再次看到,还是兴奋得相拥雀跃起来。
婶婶也是兴奋的,只是一直装作若无其事而已。
婶婶最爱她的厨房——
强劲的抽油烟机,嵌入式大理石的燃气灶,燃气灶是一对的,她可以一边煲汤一边炒菜。
还有双开门的大冰箱。
以后,她一定要买漂亮、统一的保鲜盒,把剩菜、水果都整整齐齐摆进去,而不是胡乱一塞。
婶婶还买了一堆锅碗瓢盆。崭新的,盘子花色优雅大方,锅子是一套的,摆起来十分美观。
大家把一箱箱东西搬进来,开始各自整理。
属于一美的东西不多,一美把当季衣服挂上去,过季衣服收起来,又摆放了一下书本,把新文具收进书桌下的小抽屉,很快便收拾好了。
她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书桌。
书桌十分宽敞,摆了一系列书籍,以及笔筒、闹钟一类小物件后,还有大把空间用来学习写字。
婶婶还为两个姑娘一人挂了一顶粉色原定帐篷,显得房间更加漂亮。
…
劳累了一天,勉勉强强收拾完东西,下午时分,一家人便进楼下的大型超市逛逛——在当年,那是全市唯一一个两层楼的大超市。
晚上,婶婶已无力做饭。
从饭店买了六道菜,打包回家里,用新盘子装好摆上桌,大家便一起庆贺乔迁之喜。
婶婶难得喝了一回酒,只一瓶啤酒便喝得微醺,又开了一瓶满上杯,举杯看着叔叔说:“宇成,谢谢你。”彼时,婶婶眼眶已经红润,说着,婶婶一饮而尽。
叔叔也有些醉了,说:“凤仪啊,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对咱爸,一直有亏欠…”
多少年了,他们在一起喝酒,从来都是在呼朋引伴、热热闹闹的场合,而从未夫妻二人单独小酌一杯,谈谈心事。
他们也许久未曾唤彼此为宇成、凤仪。
在书庭面前,从来都是“你爸”、“你妈”,在外人面前,也是“孩子她爸”、“宝儿她妈”。而面对彼此,他们似乎更无需称呼,仅一个眼神,或一句“哎”,便知道对方在呼唤自己。
于是,当听到对方称自己为“宇成”、“凤仪”,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里忽然柔软了下来。
他们忘记了,这些年支撑他们走下来的,不应只是孩子,不应只是家庭的责任,而还应有她们当年赤诚天真的爱情…
凤仪说:“宇成,当年我真的没有看错人。”
当年,凤仪是高干子弟,言情书网,而郑宇成,只是一个农民出身的穷小子,即便靠自己努力一步步念到研究生,毕业后分配了好单位,但在城里,连一个像样的房子也没有,只有单位分配的单身公寓,拿了工资,还要贴补自己在农村的一家老小,与凤仪,以及追求凤仪的其他男人相比,实在相距甚远。
好在姥爷贤明通达,没有因门户之见,阻止这门亲事。
也是看在郑宇成为人正直,又有担当。
结婚时,郑宇成婚房、彩礼一样都拿不出,只靠自己单薄的积蓄,为凤仪办了一场酒席。
姥爷尊重女儿的选择,让女儿嫁了过去,又担心女儿日后,要受尽柴米油盐,斤斤计较之苦。
可怜天下父母心,姥爷也是从那时开始,便时常贴补女儿家里——朋友同事送的好礼,悉数送到女儿家里,还时常塞钱给女儿。
他不知这样的贴补何时才是个头,他只是想,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吃苦。
穷困潦倒之苦、失去挚爱之苦,一样都受不得!
既然女儿选择的男人,并无权势,他便要自己帮女儿顶住一片天,让女儿在这片天下,自/由地相爱,自/由地生活。
想起这一切,郑宇成都唯有愧疚。
他说:“我这一生何其有幸,娶到了你…”
正是在这个时候,郑宇成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滑动接听,电话那一头传来郑恩惠快乐的声音:“哥!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
郑宇成知道,在妹妹眼里,世界就是一张A4大小的地图,她活脱脱就是一只跳蚤,在上面跳来跳去,一刻不停。
几年前,妹妹嫁到法国当了一个全职小太太…
那么,现在能在哪儿?
欧盟国家可以随意通行,所以她在英国、意大利?
北极、非洲也有可能…
应该不在南极,因为南极她已经去过了。
郑宇成想了那么多地方,却唯独没有想到,她竟会说:“我现在在林城呢!刚下飞机,对了哥,你们家是家属楼几期来着?二期,三期?快点儿!司机都等不及了!”
即便了解妹妹脾性,但听到这里,郑宇成还是惊掉了下巴:“林城!跟你老公一起回来的?”
“没有,他在法国呢!我离婚啦!”
说起这句时,恩惠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快乐得不得了。
第25章
[小姑]
小姑今年二十九岁, 过完年虽已三十, 但一直以生日还未过为由,坚称自己只有二十几。
当然。
除身份证、户口本外的一切信息——外表、心理、打扮, 都在显示, 她的确就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甚至像一个女大学生。
小姑穿灰色T桖,短裤,耐克胶底运动鞋, 脖子上挂了一台巨大的单反相机, 走进了家里。
叔叔紧随其后, 背着她的背包、拎着她的箱子, 不能理解地问:“这什么东西,这么老沉?”
“这是我全部家当, 已经很少啦!都是镜头, 衣服鞋子都扔法国了,心疼死我了。”说着, 见婶子出来迎接, 便叫了一声, “嫂子!”
“恩惠来啦。”
“哎!”
恩惠饿了,见桌上一大桌菜, 虽已是残羹冷炙,但许久未见中餐,看到大鱼大肉、浓油赤酱的菜,还是来了胃口, 脱了鞋,说着“饿死我了”便走进厨房盛了一碗饭,兀自吃了起来。
婶婶张罗:“我给你热一热吧?”
“行,谢谢嫂子!”说着,见婶婶要端走地三鲜——婶婶把盘子都端起来了,她猛地戳了一筷子,夹进自己碗里,“好了,拿走吧。”说着,抬头看着婶婶嘻嘻笑。
郑宇成则坐在恩惠对面,见她饿成这样,压抑下心中想盘问、教训的冲动,静静看着她吃…
待她把一桌剩菜干得精光,连菜汤都不放过,拌上米饭,舔了个干净,郑宇成这才开口:“说说吧,怎么离的婚?”
恩惠仰头把半杯可乐干下去,大大方方打了一个嗝,而后一手托腮,作思考状:“嗯…反正就是…觉得婚姻不自由,也不幸福,也不快乐…饭菜也不合胃口…想离就离了呗。”
恩惠语气云淡风轻。
郑宇成拿起筷子,用力敲了一下她的头,发出“嗒—”的声响:“要是在古代,我直接把你卖到地主家,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嫁完了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多省心!”
“好啊,郑宇成!你就这么对你妹妹的!”
“怎么了?嫁进地主家里当一个大少奶奶,又有钱,还有一个地主家傻儿子给你随便欺负,那日子,过得多舒坦啊?”
“切,我愿意嫁,别人还未必要呢。”说着,看着盘子里剩的最后一个鸡翅,即便已经撑死了,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抓着啃了起来。
郑宇成说:“只要你愿意嫁,我给你找一个。”单位里那么多单身男青年,恩惠又生得漂亮,撮合一对姻缘不成问题。
…
恩惠从小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高中时谈恋爱、喝酒、打架什么事都干,还因为打架的事,进过一次派出所。
郑老爷子去派出所领人,对警察叔叔点头哈腰道歉,走出派出所时,头也抬不起来,对恩惠说:“我养了两个儿子,都没遇过这种事儿,没想到在你一个丫头片子身上遇上了!”
高中没毕业,恩惠便开始在社会游荡,时而打打工,时而旅旅游,一直在外面的世界逗留,舍不得安定下来。
于是,郑宇成每次接恩惠的电话,都总是提心吊胆。
恩惠一会儿跟一大帮陌生男人入藏,一会儿自己跑印度去,一会儿可怜巴巴说自己阑尾炎发作,没钱手术,再不手术就破裂了,要他寄点钱过来,一会儿又说爱上了一个人,要跟他领证,叫郑宇成把户口本给她寄过去。
郑宇成,理所当然地没有寄…
果不其然,不到三个月两人便分了手,各奔东西。
后来在旅行中,恩惠爱上了单反和画画。
当时,郑宇成的家庭、事业都已稳定下来,又给大哥说到一份稳定的货车司机工作,只差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小妹,还没安排好。
郑宇成跟凤仪商量了一下,便供恩惠读了美院。
恩惠上学了,一头扎进了艺术的怀抱,每天泡画室泡得不亦乐乎,这才消停了一段时间。
只是一毕业,这个不省心的,便又开始四处游荡,并且这一次,她已经从原来的在国内旅行,发展为满世界折腾。
于是,郑宇成又开启了一段害怕接到恩惠电话的日子,因为每一次都是…
电话那一头,大风在撕扯,恩惠扯着嗓门对他喊:“哥—!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郑宇成问:“出海了?你不是当渔夫去了吧?”
“不是渔夫—!我现在要去南极!如果我回不来,死在半路上,你跟二哥好好的—!照顾好嫂子—!还有大宝—!”
郑宇成:“…”
电话那一头,恩惠哭得一抽一抽,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哥…这么多年,我真的太对不起你,太对不起嫂子了…一直让你们不省心,爸说得对,我真的该死!我就是一个孽障!我活着,就只会拖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