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来陌生客人时,婶婶总显出不自在,于是常常摆上了茶水、水果,便躲进一美房里来。
一美便起身,拿上盘子,走到婶婶旁边坐下。
两人吃吃水果,聊聊天。
外面客人坐了一会儿,便要走了,叔叔也不多留。婶婶听到动静,起身走出去,礼貌性地留了一下晚饭,客人们只是说“不麻烦了”,又道了一些客套话,两人便一同离开了。
客人一离开,一美便从房间走了出来。
见茶几上一大盘水果几乎原封不动,便坐下吃了起来。
婶婶则走到茶几边,蹲下来,翻看客人送来的礼品。有洋酒,有香烟,有一盒燕窝,一盒海参,及一箱车厘子,婶婶一边翻一边笑了:“海参、燕窝…送来了也不会吃啊。”
婶婶叫一美用手机百度一下燕窝做法,试着煮了一小锅燕窝粥——一美坐在餐桌上读菜谱,婶婶照做,煮完,给自己和一美盛了一小碗。
不怎么好吃,只当养颜了。
吃了燕窝,婶婶收拾了一下便开始准备晚饭,一美吃得慢些,把碗放进洗碗槽,回房写作业。
…
这段时间,婶婶给一美零花钱,给一美买东西,愈加大方了。
一来是叔叔升了职,工资有所增长,家里商铺租出去,收益也相当可观,家里经济宽裕了。
二来,是书庭上了大学,一日三餐,加买衣服,聚餐,每月都要花去大把金钱。叔叔总说——不要心疼钱,孩子大学只有一次,以后又是工作、又是家庭,能恣意享受的时候不多了,叫婶婶只要拿得出的,便不要扣扣搜搜。
婶婶听了。
婶婶也不是一个爱计较的人,之前之所以节俭,不过因手头不大宽裕,如今宽裕了,也不愿再百般克扣、节俭,尤其在孩子们的事情上。
书庭也不是一个知道收敛的人,向来是有多少便可以花去多少,钱越要越多,花钱如流水。
婶婶每月给书庭打三四千、四五千,有一个月,书庭要买羽绒服、买雪地靴、买毛衣,婶婶甚至打了七千过去。而一美每月只有900,其中还包含一个月的午饭、晚饭,以及来回交通费。
婶婶心里过意不去。
每每给书庭打钱,都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怕一美知道了心里有想法,于是与书庭打电话,给书庭打钱,都总有些遮遮掩掩。
其实婶婶、一美心里都十分清楚,并非厚此薄彼,而只是一美如今还住在家里,除了饭卡、交通卡、零食,其他无需自己花钱,甚至零食、饮料家里也给备足了。而书庭一个人出门在外,杂七杂八的,样样都要自己拿钱。
以后一美上了大学,家里也一定会给相等,甚至更多的生活费。婶婶也知道一美善解人意,虽敏感,却也绝不是一个爱记恨的人…
婶婶都明白,但不知为什么,还是会过意不去…
于是这个月,打算给一美涨零花钱。
以前固定姐妹俩每月零花钱,是知道书庭这丫头花钱没节制,有多少花多少。而一美,婶婶一点也不担心。一美懂事,哪怕手头有再多钱,也绝不会乱花,而只花在该花的地方。
那天晚上,婶婶去一美房里给一美零花钱,并说了些最近物价高,且上了高年级了,花钱地方也多,于是加了些钱之类的话语。
叔叔在客厅听到,问了一声:“加多少?”
婶婶走到一美房门口,对客厅里的叔叔说:“三百。”
叔叔:“…”
加三百叫加?
女人啊,就是墨迹!
于是,当即掏出了皮夹,从里面“啪啪”数出一千块,走进去递给一美,叫一美先花着。
一美也不打算客气了。
她发现,自己是越来越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尤其书庭姐姐走后,婶婶对一美越发依赖起来,两人时不时一起去买个菜、逛个街,一起在沙发上绣十字绣,平常一起在厨房做饭、一起打扫卫生,也配合得越发得心应手。
两人间,竟渐渐有了母女般的依恋与默契。
叔叔同上。
叔叔一直叫婶婶独立一些,不要把人生的快乐、意义、价值,通通架构在孩子、丈夫之上,除了孩子、丈夫,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快乐源泉。
但叔叔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叔叔是一个施与型的人。
他的成就感,不在于升上什么职位,拿多少工资,而在于,自己升职后家人的狂喜,在于自己涨了工资,可以更加满足家里三个女人。
这又何尝不是把自己人生的快乐、意义、价值,通通架构在孩子、妻子之上呢?
叔叔对权力、金钱本身,并无贪欲。
一辆小车可以开十几年。一双袜子,穿到破了,只要婶婶不发现,不拿去扔掉,就会继续穿。没有婶婶打点,也不会买新衣服、新鞋子。最爱的吃的食物是包子、韭菜盒子…
有时应酬,去高档餐厅吃海鲜、吃大餐,但由于不合胃口,每次都吃不饱。应酬结束回到家里,必要吵着婶婶煮碗面,或炒个鸡蛋,就着吃下一碗大米饭。如果婶婶罢工不做,拿剩饭剩菜拌一拌,一样可以吃得满足不已。
对金钱如此低欲望,原本可以和婶婶二人——小领导当着,小工资领着,小车开着,小房住着,工作水一水,平日里养养花鸟,喝喝茶,提前二十年过退休生活。之所以不断上进,一方面是习惯了勤勤恳恳、努力工作,另一方面,也只是为满足家里人——尤其书庭。
书庭的欲求不满,是叔叔的动力源泉。
如今书庭走了,叔叔将所有施与,都对向了一美。
一美明白,这时自己越客气,越扫兴。而应该像姐姐一样越“厚脸皮”越好,收到钱,恰到好处地道个谢,撒个娇,对自己,对叔叔都好。
见到一千块钱,一美自然心花怒放。
且叔叔升职了,涨工资了,一美知道,这一千块钱是可以收的,于是双手接过,大声说了句:“谢谢叔叔!”
“没事儿!”
叔叔又询问了一下一美的功课,一美如实说,这几天作业有点多,压力有点大,叔叔便说,只要好好学习,一美要什么便给什么。
虽只是一句话,但一美听了,还是受到莫大鼓舞。
待叔叔婶婶离开,一美拉开抽屉,拿出钱包,把叔叔给的一千块,与婶婶给的下月零花钱一千二,按统一方向一张张理好,夹了进去。
年满十六岁后,一美办了一张银行卡,把自己这些年的积蓄通通存了进去。一美拿出手机,翻了翻银行短信——卡里有八千多,加上钱包里的两千多,竟已有了一万多的存款!
自己竟成了万元大户!
要知道在上一世,婶婶每月三四千打进卡里,一美不像书庭,一不买衣服,二不出门聚餐,三,她从不吃贵的——什么鲍鱼鱼翅、红酒牛排几乎不吃,吃牛排,也只是找一个必胜客、豪客来的,加学生证打折,一顿二百足够了。
每天只是宅在宿舍,吃外卖、吃零食、吃水果,一月便能吃掉三四千,要知道,徐妙妙每月一千,恩格尔系数都没一美这么高。
一美想,明天要去一趟银行。
留下八百——每月餐费、交通费省一省,五百足够了,以防万一,再多留三百,剩下一律存银行!
第54章
这些天,家里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客人。
送礼、客套,而后离开。
有时一美在家,会给一美塞红包,有时一美上学,晚上回来,会看到自己桌上放着一份红包。
婶婶会说,是谁谁谁来了。
一美听了一耳朵,打开红包看看里面多少钱,过过眼瘾,便还给婶婶。毕竟这是礼尚往来的事儿,自己收了,往后要叔叔婶婶去还——不合适不合适。何况,红包数额已经大到一美不敢乱收的地步。自己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婶婶见一美上交,也不客气了。
即便一美不上交,婶婶也要刮地皮的。这几天红包加一起,万八千是有了,小孩子家家的,身上留那么多钱干什么?一美想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开了口,家里都会给买。一美在学校吃饭、买零食、买点小文具,一个月一千二也足够了,上次她叔还给了她一千。
如果是书庭,可能连摸一摸红包、过过瘾,甚至知情权,都会在迷迷糊糊间被悄悄剥夺的。
…
家里客人多了,“应酬”场合越来越多,且与姐姐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一美有时为人处世,竟也学起了姐姐的样子。虽不及姐姐灵动,但应对大部分场合,已是绰绰有余。
有人请叔叔一家吃饭。
八个人,三辆车,开到了市区外的一家酒楼。
据说很有名,看上去也不明觉厉的一家店,地点偏僻,门口却停了一堆堆好车,听说,林城周围的官/商,都会开两三小时车来吃的。
走进包间,叔叔坐首席,婶婶、一美分别坐在了叔叔两侧。在这种场合,叔叔总更宠一美,亲自为一美添水,还为一美夹菜、剥虾。
坐在一美另一边的一个小姐姐——很年轻、很得体、情商很高的小姐姐,声音似水一般的温柔,像是请叔叔吃饭的女领导的下属,见叔叔给一美剥虾,便说:“我来吧,郑总。”
女领导也说:“让小周来吧。”
于是一晚上,小周姐姐都在给一美夹菜、添水。
一美总不停说:“谢谢。”
女领导问:“这是您女儿吧?”
叔叔说:“嗯,咱家老二。”
老二?
女领导有些云里雾里——当年计划生育那么严,要生了老二,早砸了饭碗了,还能升到现在?
但还是说:“真漂亮哎!长得像妈妈。”
孰知,一美与婶婶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女领导又问:“叫什么名字?”
一美说:“郑诗庭。”
正式场合,一美都用“诗庭”这名字的。
正说着,服务员又端了一道菜来,女领导转动桌子,把菜摆到一美面前:“诗庭,尝尝吧。”
叔叔像经常来,对这里轻车熟路,向一美介绍了一下菜的特点、吃法,而后叫一美尝尝。
一美便下了第一道筷子。
仿佛一晚上,所有人都在迁就一美。上了菜,永远让一美第一个下筷,并问菜合不合口味。
小周更是照顾了一美一晚,自己没吃上几口。
酒却是被灌了不少——不是叔叔灌,而是女领导一直叫小周给叔叔敬酒,小周一杯杯白酒下肚,而叔叔则以开车为借口,以茶代酒。
叔叔心疼小周,说不用喝了。
女领导只是说:“没事儿,小周酒量大着呢,哪天郑总想喝酒了,找我们!我们奉陪到底!”
小周也说:“是啊,郑总。”
只是表情里,却又透出些许无奈。
一美看着,也不知为什么,总有些心疼小周姐姐——那么漂亮、那么温柔的小姐姐,年纪也不大,大学刚毕业的样子,看上去,也是一个清白人家的好姑娘,却要与领导一起出来应酬。
今天还好,遇上了叔叔。
以后,万一碰上一些老奸巨猾的油腻中年男…
哎…
…
饭局结束,女领导与其下属一起恭恭敬敬把一美一家送到了叔叔的车门口。一个小哥哥还帮一美开车门,等一美坐下,再把门合上。
被人伺候,一美真不自在。
总有一种——受不起?的感觉,于是连连道谢。
一美心情复杂。
一方面不适应——不适应成为全桌焦点、不适应被人伺候,并且回想刚刚场景,总觉得自己表现不够落落大方,总有些小家子气。
换做姐姐,相信姐姐一定更如鱼得水一些的。
另一方面,一美竟在回味那滋味。
地位、恭维,真是容易让人迷失的东西。
一美贪恋那“众星捧月”般的滋味,又隐约觉得,这样不好。
直到叔叔开口问了一句:“家里有方便面吗?”
婶婶说:“没有。”
“那去买两包。”说着,用后视镜看一美,“一美吃不吃?”
“吃!”
方便面——多么朴素、无华、实在的东西呀。
一下子把一美拉回了现实!
婶婶看了一眼手机,夜里十一点了:“都这个点了,到林城都十二点了,楼下小卖部早关门了。”
“没事儿,华茂下面新开了一家便利店。”
叔叔一边开车一边又说:“凤仪啊,你也学学车多好,像今天这种场合,我喝酒,你开车,夺好啊!你不会开车,我连酒都喝不了。”
婶婶斜视叔叔,开了句玩笑:“怎么着?没喝上人小姑娘敬的酒,心里可舍不得呢吧?”
叔叔说:“那是!”
一美便在后座哈哈大笑。
十二点了,总算开进了市区。
车内只开一盏小灯,光线十分昏暗,叔叔看了看副驾驶上的婶婶,又看了看后座的一美——跟着应酬了一晚,都累了,正呼呼睡着呢,便把灯关了。
二十分钟后,车在便利店门口停下。
车一停,一美便醒了。
叔叔下了车,打开了一美旁边的车门,冷风清爽地吹了进来,一美一下子便精神了。
叔叔说:“走,下来看看想吃什么。”
刚刚在餐厅,一美确实没吃多少。
一来,是为了体面。
二来,那些精美的食物,确实让人没有饕餮的欲望,只想一口口细细品味,慢慢嚼咽。
于是,菜品几乎是什么样子端上来,便什么样子端了下去。
原封不动!
倒是麻辣烫、方便面、火锅一类食物,让人想大口吞咽,量越大越好,大快朵颐,甚是痛快!
刚刚在餐厅,一美确确实实感到自己饱了,只是此刻,不到两小时,却也确确实实地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