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从懿而终——琵琶桑柔
时间:2019-04-20 09:20:11

  听塔娜忽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济兰一时低头红了脸,娇嗔道,“臣妾不比娘娘有母仪天下的气度,要说完全不在乎,也真是诓娘娘了。”
  “嗯,懂得藏住心思,是在这后宫站稳脚跟的第一步,看来你已经学会了。”塔娜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她果然没有看错,“今儿景仁宫那位在这里失态,就是你们的教训。”
  “娘娘说得是,济兰谨记于心。”济兰入宫也有些年头了,怎奈康熙至今似乎仍对她兴趣寥寥,她反复告诉自己要沉住气。现在得到了塔娜的肯定,她冷静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坚定,更加坚信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错。
  “格格,您今日是怎么了?”回景仁宫这一路,王嬷嬷琢磨着佟懿儿方才的异样,越想越觉得危险,不免忧心忡忡起来,“马佳氏不过就是一个贵人,您万万犯不着与这等人计较,失了您的身份啊——”
  “嬷嬷您想哪儿去了!”佟懿儿委实想不到自己一时的小差竟引发了这样严重的后果,不由站在景仁门前笑着转身向王嬷嬷道,“我非但不生气,反而替马贵人高兴呢——”
  “您跟我解释了没用啊,娘娘们会怎么看您,您想过么?”王嬷嬷毕竟是经过世面的,外界有什么异象,她稍微一看便可了然于心,“就您那一走神,人家嘴上不说,心里犯多少嘀咕,您根本就猜不着!”
  王嬷嬷的话让佟懿儿几乎彻夜难眠——她本以为“宫斗”模式会等到她成为贵妃那天才对她开启,却没想到现在她无意间的一个走神都有可能引起波涛汹涌。因为她是佟国维的女儿,是康熙的表妹。后宫多少只眼睛盯着她,就等着她出洋相,今天这么好的机会,私底下谁也不会放过。
  “唉,做你的女人,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佟懿儿望着半掩床前的皎皎新月,脑中浮现出康熙的脸庞——现在她是真心爱着他的,她相信他也一样。可是这紫禁城里永远会有三宫六院,他的儿子女儿会越来越多,这都是记在文献里,被她一一读到过的。她要爱他,意味着必须接受这些事实,必须平衡与这些姐妹们的关系。
  翌日下了早朝,康熙事先派贴身的哈哈珠子到佟懿儿处传旨,说午膳要到景仁宫用。佟懿儿自然不敢怠慢,与王嬷嬷、如吉在小厨房忙了大半个时辰,备了一桌小菜。
  康熙先是闻着菜香打帘子进了东次间,只见佟懿儿穿一身胭脂红睡莲纹样衬衣,恭恭敬敬地在桌边以蹲安礼恭迎,笑道,“懿儿恭喜皇上,昨儿个在承乾宫听说,钟粹宫的马贵人有喜了呢!”
  “是么,那可是双喜临门了!”康熙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麻布圆领长衫,他抬了抬手中的折扇示意佟懿儿起身,又撂了撂袍脚方在杌子上从容坐下了,“来,陪朕喝一杯!”
  “您此话怎讲啊?”佟懿儿笑盈盈起身端起桌上的白瓷酒壶,嘴上问着康熙,手上忙着往两盏酒杯中各斟了一些黄酒。
  “今儿个抚远大将军图海来报,说他手下的一个七品录用职官,叫周昌的,竟单枪匹马进了平凉城,将王辅臣劝降了!”康熙兴奋地将一盏黄酒一饮而尽,叹道,“痛快,真是痛快!”
  佟懿儿这才想起来,图海就姓马佳氏。这马贵人兜兜转转,也算得上是图海的远房亲戚了。现在图海劝降王辅臣立了大功,又加上马贵人有孕,对马佳氏一族而言真是双喜临门了。
  “懿儿恭喜皇上了。”现下三藩之乱出现局势扭转的情况,康熙的心情明显放松不少。佟懿儿见康熙脸上浮现出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也不由发自内心为他高兴,自斟了一杯酒起身贺道,“那懿儿再敬您一杯!”说罢,再次将一杯酒一口喝光。
  “懿儿真是长大了,从前一直都不喝酒的——”
  康熙这句话差点惊落佟懿儿手中的青花瓷杯,她居然忘记了十年前的教训喝了两杯酒下肚。好在现在她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意识也还算清醒,但愿今天别再出什么糗事才好。
  “吃……吃菜罢皇上——”为了避免康熙得寸进尺再劝她多喝几杯,佟懿儿赶紧拿起银筷夹了一块东坡肉放在康熙碗里,“王嬷嬷是江南人,所以她会做这道东坡肉呢,您尝尝看好不好吃?”
  “东坡肉啊——”康熙看着碗里这块红黑油亮、肥瘦相间的猪肉,一时陷入遐思,“有意思……”
  “怎么,您不想吃么?”佟懿儿不相信竟然还有人能抵住美食的诱惑,何况是香甜可口、入口即化的东坡肉。
  “朕昨儿个新得了一卷苏东坡的真迹,看着这碗东坡肉,朕就想起那副字来了。”康熙这才回过神,咬了一口面前的美食,“果然名不虚传呐!”
  “是字名不虚传,还是王嬷嬷的手艺名不虚传?”佟懿儿一点儿也不饿,索性搁了筷子,将一双手搁在八仙桌上撑着脑袋看他大快朵颐,“快速回答,不许犹豫啊!”
  “都名不虚传,都名不虚传!”康熙是不会上佟懿儿的当的,“苏东坡的东西,没有不好的道理!”
  康熙这句话让佟懿儿笑得前仰后合,这会子她才知道原来康熙竟是苏轼的“脑残粉”,就像她小时候追那些偶像剧明星,爱豆的一切都是好的。
  “你这傻丫头,干嘛笑成这样!”康熙说得一本正经,却见佟懿儿在一旁乐不可支,忙伸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道,“朕难道说得不对?教朕四书五经的那帮夫子们,各个都欣赏苏轼呢!朕听他们讲了许多苏轼的典故,又从武英殿搜了好几本《东坡集》来读,觉着他被推崇不是没有道理的!”
  原来康熙是吃了汉族大学士的安利粉上苏轼的,现在又来安利佟懿儿,看着康熙在那一本正经地向自己科普苏轼,佟懿儿觉得这已经和她过去认识的那个康熙皇帝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了。
  “那要是您得了像他这样的臣子,会贬斥他么?”佟懿儿也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胆子,忽然歪着头一脸天真地问道。
  “当然不会了!”康熙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回答得倒是十分干脆,“有这样真性情,一心为民的臣子是朕的幸事,朕高兴还来不及呢!现在朕正和汉人学士们学书法,等他们认为朕有长进了,朕一定要将新得的这副苏轼的《满庭芳》临摹一遍装裱起来,放在南书房里天天自勉。”
  “皇上圣明,懿儿万分佩服!”佟懿儿不否认自己的答话里有一些恭维的成分,但她确是真心实意认同眼前这位少年天子的——也许过去的他总不免有些幼稚脆弱,但大多数时候,他一直在努力学习,努力成长,向着自己期待的目标前行。
  “明年朕就要册封六宫了,真可惜论资排辈你不能做朕的皇后。”康熙起身走到佟懿儿跟前,托着她的双手将她扶起,眼中满是遗憾,“这诺大的紫禁城,只有你能接住朕的每一句话,只有你这儿,有点家的味道。”
  “皇后有什么好的……”佟懿儿不知怎么有些感触,康熙搂住她的刹那,她忽然想起尼楚贺常年忧郁的眼神,“懿儿才不要做什么皇后,懿儿担不起这么重的胆子,您高估懿儿了。”
  “好……你不想当皇后,就做朕的贵妃,朕要一直宠着你,把你护得好好的。”康熙觉得自己这个表妹真是奇怪,有时候她的想法对他仿佛有醍醐灌顶之效,有时候她又天真得像还没长大的孩子。游走在两面之间的佟懿儿使康熙着迷。
  想到“孝懿仁皇后”的结局,靠在康熙胸口的佟懿儿忽然哆嗦了一下——他的承诺,究竟能维持多久?他们现在拥有的“爱情”究竟能延续多久?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句《诗经》里的名言想必康熙在经筵日讲时已经听过了,不用她特意念一遍给他听。
 
 
第35章 快雪时晴
  康熙十六年的一场初春瑞雪刚过, 马贵人在钟粹宫生下了一位阿哥。因太子已改名胤礽,康熙便决定今后给皇子起名皆以“胤”字作为排行, 二月二十日出生的这位阿哥,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得到了“胤祉”这个名字。
  “都快三月了, 想不到这天还这样冷!”这日塔娜领着后宫诸位姐妹往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 慈宁宫正殿内的掐丝珐琅暖炉里依旧烧着炭, 太皇太后在褐色蒙古袍外披了件玄狐端罩, 来回搓着自己长满老年斑的双手, “塔娜丫头, 六宫的煤炭今年够用罢?”
  “回太皇太后的话, 现在正在战时, 除两宫太后外, 每宫每月都比往年剪了三分之一的用度,都够用。”塔娜穿了一身石青色暗纹常服袍,只在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粉色胭脂,看着像是十分清心寡欲的样子。太皇太后笑着颔首,觉得塔娜大约已经做好了成为皇后的准备。
  “马贵人刚刚生产, 她宫里的用度恐怕要添些才是。”太皇太后对塔娜的回答并不是百分之百满意的, 她随意拿起身边紫檀木案上的一柄镶红玛瑙铜镜拢了拢鬓角的碎发, 不露痕迹地提点道,“三阿哥放在何处养育, 你可有主意了?”
  坐在塔娜身边的佟懿儿这才想起来, 这时候宫里仍旧沿袭着将阿哥们养在宫外的旧俗, 现今大阿哥保清还养在内务府总管噶禄家中, 庶妃所出的胤祉自然也要选个人家。
  “这件事,还是请太皇太后定夺罢,臣妾不敢擅专。”塔娜低头浅笑,准确拿捏着在太皇太后面前的分寸,在正式被封为皇后之前,她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你是要做皇后的人了,这事原该你拿主意。”太皇太后端起青花缠枝纹茶盏喝了一口蒙古奶茶,将这话说给在场诸妃嫔听,“你且说来,要是我觉得不合适再改也无妨。”
  “臣妾觉得……内大臣绰尔济家就不错。”塔娜说的这个绰尔济,姓博尔济锦氏,与太皇太后同属黄金家族,国初时跟了太宗皇帝打天下。她边说边用眼睛的余光打量太皇太后的表情,直到看见她眼角掠过一丝笑意方才放心。
  “就照你说的办,多带两个嬷嬷乳母与阿哥一同过去,现在宫里事情多,等南边的事情完了,再把阿哥们接回来。”太皇太后将茶盏放下,扶着苏麻喇姑的手弯腰起身,“得了,你们都散了罢,我乏了,就不留你们了。”
  “臣妾等恭送太皇太后!”在塔娜的带领下,各位妃嫔纷纷起身行万福礼,目送太皇太后进入暖阁方才鱼贯而出。
  “懿儿妹妹,今儿的天气可真好啊——是吧?”出了慈宁门,塔娜抬头望见耀眼的阳光正一点一点将黄色琉璃瓦上的积雪融成滴滴水珠,回头冲佟懿儿笑道,“估计明儿屋檐上的雪也该全化了。”
  “是,今年的春天来得晚了些,但总会来的。”佟懿儿当然知道现在春天来得晚是因为小冰期的缘故,但她更知道塔娜话里的深意。她眉眼含笑地冲塔娜福了福,让她知道佟懿儿对眼前这位准皇后心悦诚服,将来一定会像尊敬尼楚贺一样尊敬她。
  “懿儿,你怎么才回来啊——朕一下朝就来找你了,可是如吉说你去向皇祖母请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佟懿儿送走塔娜后,在王嬷嬷的陪伴下一路默默无语地走到景仁门,却见穿着驼色团龙常服褂的康熙一把攥住佟懿儿的手跨过门槛往景仁宫后殿去了,王嬷嬷与如吉知趣地在前院躬身行礼,跟在后面替他们掩上门守在外头。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这么兴奋?”自三藩之乱祸起,佟懿儿很少见到康熙像现在这样喜笑颜开,她想他今天应该是真的遇到天大的好事了。
  “喏,你看这是什么?”康熙不由分说将佟懿儿拉到一张紫檀木桌边,只见桌上摊着一张略微泛黄的书法真迹,看到“羲之顿首”几个字,佟懿儿的眼睛一时也亮了——她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快雪时晴帖》,重点是还没有被乾隆这个盖章狂魔盖戳的《快雪时晴帖》。
  “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
  小小的一方真迹左右两侧,是历朝历代与这幅字有缘的名士留下的印章和题跋,从褚遂良到赵孟頫,再到明代的朱希孝、王樨登,最近的一枚印章是向康熙敬献这幅真迹的国子监祭酒冯源济所盖,在进入紫禁城之前,这幅字原归前明旧臣冯铨所有。
  “快雪时晴……真合了今天的气候呢!”康熙抬头望望窗外温和的暖阳,双手叉腰得意道,“料想南方也该渐渐回春了,佳!”
  佟懿儿仍在贪恋地看着眼前的真迹,听康熙发出这样的感叹,不禁又想起塔娜方才似乎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话虽类似,但给佟懿儿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懿儿恭喜皇上喜获真迹,并祝我大清早日雨过天晴!”佟懿儿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王羲之的字上收回,向康熙行礼恭贺。
  “唉,朕听汉学士跟朕说,王羲之的《兰亭序》被唐太宗做了随葬品埋到地底下了,真是可惜啊——”康熙用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点过每一个字迹,轻声叹道,“这些好字好画,是可以流传万世的,它们的生命力,比任何一个帝王将相都要强。”
  “皇上圣明!”听康熙说出这样颇有见地的话,佟懿儿一时心潮澎湃——她相信康熙一定会好好收着这幅字,给它最好的保护,因为他希望后来人也能欣赏到这样千年一遇的神迹,她很想告诉他,他做到了。
  “顾问行,将《快雪时晴帖》好生收在南书房里,朕改日要和词臣们好好研习一番。”
  听了康熙的吩咐,顾问行忙领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快雪时晴帖》卷好装筒,贴上黄签,恭恭敬敬地捧出去了。
  “皇上不愿在那帖子上留些印章题跋什么的?”看着顾问行远去的背影,佟懿儿背着手笑盈盈地站到康熙身后。
  “朕刚学书法才几年呐,敢在上头留下痕迹的都是书画名家——就是那敬献宝贝的冯源济,在京城书画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呢!”康熙转身摸了摸佟懿儿的头,“你这是叫朕在鲁班门前弄大斧呀!”
  “皇上再练个几年,一定可以大有进益的!”大约是因为康熙是入关之初登基的皇帝,他总保持着一种谦虚谨慎的人生态度。佟懿儿很喜欢这样的品质,所以现在越发爱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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