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之前不是都……都答应皇后要立保成了么?”佟懿儿其实也不希望保成成为皇太子胤礽,因为这注定是一条没有终点的道路。但是如果没有了皇太子,很多事情就会大不一样了,佟懿儿不希望因为自己这个意外来客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朕是想让保成成为后继之君,可他现在才两岁,就一定要承担这个责任吗?”
康熙忽然从前沿炕猛地坐起来,这个问题使佟懿儿吓了一跳,一时哑口无言。
“汗玛法当年想立宸妃生的八阿哥为皇太子,结果呢?汗阿玛当年把孝献皇后生的儿子称为‘朕之第一子’,结果呢?”见佟懿儿呆若木鸡没有答话,康熙索性说了个痛快,“现在朕还没想好,那帮汉臣就奏请摹古立储,这是要逼我们父子俩啊!”
佟懿儿很清楚康熙这番话的意思,他没有提他曾爷爷和褚英的前车之鉴,一定不是他不记得了。
“皇上……您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让您立皇太子?”佟懿儿轻轻蹲下身子,握住康熙放在膝头的一双手。
“因为……因为他们迂腐,满脑子只有孔孟的大道理!”康熙天天都在读儒家经典,可骨子里还是有游牧民族的真性情,这也是佟懿儿喜欢的地方。
“在懿儿看来,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说完,佟懿儿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看康熙给了一个允许她说下去的表情,她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如今半壁江山皆在烽火之中,三藩依旧气焰嚣张,难保哪天……吴三桂那老贼万一称帝——”
“他一个背信弃义的老贼,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康熙红了脸怒火中烧,打断了佟懿儿的话。
“是,吴三桂不得民心,可是皇上您……也要给大清子民吃一颗定心丸才行啊!”佟懿儿俏皮一笑,试图化解康熙紧张的情绪,“您已经杀了吴三桂的嫡孙,现在倘若立了您的嫡子为皇太子,昭告天下我大清后继有人,吴三桂会怎么想?”
“大概……那老家伙会方寸大乱吧!”听佟懿儿这样一说,康熙的精神一时放松不少,“朕听说,那吴三桂如今只剩了庶子庶孙,还真惨!”
“那些汉大臣的想法,其实也能代表老百姓和吴三桂的想法。”见康熙脸上的表情有些缓和,佟懿儿决定乘胜追击,“他们就等着您会不会立储,敢不敢许大清国一个未来。”
“朕当然敢,祖宗把江山交给朕,就一定会有未来!”康熙忽然站起来,双目注视前方,“他们以为朕胆小么……好,朕就立保成为皇太子给他们看看!”
“皇上圣明!”佟懿儿双膝跪地,郑重其事地向康熙行了一个大礼——他们知道,现在就立保成为皇太子不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也知道未来可能面临的悲剧。但为了度过目前的困境,康熙必须这样做,佟懿儿由衷佩服这样的男人。
“懿儿你起来,应该是你圣明才对——”康熙将佟懿儿扶起来,看着她的那双眼睛里有点点星光,“朕来景仁宫真是来着了,不仅解了暑,解了渴,更解了惑呢!”
“是皇上聪慧,懿儿不敢居功。”佟懿儿知道,像康熙这样的年轻君主,是一定要人在一旁小心提点后才能成器的。她很高兴自己能够用自己的所学帮到喜欢的人,她甘之如饴,不求回报。
“既然是立太子,保成这个名字是不是普通了些?”说话间已到了晚膳时分,王嬷嬷领着如吉进来往八仙桌上布好了菜,便躬身出去了。康熙拿起银筷夹了一块香酥鸭到佟懿儿的黄地寿字碗里笑问,“未来要登基的人,名字太普通了怕是不好避讳罢!”
“皇上读了那么多书,改名字不是轻松容易的事么?”佟懿儿有的吃便只顾着吃,在亲近惯了的人面前更是不顾形象,吃得满嘴是油,“您给阿哥改一个就是了。”
“慢点儿吃——几天没吃饭啦?”康熙拿一方帕子替佟懿儿擦了擦嘴,嗔怪道,“你呀,说起正经话来像个老人家似的,一到日常就原形毕露!”
“在别人面前我可不敢这样,不是有您宠着懿儿么?”佟懿儿经过这么些年,和康熙的关系已经很铁了,在她眼中他不止是一个皇帝,更是她的至亲,她的知己。
“朕也不许除你之外的人在朕面前放肆,以后太子也不可以——因为朕要严格要求他,对祖宗的江山负责。”康熙这句话差点没让佟懿儿落下泪来。她一直以为帝王不会有真情,却原来一样可以真心换真心。
“皇上……您想好名字了么?”为了避免康熙看出自己的异样,佟懿儿赶紧转移话题,“懿儿倒要看看您会起个什么别具一格的名字!”
“那些儒臣不是担心朕的帝胤传承么?保成学名的第一个字,咱就给他来个胤字!”
康熙说着,径自走到黄梨木的书案旁边,拿起一支湖笔沉吟片刻,在烫金宣纸上写下一个胤字。
“朕记得从前读过汗阿玛写给皇祖母的贺寿诗,里头有一句似乎是‘孺慕殷勤欣进颂,卜年嘉庆裕云礽’希望我大清传祚至云孙、礽孙,不如就给保成改名胤礽,也算对汗阿玛的纪念。”
沉吟片刻,康熙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佟懿儿说似的,边说边提笔在胤字后面添了一个礽字。
“胤礽——这个名字可好啊?”写完,康熙搁笔叉腰,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望着佟懿儿,“朕想应该没什么人能和他重名了!”
“先帝在天有灵,知道皇上还记得他老人家写的诗,一定很高兴。”佟懿儿当然不能告诉康熙,他后面还真有一个嘉庆皇帝,其实顺治这句诗当真是个“神预言”。
“朕和汗阿玛相处的时日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特别是朕登极之后,很多时候都想问问遇见类似问题时汗阿玛会怎么处理。”康熙看着自己写的“胤礽”,脑中不禁浮现顺治的音容笑貌,忽然万分感慨,“可惜他已经走了,不会回答我了。”
“懿儿相信,您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也会是一个好阿玛。”自幼父母双亡,对康熙是一个不小的打击。看着有些失落的康熙,佟懿儿一时感性,竟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十五岁的佟懿儿已经长得与康熙的肩膀一般高。心智早已成熟的佟懿儿这才渐渐成了一个大姑娘,到了可以情窦初开的年纪。这个时候爱上康熙,一切显得那样顺其自然,一切刚刚好。
“谢谢你懿儿,朕也相信自己。”康熙愣了一下,旋即伸手拥住佟懿儿的后背,轻轻在她脸上吻了一下,轻声在她耳边呢喃道,“要一直陪着朕啊……”
佟懿儿愣住了,这也是她想对他说的话,可是她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好。”
康熙等了很久才等来这一个字,虽然轻到几乎听不见,但却使他倍感幸福。
第32章 天上一轮才捧出
康熙十四年六月, 康熙以立胤礽为皇太子谕礼部择期举行册立大典,朝中众人皆翘首盼望, 惟愿这一日早些到来。
谁知自从康熙宣谕后数月之间, 礼部的册立之期竟迟迟悬而未决。拖到九月时, 朝臣们渐渐有了些议论, 都不知康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前儿个索额图的夫人来我这儿请安, 旁敲侧击地问我册立之期定了没有, 你预备叫我怎么回她啊?”这日康熙下了早朝到慈宁宫请安, 正巧遇上佟懿儿跪在太皇太后膝下替她捶腿。二人相视一笑,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参茶, 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便让康熙收回目光。
“这事儿……还不急吧——”康熙低下头讪讪笑了两声, “旨意都下了,朕还能诓他们不成?”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是现在尼楚贺丫头已经走了一年多了,本身这中宫就空着,你再不及时立了太子, 叫天下人怎么看咱们?”太皇太后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行事果决, 自然看不惯康熙现在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只将手中的佛珠轻轻搁在几案上,抬抬手示意佟懿儿起身站到一边, “皇帝不比旁人, 要拿得了主意, 也要敢去做——思虑周全固然好, 可瞻前顾后就是过了。”
“保成还这么小,现在给他加了这么个头衔,万一——”想起尼楚贺临终的情形,康熙仍忍不住鼻子泛酸,“尼楚贺已经为了他……朕、朕不能……”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太皇太后最瞧不惯一个男人优柔寡断,听康熙带着哭腔的辩白,不禁狠狠地拍了拍紫檀木案,厉声喝道,“是你的儿女情长重要,还是民心的安定重要?”
佟懿儿被太皇太后的呵斥吓得屏住呼吸,见康熙扑通跪地,她也跟着跪了下来。
“皇祖母所言甚是……安、安定民心是重中之重——”康熙忍住眼泪,努力做出一个成熟帝王该有的样子,尽管他还是有些脆弱。
“你阿玛当年跟你一般大的时候,急着要立四阿哥……群臣反对,因为那董鄂氏她并不是皇后,不要说我不同意,就是那些讲究伦理纲常的汉大臣也不答应。”太皇太后看着垂头丧气跪在自己面前的康熙,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十几年前也是这样跪在同样的地方求她,“你们呐,口口声声说要笼络汉臣,要学汉人的经史子集来治理大清……好,就依你们!可是现在,他们不希望你们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怎么?就不高兴了?”
“孙儿……孙儿不是——”太皇太后此番掏心掏肺让康熙倍感汗颜——他曾经发誓过自己一定不能像顺治那样任性恣意,一定要努力藏住自己的喜怒哀乐做个好皇上,可是现在他百口莫辩。原来做一个让天下人都满意的皇帝并不容易,当天下人的想法和他个人的想法冲突时,他必须妥协。
“不是就好——这事儿,你早拿主意罢!”康熙的态度让太皇太后看到了大清的未来,她松了一口气,扶着苏麻喇姑的手臂站起身道,“立太子之前,你去你阿玛灵前上柱香罢,要是那帮大学士劝你不要去,你就说是我的意思——立储是大事,也该告诉他一声。”
“谢皇祖母!”目送太皇太后进入暖阁歇息的康熙内心充满感激,太皇太后毕竟是理解自己的,有了她的支持,他现在觉得有底气多了。
“懿儿,朕送你回景仁宫罢。”太皇太后进屋后,康熙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一副相对轻松的表情对她笑道,“刚才……让你见笑了。”
“懿儿是您的表妹,就是自家人。人都有这种时候,皇上也不例外。”已是初冬,今日佟懿儿穿了一身碧青色团凤纹袄褂,一字髻中嵌了一颗东珠,她欠了欠身子走到康熙跟前轻声道,“走罢。”
出慈宁宫前,佟懿儿一直跟在康熙身后。跨过慈宁门后,康熙忽然放慢脚步,竟渐渐和佟懿儿并肩而行了。他笑着一点点靠近她,不知不觉握住她的手。
“你的手太凉了,朕帮你捂一捂。”佟懿儿的手和心仿佛一时被电击一般,她红着脸想要收回,却感觉他握得更紧了些。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叫“玄烨”真是人如其名,他的手心真像有火似的,在这北风呼啸的天气几乎快将她整个人熔化。
佟懿儿红着脸,没有再说一句,二人就这么一直牵着手走到景仁门前,在后面跟着的王嬷嬷情不自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你先进去罢,朕要回乾清宫和大臣们议事,还要预备着去谒陵,就不陪你了。”康熙拢了拢佟懿儿身上的猩红斗篷,又见王嬷嬷陪着佟懿儿进了殿内方才离去。
“要奴婢说啊,万岁爷对格格您还真是不一般!”进了东次间,早有如吉在那里烧好一壶奶茶等着佟懿儿回来烤火。王嬷嬷眉开眼笑地替佟懿儿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打开了话匣子,“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表亲,待遇与别个不同呢!”
王嬷嬷并不知道佟懿儿与康熙的那些交流,自然只能想到表亲这一层。佟懿儿只是微笑着喝茶,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格格将来一定是要做贵妃娘娘的,如吉也能跟着沾光了。”如吉的话让佟懿儿手中的茶盏差点洒了,费了好大的神方才稳住——佟懿儿心想乌雅如吉何止是“沾光”,她未来的福气可大着呢。但佟懿儿不能剧透,剧透了就没意思了。
“谁说不是呢,王嬷嬷也跟着沾光了!”王嬷嬷接过佟懿儿喝光的茶杯,回忆着今日看到的甜蜜场景,心中十分满足,“回头您再给皇上生个一男半女,啧啧,老爷夫人做梦都会笑醒哟!”
“嬷嬷快打住罢,这都没影儿的事呢!”虽然佟懿儿自知已对康熙动了真心,但她依旧希望自己保持清醒,时刻记住历史的发展方向,“皇上就快要立太子了,这时候说这些话怕是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王嬷嬷显然没有佟懿儿的远见,也不可能知道未来发生的那些事情,“皇上年方鼎盛,生多少阿哥格格都不在话下,太子是太子,咱们的小阿哥又不碍着他什么,如吉你说是吧?”
如吉一个小丫头,当然唯王嬷嬷马首是瞻,立刻点头如捣蒜。佟懿儿看着眼前憨厚朴实的如吉,根本想象不出变成德妃的如吉会是什么样子。
到了冬十月,康熙奉太皇太后懿旨往遵化谒陵。因此时正在非常时期,康熙只得轻车简行,只带若干侍卫随从往孝陵去,不曾携带女眷。
“懿儿给昭妃娘娘请安。”康熙出发那日,佟懿儿按例去承乾宫向塔娜问安。立胤礽为太子的消息让塔娜心中多少有些失落,但身为准皇后的她不能表现出丝毫异样。坐在承乾宫后殿罗汉床上的塔娜保持着恰如其分的微笑,吩咐丫鬟给佟懿儿搬了一张梨花木杌子叫她坐下说话。
“本想着皇上应该先给六宫姐妹一个名分的,没想到还是得先把册立太子的事办了。”身为准皇后的塔娜知道自己在尼楚贺去世三年后才能被册封为后,但为了博一个美名,这些日子频繁向太皇太后提议先给六宫姐妹一个名分。怎知太皇太后对这个提议总是不置可否,眼见着就快要册立皇太子了,她的提议还是被无限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