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从懿而终——琵琶桑柔
时间:2019-04-20 09:20:11

  “你觉得,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做得挺失败的?”顺着康熙的目光,佟懿儿注意到灵堂正中挂着一张尼楚贺的朝服像,跟后来印在历史图册上的一模一样。
  “皇上何出此言?”佟懿儿望着尼楚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轻声问道,“您擒住鳌拜,废除圈地法,又恢复八股取士,百姓都心存感激呢!”
  “鳌拜?”看着尼楚贺的画像,康熙不禁冷笑一声,“若不是朕娶了她,有索尼帮衬着朕,朕哪儿有那么容易亲政?”
  “那会子您还太年轻,哪儿有不靠外界力量壮大自己的本事呢?”佟懿儿觉得此时此刻较真的康熙实在是很萌很可爱,要不是碍于规矩伦常,她还真想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个安慰的抱抱,“皇后娘娘嫁给您,她一定不会后悔。”
  “朕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总是说一套做一套,为什么就不把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还要出尔反尔——”康熙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恨道,“过去鳌拜是这样,如今吴三桂又是这样!难道他们对朕的许诺,就像是放屁一样出去就没影儿了吗?!”
  康熙的这番话本身应该挺令人同情的,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佟懿儿酝酿已久的眼泪却变成了捂住嘴才能掩饰的偷笑。
  “皇上刚刚登基的时候是个少年,无有建树。在懿儿看来,一个皇帝的威信不仅来自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更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使人拥戴。”清了清嗓子,佟懿儿看着康熙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她现在已经十四岁,他已经二十一岁,能讨论这样的话题也不至于显得太奇怪了。
  佟懿儿的话让康熙一时半会儿愣住了——八岁登基的康熙打记事起就对自己的天子身份深信不疑,他觉得只要他的圣旨是对的,别人没有理由不遵从他。可是现在,出尔反尔的戏码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眼前上演,他有点挫败了。
  “你的意思是……鳌拜和吴三桂之所以出尔反尔,是因为他们把朕当小孩子看?”要是当着旁人,康熙是万万没有勇气做这样的结论的,但现在他面对的是使他觉得舒服踏实的佟懿儿,一个可以无话不谈的表妹。
  “不然呢?鳌拜吴三桂都是战功赫赫的人,仗着自己劳苦功高,就赌您不敢动他们呢!”佟懿儿的话其实都是过去读论文读出来的观点,但所谓“当局者迷”,年轻气盛的康熙一心想要达到目的,自然不会想得那么周全。这些话听在康熙耳朵里,真有醍醐灌顶的效果。
  “那依你看,朕什么时候能有真正的威信呢?”茅塞顿开的康熙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伸手理了理佟懿儿一字髻上摇摇欲坠的白色绢花。
  “若此次南方的战事彻底平定,皇上就可天下归心了。”见康熙不再愁眉苦脸,佟懿儿也就放松了不少,“这次祸事虽然凶险,但对您来说,未尝不是个机会。”
  “但愿吧……借你吉言了!”天已漆黑,顾问行领着一帮太监在殿内布妥灯火,提醒康熙该回宫了。康熙这才极不情愿地起身,摸了摸佟懿儿的额头道,“朕最近可能会常常来这里看你尼楚贺姐姐,可愿意跟朕一块儿来?”
  “您要是频繁来巩华城,恐怕大臣们会有非议吧……”佟懿儿没有拒绝康熙伸过来的手,跟他一起跨过了便殿的红木门槛。
  “朕现在需要安静,得好好想想今后的路怎么走。”听康熙的口气,他已经拿定了主意,“紫禁城里满大臣、汉大臣们叽叽喳喳,吵得朕脑仁儿疼!”
  “嗯……来陪陪皇后娘娘也好,她会保佑您的。”幸好,康熙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如果是为了图个清静好好整理思绪,巩华城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
  自那日以后,几乎每隔一天康熙就要带着小部分人马从紫禁城赶赴巩华城祭奠尼楚贺。六月的天气愈发酷热,顾问行为了避免康熙中暑,一路上找了不少役夫挑着水与銮驾同行,一路洒水降温。
  “启禀皇上,随行的姚大人中暑晕过去了。”这日辰时刚出宫门十里路,只见曹寅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拦住康熙的銮舆禀告,“太医……太医说,大人不宜远行了。”
  “是姚文然么?朕原预备带他去跟朕讲讲《贞观政要》的……唉,派几个人送他回府吧。赏一百两银子并一些解暑的瓜果给他,让他休息好了再列班。”康熙撩开帘子向曹寅吩咐时,坐在康熙身边的佟懿儿热得恨不能脱了身上的衬衣跳进筒子河游泳,一双眼睫毛上挂着两滴豆大的汗珠。
  听了康熙的吩咐,曹寅片刻不歇地跑到后面宣谕去了。康熙向顾问行递了个眼色,銮舆继续向前。
  “皇上,等秋天凉快些了再来不也挺好的?”佟懿儿拿丝帕抹了抹眼睛,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
  “君无戏言,说了要祭奠皇后,朕就要做到——否则怎么树立威信?”其实康熙也热得够呛,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威望还没有树立,他觉得再难的事也要忍下来才行。何况这是他对尼楚贺的许诺,生前他已经欠她太多,现在尼楚贺的哀礼,他必须给她一个体面。
  “唉,都怨我……没事跟他说什么威信啊——”此时此刻的佟懿儿心里已是懊悔不迭。她原也把频繁去巩华城的事想得太过简单了,其实皇帝出行,麻烦的人是数以千百计的。
  懊悔也没用了,康熙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作为一个皇帝也必须说到做到。除了好好陪着康熙,佟懿儿没有其他的选择。
  “懿儿你看,姚文然这个老夫子果然上了劝谏书,听朕给你念啊——”几日后的一个午后,佟懿儿盘坐在坐褥上几乎都要睡着了,康熙拿着一本奏折,摇头晃脑地念道,“昔唐太宗英主也,文德皇后贤后也。后既葬昭陵,太宗即苑中作层观以望之,引魏征同升。征熟视曰:臣眊昏不能。见太宗指昭陵示之征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臣固已见之矣。太宗泣而毁观。夫毁观而泣,则知英主亦有难割之情。虽泣而终毁观,则知天子亦有不可直遂之性也。唐史载之,至今传为美谈。我皇上励精求治,方期媲德尧舜,岂可令唐太宗专美于前乎?”
  “他是不是还说,他受不了了,现在还病着,所以希望您开恩别再折腾了?”佟懿儿将右手枕在膝上,托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回应。
  “还真说了——‘今天气溽暑异常,臣前于沙河道上见役夫担水浇路,顷刻尘飞,兵人争水吸冰,面如灰裹。臣中暑昏仆,卧病至今未能平复’,跟你说的意思差不多!”康熙合上奏折,将它放在面前的黄梨木案上,“你猜朕要怎么回他?”
  “巩华城您肯定是要来的,因为很多事您还没想清楚,另外也还想再陪陪皇后娘娘。不过那些怕热的大臣,您就会让他们在京城呆着了,以示体恤之意。”佟懿儿现在听多了之乎者也就容易犯困,忍不住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那帮夫子不懂朕,你还真是朕肚子里的蛔虫!”康熙笑着给了佟懿儿一记爆栗,痛得她哎哟叫了一声,一时整个人都清醒了。
 
 
第29章 塑料姐妹花
  “懿儿, 礼部拟了几个大行皇后的谥号,你觉得哪个好?”这日因南方战事焦灼, 康熙没有往巩华城去, 下朝后向太皇太后请过安, 便绕到临溪亭找佟懿儿说话。
  佟懿儿展开康熙递给自己的灰色锦缎封面折页, 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用蝇头小楷拟了几个孝□的美谥, 其中有一个是“孝仁”。
  “皇上您知道明朝有个仁孝皇后吧!”佟懿儿摇了摇头, 将折页双手奉还与康熙, 望着眼前一池荷花陷入沉思。
  “当然知道, 明成祖的皇后嘛——写《内训》的那个, 《内训》可是尼楚贺的枕边书。”想起这些, 康熙的眼角不禁湿润了。他只当是空中的微尘进了眼睛里, 抬手揉了揉。
  “那您知道孝仁皇后是谁吗?”
  这个问题真的难倒康熙了,他抬起眼皮冥思苦想了一阵,发现这个考题远远超过了他目前的知识储备范围,只得诚恳地摇了摇头。
  “她是汉灵帝刘宏的母亲,汉献帝刘协的祖母。”童佳意过去看历史文献的时候就很好奇为什么明朝和清朝都要把皇后谥为“仁孝”, 查了一下“孝仁皇后”的信息后, 她茅塞顿开。
  “原来是那个临朝干政的董太后!”康熙此时此刻的表情, 和当年得知真相的童佳意如出一辙,“怪不得——”
  “既然皇后娘娘一心以仁孝徐皇后为楷模, 那就让她留一个和徐皇后一样的美谥吧!您觉得呢?”提出这个建议的佟懿儿忽然有些精神恍惚, 她不敢相信尼楚贺的谥号居然和自己有关。
  “嗯, 就按你说的办, 朕这就吩咐大学士们拟祭文。”康熙拿了注意,片刻不敢耽误,即刻从石杌子上起身预备回去布置任务,边走边嘀咕着,“这些夫子们饱读诗书,怎么连孝仁皇后是谁都不知道……”
  在这个尚未文献数字化的古代社会,再博闻强识的人也可能偶有疏忽。看着康熙渐渐走远,佟懿儿忽然很遗憾自己远离了一个知识唾手可得的时代,以后想要学知识,可得老老实实一本一本地读书了。
  给尼楚贺上了“仁孝皇后”的谥号后,康熙稍微降低了一些去巩华城的频率,也恢复了中断已久的经筵日讲。汉臣们见康熙并未荒废政事,也不曾耽搁每日的功课,渐渐也就不再频繁劝谏了。
  “听说靖懿贵太妃在寿康宫病重,你们谁愿意随我去探望?”这时已是年底,佟懿儿、塔娜及几个生了阿哥的贵人陪同太皇太后在慈宁宫正殿吃茶取暖。炭火正旺的蓝底掐丝珐琅暖炉生起袅袅青烟。太皇太后穿了一身银鼠皮袄褂盘腿坐在前沿炕上,瞧着一众争奇斗艳的年轻面孔。
  “臣妾现为妃嫔之首,理当对贵太妃尽一份孝心。”坐在东面第一个黄梨木圈椅上的塔娜红着脸起身应答,现在她是晚辈里最有资格第一个发言的。
  “懿儿,你去不去?”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拿起炕几上一盏热腾腾的奶茶轻啜一口,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懿儿遵旨。”起身谢恩时,佟懿儿瞥见塔娜眼角掠过一丝失落,尽管转瞬即逝,却依旧让佟懿儿心弦一绷——尼楚贺死了,塔娜的竞争对手也就变了。除了佟懿儿,其他人俱不被塔娜放在眼里。
  “妹妹你有没有好点儿?”翌日辰时刚过,塔娜与佟懿儿便一左一右地随着太皇太后的肩舆一路由慈宁宫步行至寿康宫。寿康宫的东暖阁内青烟缭绕,跨进门槛扑面而来就是一阵刺鼻的药渣味。二人扶太皇太后移步靖懿贵太妃床前坐下。太皇太后将脸凑上她的耳朵,轻声呼唤。
  “博穆果尔,博穆果尔——”靖懿贵太妃的嗓子已经沙哑,她睁着一双浑浊的凤眼,有气无力地重复着儿子的名字。
  “我替你去给他上过香了,你放心,他一切都好——”太皇太后听到这个名字,内心似乎毫无波澜,冲着靖懿贵太妃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发黄的板牙,“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姐俩一块儿去!”
  “福临——”当靖懿贵太妃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时间仿佛凝固了。大家大气不敢出,紧盯着太皇太后那张随时可能怒不可遏的脸。
  “福临陪着你博穆果尔呢,他们还像小时候一样好。”太皇太后拿手中的丝帕若无其事地擦了擦靖懿贵太妃嘴角的涎水,就像说一件寻常故事一样言笑晏晏,“咱们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强——可是偏偏你总是嫉妒我!”
  太皇太后的大度使塔娜不由一阵脸红,她好像瞬间明白了太皇太后特意让她和佟懿儿一同来寿康宫的目的。
  “懿儿妹妹,一会儿有空到我那儿坐坐?”送太皇太后回到慈宁宫,佟懿儿只觉得粉缎花盆底里的两只脚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瘫坐在浴池边的一块石头上不想动弹。
  “昭妃娘娘有什么事吗?”佟懿儿知道这个正处于上升期的女人现在是万万惹不得的,因此再累也要硬着头皮好好说话。
  “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咬了咬牙,塔娜终于决心要让自己有和太皇太后一样的胸襟。
  “懿儿现在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谈不上对您有什么误会吧。”佟懿儿忍着脚痛站起来,现在她只有跟塔娜保持至少还过得去的关系,才能保证自己未来的这几年有好日子过,“不过娘娘盛情邀请,懿儿也没有爽约的道理。我这就去向太皇太后请旨。”
  “不用了,我已经跟太皇太后说过了,她同意你今日在我宫里用膳。”塔娜果然是塔娜,做什么事都喜欢主动出击。这话一出口,佟懿儿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我先敬妹妹一杯——这些日子都是妹妹陪着皇上往巩华城祭奠仁孝皇后,今年夏天的暑气还格外重,辛苦妹妹了——”一桌佳馔上齐,塔娜笑着举起面前的青花缠枝纹杯盏将一杯女儿红一饮而尽。
  “那个……懿儿一喝就醉,可不可以以茶代酒啊?”康熙四年因为喝醉酒搅乱康熙洞房花烛夜的事至今还是佟懿儿的噩梦,她趁塔娜喝酒的功夫自斟了一盅大红袍,不想再因为醉酒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妹妹年纪小,你随意。”塔娜请佟懿儿原本就是为了示好,自然不会为难她,答应得十分爽快。佟懿儿如释重负地喝了手里的茶。
  酒的环节过去,塔娜又及其热情地招待佟懿儿品尝各种她小厨房里的菜,鸡鸭鱼肉轮了一遍,又是各种饽饽点心上阵,吃得佟懿儿差点憋不住嗝。
  “够了够了昭妃娘娘……我——我吃饱了……”吃下最后一个饺子,佟懿儿实在忍不住放了筷子,“下……下次再来吧……”
  “妹妹说话可要算话,以后可得常来啊!”听佟懿儿这么说,塔娜忍不住暗自得意起来,她原以为自己要解释不少话才能使佟懿儿对自己放下戒心,没成想几道菜就缓和了她俩的关系。
  “昭妃娘娘盛情邀约,懿儿没有拒绝的道理。”佟懿儿只觉得自己的肚子就像个快要撑破的气球,她艰难地从杌子上起身预备告辞,只想着后宫的应酬原来不比二十一世纪的应酬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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