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从懿而终——琵琶桑柔
时间:2019-04-20 09:20:11

  “皇后娘娘说哪里话,小阿哥现在由苏妈妈照看着,您就放心吧!”现在房内只有她们两人,丫鬟嬷嬷都在门外候着。塔娜端起一碗热腾腾的鸡汤,舀了一勺放在尼楚贺煞白的唇边道,“喝口汤养养精神吧,您刚刚生产完,身子虚的很呢!”
  “也不知道小阿哥将来会养在何处,希望能像承祜那样养在我身边就好了——对了,马贵人生的长华选好养在哪个大臣家了么?”尼楚贺的问话让塔娜手中的汤碗险些洒了,她看出异样,不由问了一句,“妹妹你怎么了?”
  “哦……汤烫了手,不……不碍事——”塔娜讪笑着将汤碗搁在身旁的木几上,心里七上八下不踏实起来。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长华找好人家了吗?”尼楚贺果然不依不饶,塔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马贵人生的阿哥其实出生当日就——”塔娜心想如今尼楚贺已经平安生产,大概知道真相也无妨了,沉吟片刻方道,“太皇太后担心这件事不吉利,影响您的心情,所以才让宗人府给阿哥起了名字,预备日后再告诉您的……”
  “那我的阿哥——”塔娜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的尼楚贺同样接受不了这个刺激,她立刻觉得自己的孩子也可能和马贵人的孩子一样,整个人都有些崩溃。
  “阿哥他——在外面呢,我这就去给您抱过来——”塔娜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她大脑一片空白,松了尼楚贺的手便着急忙慌跑出去找苏麻喇姑。
  “不好了,娘娘血崩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听到儿子哭声的尼楚贺已经神智涣散陷入昏迷。看着嬷嬷端出来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塔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此时此刻她必须要镇定,事情与她没有关系,万般皆是命。最后对尼楚贺说过的话,她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第27章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日申时, 尼楚贺因血崩在坤宁宫陷入弥留。佟懿儿站在太皇太后身边,眼睁睁看着尼楚贺求生欲极强的眼神一点点消散, 几日前还容光焕发的银盘脸蜡黄得没有一点血色。来不及撤换的床单已经变得鲜红。尽管腥气扑鼻, 却没有人愿意离开。
  “苏妈妈, 让朕进去——”
  听见康熙失魂落魄的哭号, 佟懿儿满脸是泪地回头望去, 只见苏麻喇姑伤心地轻掩着门, 门缝里透出康熙明黄色夏朝服的一角。
  “万岁爷, 血房不祥, 等奴才们给娘娘擦干净身子您再进来罢……”佟懿儿以为康熙至少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来得及见发妻最后一面, 却原来巴金在《家》里面描述的苦命夫妇觉新和瑞珏才是封建家族的日常——妻子难产而死, 丈夫只能在门外干着急。
  “太皇太后, 请您让皇上进来吧……皇上连天花都挺过来了,不是吗?”佟懿儿一咬牙一跺脚,当机立断跪下来求太皇太后开恩,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塔娜,你觉得呢?”太皇太后坐在尼楚贺身边的梨花木杌子上, 此刻她已经心乱如麻, 但她必须佯装淡定, 只闭着眼睛捻着手中的紫檀木佛珠。
  “也许……也许让皇上进来,皇后娘娘就会转危为安了——”懊悔不迭的塔娜此刻已经六神无主, 她哭哭啼啼地跪在佟懿儿身边, 将头埋在膝上, 掩饰自己的惊慌。
  “苏麻喇姑, 让皇上进来吧——”太皇太后终于叹了一口气,身子前倾站起来,塔娜赶忙上前扶住了,太皇太后见康熙飞扑到尼楚贺床前握住她的手,转身对身后女眷们说,“咱们出去吧,让皇上和皇后单独待一会儿。”
  “皇……尼楚贺,是朕啊——”康熙眼见着尼楚贺的眼皮就快要耷拉下来,不由摇着她的手悲痛万分,“你千万别睡过去——”
  “这是您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尼楚贺已经油尽灯枯,听见康熙轻呼自己的名字,一时仿佛来了精神,眼角划过一丝惊喜的光亮。
  “以后……以后朕都这么叫你,君……君无戏言!”自从听闻皇后血崩,站在坤宁门前心急如焚的康熙回忆起这十年的点点滴滴,忽然觉得自己过去那种“愿得一心人”的想法实在是刻舟求剑——十年来,尼楚贺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好皇后,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包容他的冷漠,是他没有珍惜。
  “阿哥……起了什么名字——”有了这样的许诺,尼楚贺顿时轻松了许多,也有了说笑的心情。
  “叫、叫保成——”康熙见尼楚贺笑了,也不禁将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等他长大了,这世道一定会清明起来,朕要他做个守成之君。”
  “您一定会是个好皇上的,别想那么远了……臣妾只希望,保成能平平安安长大——”尼楚贺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康熙的唇,轻声安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说完,一阵疲乏袭上全身,尼楚贺的眼睛和手缓缓垂下去,渐渐没了声息。
  空空荡荡的寝殿里,康熙不禁嚎啕大哭起来,哭声使门外众人皆惊住了。在太皇太后的指挥下,宫女太监们开始为尼楚贺的后事忙碌起来,女眷们跪在康熙身后哭天抢地。佟懿儿看着康熙失魂落魄的背影,知道他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唉,本来商量着今年送两个秀女进宫帮衬你,没成想现在皇后崩了,选秀怕是又要延后了——”正是五月暑热时节,接连数日齐集紫禁城西举哀,众人皆是有苦难言。这日塔娜的额涅舒舒觉罗氏体力不支险些晕倒,太皇太后特许塔娜扶着母亲到凉棚内暂歇。
  “这种时候,就别说这些了……”幸而四下无人,塔娜红着脸,半蹲着替坐在黄梨木圈椅上的舒舒觉罗氏揉腿,低声道,“这会子咱们还是低调些好,皇上正伤心呢——”
  “我说闺女你这是怎么了,从前你可没这么瞻前顾后!”舒舒觉罗氏搁下茶盏,拿素色帕子擦了擦嘴,见塔娜低头似欲躲避自己的目光,不由心生疑惑,“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他赫舍里家的女儿抢了我闺女的皇后之位,如今就这样去了,也是没奈何的事——”
  “额涅,别说了!”从小到大,塔娜一直被家里寄予厚望,后来入了宫一切事与愿违,她也不是没有犯过嘀咕。可是现在尼楚贺死了,还是因为她不得已说出来的一句话受了刺激,此时此刻她心中全是悔意。
  “你这是怎么了,跟吃了枪药似的——”面对塔娜的厉声呵斥,舒舒觉罗氏只觉得好笑,摆手叹道,“罢了罢了,反正现在你已经是准皇后了,不说就不说吧!”
  舒舒觉罗氏是遏必隆的侧福晋,她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跟她一样成为侧室。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塔娜决心将自己承受的煎熬向舒舒觉罗氏隐瞒。遏必隆不在了,塔娜就是钮祜禄氏家族最大的指望。等这阵子过去,她还是要振作。哪怕不为了自己,也要为这一大家子争出一片天。
  相比塔娜,佟懿儿的心思要简单得多。跪在一片缟素的尼楚贺棺椁前,佟懿儿眼见着康熙哭了一场又一场,直到把嗓子哭哑。尼楚贺的阿玛噶布喇、三叔索额图,康熙的舅舅佟国纲、佟国维兄弟轮番上阵又哭又跪地劝谏康熙,他却仿佛一个聋子一般无动于衷。朝野上下一时议论纷纷,都说康熙要学他的阿玛顺治,为了一个女人抛下江山。
  “唉,平日里觉着皇上对大行皇后也不像先帝对孝献皇后那样如胶似漆啊,怎么这会子成这样了呢……”走出大殿的佟国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佟懿儿乖巧地跟在后面。
  “现在是非常时期,出了这样的事,皇上难免会崩溃吧……”佟懿儿小心翼翼地嘀咕了一句,佟国维听见了,忽然停下来转身看她。
  “你的意思是,皇上其实……是借机宣泄一下情绪?”佟国维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似乎格外地懂得人心,常常会给他一些意想不到的启示,“所以……咱们不用太担心皇上,等过些时候压力小些了,他就会恢复如常?”
  “懿儿没想那么多,但是皇上难过其实是挺平常的一件事——姑姑去世的时候,皇上不也肝肠寸断么?”佟懿儿想起过去在康熙起居注上看到的一串“巩华城”,忽然理解了以前不能理解的事。
  “你姑姑走的时候,你还不记事儿呢!”十年过去,佟国维的胡子已经长得细长浓密了,他欣慰地抬起右手捋了捋胡须,伸出左手摸了摸佟懿儿的头,“不过你说的有道理,亲人走了,凭他是谁一时半会儿都难得走出来……何况现下三藩战乱势如水火,皇上年纪轻轻,总有撑不住的时候,缓缓也好——”
  佟懿儿当然不能告诉佟国维,孝康章皇后去世的时候她还做过笔记。那会子佟懿儿还时常记得自己是童佳意,还想着自己未完成的毕业论文。现在她已经十四岁了,与童佳意有关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流失,她也不再热衷于记录每天发生的趣事,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去。如果就这样死在了康熙二十八年,那么所有的记录便都没有了意义。有时候佟懿儿甚至会觉得童佳意可能是一场梦。
  “现在尼楚贺姐姐已经不在了,你……准备好了吗?”因每日都要守灵到很晚,所以佟懿儿虽然很疲惫却怎么也睡不安稳。好容易睡着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又出现了。这次她穿得似乎很素净。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佟懿儿几乎都快忘了这个梦中的常客了,因为有日子没见。
  “因为现在还没出什么问题,所以我也没必要打扰你。”女子说话的声音与佟懿儿几乎一模一样,薄雾中,她的背影若影若现,“只是现在遇到了人生的转折,所以我来看看你。”
  “你怕我跟琪琪格一样笨吧!”想起死去多年的柏锦慧,佟懿儿不由扑哧一笑,“这个你不用担心。”
  “我怕你不爱皇上。”女子忽然低下头去轻叹了一口气,“我希望他能幸福,所以才让我的来世代替我出生的,我希望可以陪他更久一点,不像尼楚贺那样——可是如果你不爱他,那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所以……童佳意是佟懿儿的前世?所以……是你让我来到这里的?”真相大白,果然跟佟懿儿过去猜测的八九不离十——童佳意是真的,佟懿儿也是真的。
  “看来,我已经泄露天机了。”女子轻轻一笑,一点一点向前走去,完全消失之前,佟懿儿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希望他可以幸福,拜托了——”
  一阵瓢泼大雨和着风声惊醒了佟懿儿的迷梦。睁眼时四下一片漆黑,对面床上王嬷嬷熟悉的打鼾声使佟懿儿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
  无论她是童佳意,还是佟懿儿,抑或是其他的什么人,她都要好好活下去——爱不爱上康熙这件事,谁知道呢?想到这里,佟懿儿一时轻松了许多,翻了个身子闭上眼,竟一觉睡到了卯时。
 
 
第28章 当局者遇上旁观者
  康熙十三年五月二十七日, 康熙率宫中各人等、皇亲国戚及各部大臣亲送尼楚贺梓宫于巩华城安厝。佟懿儿牵着母亲赫舍里氏的手跟着人群哭号举哀。看着面前这具厚重的金棺,佟懿儿脑海中积存的那些与尼楚贺有关的记忆一时喷涌而出, 化作两行落泪。
  “唉, 这么好的孩子, 说没就没了——”赫舍里氏的低声啜泣将佟懿儿拉回现实, 尼楚贺不仅是大清的皇后, 还是赫舍里氏的侄女。作为看着尼楚贺长大成人的长辈, 赫舍里氏的哀悼显得格外有人情味。
  “额涅……皇后娘娘好歹留下了皇嗣, 我想她应该是欣慰的……”佟懿儿想到孝懿仁皇后早逝的命运, 声音不由颤抖了起来, 要是自己离开的那天, 又有谁来开解自己的母亲呢?
  不知为何,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把“ambulance”(救护车)这个单词念成“俺不能死”方才记住的笑话,在心里默默祈祷了一句“俺不能死”。
  也许,二十一世纪的童佳意就是十七世纪的佟懿儿盼来的那辆“救护车”。童佳意决心一定要尽力而为,不能让赫舍里氏十几年后再失去自己的亲生女儿。
  “佟夫人万安,皇上吩咐奴才接佟格格到御前侍奉, 您请先回罢!”申时已过, 日影西斜, 众致哀人等也预备返回京城了。顾问行冲着赫舍里氏与佟懿儿的背影嚷了一声,待二人回头时, 半跪着打了个秋千儿。
  “皇上留懿儿做什么?”在佟夫人眼里, 佟懿儿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少年老成的康熙根本没有看得上这个黄毛丫头的道理。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主子吩咐, 奴才只管带人过去。”顾问行笑得很勉强,自打尼楚贺崩逝,康熙成日沉默寡言,只看着尼楚贺的棺椁发呆。好容易对顾问行说了一句话,却是让他带佟懿儿过去,顾问行也是一头雾水。
  “那你跟着顾总管去吧——不许在御前放肆,知道吗?”赫舍里氏叹了口气,将身上一件葡萄紫镶金边斗篷解下披在佟懿儿象牙白暗纹衬衣外面,低声叮嘱,“夜里风大,别着凉了。”
  在宫里住了近十年,与赫舍里氏相处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听着母亲的叮咛,佟懿儿忽然鼻子一酸。
  “懿儿给皇上请安。”偌大的暂安厝殿此刻空空荡荡,康熙目光呆滞地垂头盘腿坐在楠木梓宫旁的一个明黄色拜褥上,穿一身石青色的麻布长衫,嘴角的胡茬与头顶的碎发显示他已经多日不曾梳洗了。
  “懿儿,来!”康熙听见佟懿儿的声音,抬头冲她招了招手,指着自己身旁的一块垫子道,“坐这儿说话。”
  “您要保重身子啊,一会儿让他们弄些素斋,懿儿陪您吃一些吧。”佟懿儿不想再开玩笑了,只乖巧地在康熙身旁坐下,“还有那么多朝廷上的事等着您处理呢,您可不能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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