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从懿而终——琵琶桑柔
时间:2019-04-20 09:20:11

  “懿儿给太皇太后请安!”整理好思绪后,佟懿儿方才脸带笑意地进入慈宁宫明间向盘坐炕上捻佛珠的太皇太后请安。虽然太皇太后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但细心的佟懿儿还是瞧见了她眼角留存的泪痕,“刚才是阿玛送我回来的,他委托我向您请安,希望您千万保重身子。”
  “劳烦你阿玛还惦记着。”大概是刚才建宁公主的哭喊扰乱了太皇太后的思绪,她仍旧若无其事地盘腿打坐,希望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听说吴应熊的事是你阿玛发现的?他真是我大清的功臣呢。”
  “这是阿玛应当做的,实在不足挂齿。”十三岁的佟懿儿知道,现在她应该表现得成熟一些了,毕竟时值多事之秋,谁都没有撒娇不懂事的权利。
  “咱们的懿儿终于长大了!人呐,果然还是要经历点儿事儿才能明事理!”太皇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招手让佟懿儿走近身前,欣慰地抚着她发髻上的红色宫花道,“皇上也是一样,所以我挺感谢吴三桂的,他会让我的玄烨成为一个真正的皇上。”
  面对太皇太后这样语重心长的感叹,佟懿儿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道理都懂,过去只是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才仗着生理年龄小常常放肆。只得红了脸低头不语,一时很像个见了公婆的丑媳妇了。
  “阿玛,您近些时感觉怎么样?”转年开春二月时,塔娜终因遏必隆一病不起而不得不回府探望了。握着曾经能腕二十力弓,如今却骨瘦如柴的这双手,塔娜不免泪如雨下,“皇上很惦记您的病……您千万要保重啊——”
  “唉,皇上现在满脑子都是西南战事,哪有功夫惦记我这个糟老头子?”遏必隆虚弱地咧开嘴笑了一下,摇摇头道,“何况……咳咳——何况如今尼楚贺即将诞育嫡子,整个紫禁城的一颗心都系在那上头……我算什么呢?”
  “阿玛……是——是女儿无能,女儿对不起您——”想起尼楚贺的身孕,塔娜再也憋不住了,趴在遏必隆的胸前嚎啕大哭,她一直在努力,可是直到遏必隆病入膏肓,她仍旧没能生下一男半女,给钮祜禄氏一族争到颜面。
  “不是你无能……是阿玛——咳咳!”遏必隆一时激动,胸腔一口痰忽然上涌,不由剧烈咳嗽起来,“阿玛枉为名将后人……竟如此软弱,让自己的女儿在后宫受尽委屈……”
  “阿玛您别说了……别说了——”塔娜过去的确在心里埋怨过遏必隆不够勇敢,一直党附鳌拜没有主见。可现在遏必隆这副样子,塔娜心里只剩下怜惜。她哭着扶起遏必隆,替他轻抚背部顺过一口气,才将他在软枕上安置好,“您让女儿有了入宫为妃的机会,已是女儿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既然进了宫,一切也就都有了希望……您放心,女儿在宫中一定给您争气,给咱们家争气!”
  “那个灵真观的王道士,之前说你有正宫娘娘的命……我嘴上骂他胡吣,将他软禁在后院的耳房里,心里却希望他的预言是真的——”忽然,遏必隆仿佛忽然来了精神似的,两眼放光地支起身子冲着塔娜耳语,“日后你好生替我养着他……依阿玛看,这王道士对咱们大有用处——”
  “这话……怕不能信罢……”塔娜心里一喜,额上却汗涔涔起来——生孩子是道鬼门关,王道士在尼楚贺即将生产之时说塔娜会做正宫娘娘的话,无异于诅咒尼楚贺会难产而死。
  “还有……王道士嘱咐你要防着佟家的格格,现在佟国维捉拿吴应熊立了大功,佟氏一族又是皇上的母族,将来必是你的大患——”遏必隆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因此也顾不上理会女儿的困惑,只将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脑都告诉塔娜,“阿玛……阿玛已经替你安排了人,现在没了阿玛,你必须联合可以联合的力量……切忌孤军奋战——”
  “您是说……济兰姐妹?”遏必隆死后,塔娜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没了靠山,没想到阿玛早已想到前面去了。
  “济兰姐妹只是其中之二……你放心,阿玛都安排好了。”遏必隆放心地闭上眼睛,如释重负地躺下拍了拍塔娜的手,“想要做正宫娘娘,就别在乎一时的恩宠……就像阿玛当辅政大臣,要熬得住……熬过了索尼、鳌拜和苏克萨哈,阿玛这辈子……也就值了。”
  遏必隆去世时,塔娜哭得天昏地暗,丫鬟怎么样都无法将她从遏必隆的遗体上移开。她的嚎啕里不但有悲伤,还有无尽的委屈——她不明白遏必隆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替塔娜得到皇后的名分,一向自傲的塔娜无法接受依靠别人的力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传皇上口谕,予大臣遏必隆一等公礼祭葬,谥‘恪僖’,钦此。”
  听闻遏必隆去世,康熙特派一等侍卫前来宣谕祭奠,跪在府门前听旨的塔娜忽然明白了遏必隆临终说的那一串“熬”字是何意思,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像父亲一样熬下去,她倒要看看老天爷究竟会给自己一个怎样的结局。
 
 
第26章 万般皆是命(捉虫)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万福。”料理完遏必隆的丧事已是三月,康熙特许塔娜在宫中穿黑色素服, 头戴白花替其父守孝, 跪在尼楚贺贵妃榻前的塔娜脂粉不施, 一双丹凤眼布满血丝, 一看就是几日没睡的样子。
  “妹妹免礼, 家中一切可好?”尼楚贺命宫娥搬了一张红木圆凳请塔娜坐了, 自靠在蓝缂丝金凤软枕上轻抚腹部, 脸上的忧虑神色也不知是因胎动不适, 还是替塔娜伤心。
  “多谢娘娘关心, 家里一切都好。”看到尼楚贺腹部明黄底料上凸起的那朵硕大的粉牡丹, 塔娜忽然想起遏必隆提到的王道士, 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赶忙将目光收回到自己手上的玛瑙戒指上,“娘娘的身子……还好罢?”
  “唉,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皇上忧心着南方的战事, 我却偏偏什么也做不了……”尼楚贺原本是个极坚强的女子, 自从承祜夭折后, 她的眼泪渐渐多了,动不动就把事情往坏处想。尤其现在非常时期, 怀着龙裔的尼楚贺一时压力骤增, 身子大不如前。
  “娘娘现在怀着龙子, 千万要放宽心, 切莫胡思乱想伤神了……”尼楚贺断线珠子般的眼泪使一向不甘的塔娜忽然动了恻隐之心——做皇后不仅意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意味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尼楚贺不过是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现在却承受着传承帝脉的压力,一点也没有备受尊崇的快乐。
  “这些时我在坤宁宫自顾不暇,如今妹妹你回来就好了——下个月钟粹宫的马贵人就要生了,你替我看着些罢!”见塔娜言辞恳切,尼楚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塔娜一向对自己心有不服,可现在十年过去,料想年深日久也总该经营出了一点姐妹情谊。
  别看马佳氏不过是个贵人,却是塔娜现今最嫉妒的人之一。她自从“生”了皇长子承瑞后,就受到了康熙百般照顾。康熙为了补偿她,时不时地会驾幸钟粹宫。偏偏这马贵人又是个极易受孕的,去年刚生了一个公主,现在竟又要瓜熟蒂落了。
  “这是自然,娘娘放心。”尽管塔娜想起这马贵人时内心便会涌起百般委屈,但身为康熙后宫的“副后”,塔娜必须对马贵人腹中的孩子表现出十二万分的欢迎才能符合她的身份。
  “听嬷嬷说马贵人昨儿夜里就发动了,怎么这会子还没动静?”四月初六一早,佟懿儿便向太皇太后请旨往坤宁宫陪伴尼楚贺。进了坤宁宫明间,宫女刚替她打了帘子,便见躺靠湘妃竹摇椅上的尼楚贺艰难地支起身子焦急问道,“你来的时候可有听见消息不曾?”
  “怕是还没那么快呢……您别着急。”佟懿儿猛然想起今日出生的这个阿哥好像是个夭折的,坐在黄梨木杌子上答话时闪烁其词,眼神飘忽不定。
  “好在有昭妃妹妹替我看着,也能安心些了。”身子沉重的尼楚贺显然已经没有余力去留心佟懿儿面部表情微妙的变化。听了佟懿儿的宽慰倒是宽心不少,扭头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等孩子落地,是该跟皇上说说完善后宫的事了,也该给你一个名分才是。”
  “我……我还小呢——不……不急的——”听尼楚贺这样说,佟懿儿忽然不争气地落下眼泪,一面笑着连连摆手。
  “害羞就害羞嘛,你哭什么!”尼楚贺当然不会知道佟懿儿为何而哭,只拿起白色丝帕替佟懿儿拭泪,“我看这几年你跟皇上挺和睦的,嫁给皇上跟我做个伴不是挺好么?”
  “嗯……”
  原来尼楚贺以为佟懿儿是因为不想嫁给康熙才哭的,这多少让佟懿儿松了一口气。虽说该来的总会来,但她总希望尼楚贺活着的每一天至少不要那样不开心。
  “启禀娘娘,钟粹宫生了,是个阿哥。”巳时初刻,阴阴沉沉的天气终于拨云见日,坤宁宫掌事姑姑带来的好消息也让尼楚贺笑逐颜开,吩咐小厨房中午多加几个小菜。
  尽管面前摆了一桌鸡鸭鱼肉,可到最后尼楚贺与佟懿儿也没吃下多少。吃干净碗里的最后一根豆芽的佟懿儿忍不住搁了筷子,拿起右手边丫鬟端着的黄地绿龙纹茶盏漱了漱口,又将嘴擦了擦。
  “怎么,吃饱了么?”孕晚期的尼楚贺身子慵懒,本就没什么食欲,见一桌子菜几乎没动,不免疑惑起来,“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多吃点可不行啊!”
  “我吃了一大碗饭呢——想一会子替您去钟粹宫问候一声,懿儿先告退了。”经过一顿饭的工夫,佟懿儿终于拿定了主意,决心即刻动身往钟粹宫走一趟。
  “给昭妃娘娘请安!”到钟粹宫前殿时,只见身穿藏青色团凤暗纹常服袍的塔娜正抱着一个婴孩呆坐在紫檀木宝座上,佟懿儿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到的及时。
  “刚刚皇上才给这孩子赐名长华,现在就断气了。”见佟懿儿来,塔娜心知这必是尼楚贺派来打探消息的。说话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已经麻木。
  “懿儿恳请昭妃娘娘将此事向坤宁宫瞒住。”佟懿儿握紧双拳,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跪地叩首,“皇后娘娘临盆在即,不能再受刺激了。”
  “你……你这是做什么!”佟懿儿的举动使在场众人俱是一惊,塔娜将孩子交给身边的嬷嬷,起身走到佟懿儿跟前将她扶起,“快起来说话!”
  “请昭妃娘娘答应懿儿的请求!”二十一世纪的童佳意喜欢跟人摆事实讲道理,膝下有黄金的她是绝不可能跪地求人的。但现在她生活在康熙时代的紫禁城,跪地不起就是最好的坚持,学历史的她当然明白。
  “我……我其实也是这么打算的——懿儿妹妹你快起来罢!”塔娜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回答地十分勉强。她方才抱着长华渐渐失去体温的身体,脑子里全是遏必隆临终前告诉她道士预言自己将会母仪天下的预言。她第一次觉得道士的话也许并非是无稽之谈。
  “谢昭妃娘娘成全!”塔娜的许诺使佟懿儿心里多少好受了些。不懂医术的佟懿儿并不能把尼楚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但她希望尼楚贺生命的最后几天至少是风平浪静的。
  接下来的近一个月时间,宫中上下俱为坤宁宫生产之事忙碌着,太皇太后甚至免了佟懿儿与娜木罕晨昏定省的日常礼仪,终日坐镇坤宁宫指点产房布置,查看太医院的药方,希望康熙的第二个嫡子可以平平安安地落地。
  五月初三日子时,尼楚贺终于发动了。佟懿儿是卯时醒来的,王嬷嬷替她穿好衣服时告诉她太皇太后已经去坤宁宫正殿坐了好一会儿了,现在还没有消息。
  “格格,咱今儿就在慈宁宫呆着罢!太皇太后、昭妃娘娘都在坤宁宫守着呢,何况大伙儿不都说第一胎难生养,皇后娘娘这是第二胎了,肯定会顺顺利利的!”佟懿儿正准备去坤宁宫见尼楚贺最后一面,却被王嬷嬷一把拦住了。在当时的人眼里,都觉得尼楚贺这第二胎肯定能顺产,根本体会不到佟懿儿此刻绝望的心情。
  “皇上呢?他有没有去?”坐在桌前吃八宝粥的佟懿儿仿佛丢了魂似的,只盯着博物架上一只银质方形西洋钟的时针一点点地向罗马数字挪去。
  “血房不祥,万岁爷哪儿会去呀!”王嬷嬷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给佟懿儿绣荷包,咧嘴一笑道,“何况如今政事繁忙,想来万岁爷必定早早上朝去了。”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不等王嬷嬷反应过来,如坐针毡的佟懿儿终于下定决心从杌子上起身,向坤宁宫的方向跑去。裹脚的王嬷嬷自然是跟不上的,只得气喘吁吁地站在慈宁门前看她跑远。
  “恭喜太皇太后,皇后娘娘生了一个阿哥!”当佟懿儿赶到坤宁门前,一阵剧烈的鞭炮声把佟懿儿吓了一跳,她踩着一地红色的碎屑到了坤宁宫正殿,苏麻喇姑正笑盈盈地抱着孩子向太皇太后报喜。
  “臣妾恭喜太皇太后喜得曾孙!”塔娜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红的百蝶衬衣,显得格外喜庆。
  “懿儿恭喜太皇太后!”待塔娜说完,佟懿儿方才整理好思绪跨过红色的门槛,向太皇太后行礼。
  “懿儿也来啦?我正预备回去呢——你陪我一块儿罢,让苏麻喇姑和昭妃在这儿看着。”
  看来佟懿儿大概是没有机会和尼楚贺告别了,回慈宁宫的路上,佟懿儿不免一阵懊恼。但看着太皇太后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佟懿儿又不免疑惑起来——难道历史又要改写了?没听人出来说尼楚贺血崩,是不是意味着母子平安?
  佟懿儿希望自己的脑洞成真,哪怕孝懿仁皇后这个谥号因此在历史上消失,她也无所谓。
  “孩子……孩子没事吧——”坤宁宫明间里,看见塔娜一脸喜气进来的尼楚贺瞬间如释重负,她拉着塔娜的手让她在自己床边的杌子上坐下,疲惫地笑道,“辛苦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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