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取代身世显赫的塔娜成为中宫皇后是老天爷赐予的机会,是极其罕见的偶然。但尼楚贺相信只要她生了一个嫡子,就可以将赫舍里氏与爱新觉罗氏的血脉紧密联系在一起。倘若能够让偶然成为必然,也不枉当年索尼对这个孙女的悉心栽培了。
第24章 是祸躲不过
“今日朕已派侍卫折尔肯往云南宣谕了。等朕的手谕一到, 吴三桂必从昆明拔营!” 在乾清门前送走了派往云南的钦差大臣的康熙一时如释重负,从交泰殿径直奔入坤宁门, 冲着在门前恭候的尼楚贺兴奋地嚷道, “渴死朕了, 有茶没有?”
“早备下了, 皇上随臣妾来——”尼楚贺穿着一袭杏黄绸绣兰桂齐芳衬衣, 一字髻前围着绿玛瑙抹额, 正合着康熙此刻喜悦的心情。一双米色绣缎花盆底小心翼翼地踏过坤宁宫前院的青石砖, 生怕惊扰了道路两旁的绿叶红花。
“皇上……您慢点儿喝——”看着康熙拿着茶碗大口吞咽的样子, 尼楚贺才相信他是真的渴了。她喜欢看康熙把坤宁宫当做一个放松的地方, 只有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不仅是大清国的皇后, 还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妻子。
“唉——痛快!”将空空如也的仿宣德青花茶盏放回前沿炕几上的康熙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下大局已定,朕倒要看看那帮反对撤藩的大臣还有什么话说!”
“三叔他——”听闻康熙此言的尼楚贺脸色骤变,几乎快要给康熙跪下了,“三叔现在一定是支持您的……”
“皇后你这是做什么!”在尼楚贺几乎要双膝触地时,康熙眼疾手快将她扶起坐下, 摸了摸后脑勺尴尬笑道, “朕……朕忘了索额图是你三叔了——他现在正帮着朕筹措撤藩事宜呢, 你放心……”
“皇上今晚就在这儿歇下罢,臣妾已经吩咐小厨房做好了一桌小菜, 都是您爱吃的……”警报解除的尼楚贺总算松了口气, 开始试探性地留住康熙。见他点头, 尼楚贺脸上的笑容才真正舒展开来。
“这个韭菜盒子是新来的御厨做的, 您尝一个罢。”待到八仙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各色餐碟,尼楚贺自己并没有什么胃口,只一味往康熙的黄釉碗里添菜。
“嗯……皇后你也吃啊,朕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子似的……”康熙当然知道尼楚贺让自己吃韭菜的用意,但是康熙一向不喜欢口味厚重的食物,只得又夹了一筷子自己喜欢的酱鸭往尼楚贺的碗里放,“看你这些时越发消瘦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臣妾……臣妾谨遵圣谕。”康熙说话轻声细语,听在尼楚贺耳中自然是关爱自己的表示,她不由红了脸夹起面前红油油的鸭肉,微启朱唇咬了一口。
本身这日康熙将撤藩一事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心情颇佳,加上尼楚贺特意让自己比平日更温柔些,是夜尼楚贺当然如愿以偿,不久更是传出喜讯。众人皆替尼楚贺高兴时,只有塔娜与佟懿儿和别人不同。
“唉,这下皇后总算是又有了……”九月的某天,康熙在慈宁宫请安完毕后出来在咸若亭看到佟懿儿对着丛丛菊花发呆,不由笑着走到她身边坐下,“你说朕是不是挺惨?”
“人家十月怀胎,吃不好睡不好,就为给您生个嫡子,人家惨不惨?”佟懿儿想着九个月后尼楚贺就要挂了,回康熙问话时自然没有好语气,“真是皇上不急——”
“不愧是皇后的表妹,这么替表姐想!”康熙不知道尼楚贺的命运,因此听了佟懿儿话只觉得有趣,拿带着翡翠玉扳指的右手拇指点了点佟懿儿的鼻子道,“可你别忘了,你也是朕的表妹啊,可不能偏私!”
“我可是一碗水端平的!”明里暗里帮了康熙那么多次的佟懿儿居然得到了“偏私”的评价,她自然是不乐意的,两只手叉腰,气鼓鼓地站起来与康熙理论,“我佟懿儿一向帮理不帮亲,今儿这事儿是皇后娘娘占理,懿儿自然该向着皇后。”
“哟,居然生气啦?”十三岁的佟懿儿在康熙眼里依然是个可以随时捏脸蛋的小萝莉,她的“愤怒”在他眼里自然也就不算一回事了,“好好好,朕会经常去看望皇后的,朕向你保证!”
听康熙答应得这么随意,佟懿儿不由替尼楚贺感到难过——也许等到佟懿儿真正成人的那天,才有机会让康熙一本正经地听她说话……也许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因为佟懿儿只是一介女流。但无论如何,尼楚贺怕是等不到康熙“懂事”的那一天了。
“臣妾等恭祝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十二月十七日是尼楚贺的生日,按例皇后千秋节时六宫妃嫔及在京命妇皆要在坤宁宫正殿向皇后行礼,今年当然也不例外。塔娜外罩石青色五爪蟒纹朝褂,下着红色织金寿字缎并石青色织五彩五爪行蟒妆花缎朝裙,率领六宫妃嫔向尼楚贺叩首贺寿。佟懿儿算是没有位分的皇亲国戚,与娜木罕俱穿着和硕格格的朝服跪在塔娜身后行礼。
“诸位姐妹免礼,赐坐。”怀孕四个月的尼楚贺这段时间看上去胃口不错,面色红润了许多。阶前的掐丝珐琅炭炉烧得正旺,尼楚贺将一双手拢在玄狐毛笼套内,护着微微隆起的腹部。
“皇后娘娘如今身怀龙裔,正是我大清之福。”身为位分最高的皇妃,塔娜即使再不情愿,也得做出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代表众人向尼楚贺祝寿,“臣妾等特备薄礼献上,请娘娘笑纳!”
说话间,早有宫娥端上各色礼品鱼贯而入,今年因尼楚贺有孕,所以大部分贺礼都是补品、婴儿用具之类的东西,比往年的贺礼厚重不少。
“妹妹有心了,现在朝廷正在撤藩,到处都要用银子,实在不应为我的寿辰破费。”尼楚贺拿起手边一只小巧精致红色的拨浪鼓,高兴地摇了两下道,“像这样的小孩子用品我留下几件就是了,其余的补品,拿去折了银子支援朝廷罢,算是咱后宫姐妹们替皇上分忧了。”
“皇后娘娘心系百姓福祉,臣妾等自愧不如!”塔娜万万没想到自己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备下的礼物竟被尼楚贺当做了一次彰显懿德的机会,心里仿佛被堵住了一般喘不过气来。但她只能带着六宫诸妃对尼楚贺俯首称臣。
“时候不早了,大家回去歇着罢。”孕妇久坐后难免腰酸,尼楚贺当然也不例外。强忍不适与众人又寒暄了一阵,尼楚贺方才笑着目送来人离去。
“不……不好了——”佟懿儿刚跟在塔娜身后踏出坤宁宫门,只见承乾宫的首领太监吴庚着急忙慌地跪在塔娜脚下拦住大家的去路,“听……听说那平西王,在云南反了——”
“不可能吧?”除了佟懿儿,这个平地一声雷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塔娜觉得那吴三桂得知康熙要撤藩,心有不甘是肯定会有的,但一个反了明朝的人,又怎么会再反一回清朝呢?
“城郊有个叫杨起隆的,听说平西王反了,自称朱三太子在京城闹事,皇上正派人去擒拿呢——”吴庚说得有板有眼,塔娜这才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了,“刚刚顾总管传来皇上的旨意,叫您各位赶紧回自己宫里呆着,万一……万一那杨起隆打进紫禁城来,必有一场鏖战……”
听到这里,大多数女眷吓得腿都软了,她们纷纷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只有佟懿儿还站在塔娜身后,面不改色地继续听吴庚汇报。
“懿儿,你不怕吗?”塔娜惴惴不安地吩咐身边的嬷嬷引导众人有序撤离后,回头看佟懿儿依旧站在原地,不由纳罕。
“怕也没有用,是祸躲不过。”佟懿儿向塔娜微微一福道,“懿儿这就跟王嬷嬷一道回慈宁宫,昭妃娘娘辛苦了。”
“格格您真不怕啊?”王嬷嬷也算上了年纪的人,听说吴三桂已反,她虽然没有腿软,可也有些心中惴惴。看着年纪轻轻却一脸镇定的佟懿儿,她不禁将下巴拉得老长。
“要倒霉的又不是我一个,而且我相信皇上一定可以摆平这一切的——难道嬷嬷你不相信?”佟懿儿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都是历史的必然,她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却倒也不是完全无能为力——给大家做做心理建设还是可以的。
“当……当然相信了——”王嬷嬷回答得很勉强,对她来说康熙只不过是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少年天子,而他要面对的人却是三足鼎立的南方藩王,胜算实在不高。
“放心吧王嬷嬷,至少今天晚上一定可以睡个踏实觉!”回到西稍间的佟懿儿脱下冬朝服冠交给王嬷嬷收好,自斟了一杯半温的茶水猛喝了几口。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用罢晚膳,佟懿儿半跪在太皇太后膝前替她捶腿,二人心照不宣地对吴三桂的事避而不谈。现在穿了一身银灰色常服袍的康熙灰心丧气地跪在太皇太后面前行礼,这个问题怕是要摆上桌面了。
“杨起隆的事怎么样了?”太皇太后抬了抬手示意佟懿儿停下,佟懿儿乖乖地站在苏麻喇姑身边,打算做个好听众。
“已……已经派人控制住了,只是贼首一时逃脱,正在追捕……”好不容易灭掉鳌拜养出来的傲气,这时候已经在康熙脸上荡然无存了。他低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熊孩子一般不知所措,一时语无伦次。
“嗯,总算咱们今天不用被赶出紫禁城流离失所啊——”太皇太后喝了一口奶茶,忽然冲着佟懿儿与苏麻喇姑呵呵一笑,“要不怎么都说‘皇上圣明’呢!”
“孙儿……孙儿知错了——”康熙被毒舌的太皇太后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今天终于知道自己想当然的后果了,但没有人会出面指责他,除了太皇太后。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怕是不怕?”太皇太后收敛起笑容,看着康熙的眼睛掷地有声地问道。
“孙儿不怕!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从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沉吟片刻,康熙坚毅地抬起头来,激动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要说心理建设,佟懿儿在太皇太后面前还得甘拜下风。
第25章 忍字心头一把刀
“启奏皇上, 和硕额驸吴应熊以红帽为号欲在京举事,现已被奴才等擒拿, 请问当如何处置?”
康熙十二年的年关因三藩之乱显得尤为难过, 但康熙不能把自己的焦虑摆在脸上, 当佟国维心急火燎地到乾清宫东暖阁汇报时, 竟看见康熙与佟懿儿在紫檀木案前并排而立, 握着她的手用一只玉管笔点染九九消寒图上的梅花。
“懿儿给阿玛请安!”佟懿儿原本只是应康熙之邀到乾清宫陪他玩一会儿, 也好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现在佟国维的突然造访倒使佟懿儿忽然尴尬起来, 尤其看见佟国维那一脸欣慰的笑容, 定是以为康熙与佟懿儿好事将近无疑了。
“舅舅做得很对——先将吴应熊看押在刑部罢, 其他的等议政大臣会议出结果后朕在定夺。”搁下毛笔的康熙不禁击节赞叹, 绕过几案上前扶起佟国维道, “舅舅辛苦了,待三藩平定,朕一定论功行赏!”
“奴才深受皇恩,定当鞠躬尽瘁,方才不负孝康章皇后在天之灵!”佟国维特意强调了康熙生母的谥号, 没有她, 也就没有今日的佟家。
“懿儿, 不如你跟你阿玛一道去慈宁宫看看太皇太后吧,她老人家最近身子不大好, 朕诸事缠身, 也没有闲暇陪她去疗养了。”说起太皇太后, 康熙一时没了方才的喜色, 只红了脸低下头去,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奴才遵旨。皇上不必自责,您今日在早朝时说得好,三藩是‘撤亦反,不撤亦反’,现在早些发作也是好事,时日拖长了尾大不掉,反而更加连累百姓。”佟懿儿领了旨微微一福,便乖乖走到佟国维身边站好。佟国维见康熙一时面如土灰,脸色几乎和身上的银色常服袍相似,不免心疼地又劝慰了一句。
“阿玛,您觉得太皇太后和皇上会杀了吴应熊吗?”去慈宁宫这一路,鹅毛大小的雪花纷纷而落,佟懿儿的藕荷色金梅袄袍外罩着一件绛色白狐毛斗篷,牵着父亲的手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佟国维忽然站住了,俯下身子冲着女儿莞尔一笑。
“我……于情,吴应熊是额驸,不该杀;于理,吴应熊与其父一道背信弃义,当诛之以儆效尤。”佟懿儿知道历史的结局,但事到眼前,她忽然想到了无辜的建宁公主,当初是朝廷发话让她嫁给吴应熊的,现在要杀了她的丈夫,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我想,这会子建宁公主大概正在慈宁宫向太皇太后求情呢——”距慈宁门三尺之遥时,佟国维忽然停住脚步,叹了口气向佟懿儿提议道,“不如咱们先到慈宁宫花园的临溪亭里坐坐吧?”
“嗯。”仰望着佟国维一脸无奈的表情,佟懿儿忽然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骄傲,他是善良的,尽管明白世事复杂。
“皇额涅……求您就留我世霖一条命吧——”建宁公主一声凄婉的哀嚎打破了慈宁宫的宁静,佟懿儿与佟国维寻声望去,只见苏麻喇姑无奈地将体力不支的建宁公主从慈宁宫正殿扶掖出来,那公主如今不过三十余岁,现在穿着一件黑色常服袍,形容枯槁,头上的发髻已经散乱,看上去竟像有四五十岁光景似的。佟懿儿于心不忍正欲上前帮忙,却被佟国维伸手拦下了。
“太皇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咱们去了也没用。”闭上双眼,佟国维满脑子都是眼见吴应熊起事的场景,这样的眼见为实使佟国维更加坚定了支持太皇太后的决心,“阿玛先回去了,你替我向太皇太后问个安——记住,千万不要提今天看到建宁公主的事。”
“懿儿……懿儿记住了。阿玛一路小心,注意身子。”目送佟国维离去时,佟懿儿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看的《怀玉公主》里的情节——吴应熊没有死,和建宁公主去了盛京,改名吴非,从此过上了幸福的日子。电视剧毕竟是电视剧,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是很容易碾压那些儿女情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