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从懿而终——琵琶桑柔
时间:2019-04-20 09:20:11

  见佟国维来访,佟懿儿笑着搁下玉管笔,招呼他坐下,“想来皇上定然很兴奋罢?那可是神兽呢——”
  “皇上是挺高兴,不过兴奋倒没有。”佟国维捋了捋胡须,接过王嬷嬷端上来的菊花茶轻啜一口,“都是高士奇那帮汉人说这是西洋人服膺我天朝的祥瑞之兆,要写诗文纪事——也就他们那帮人玩得起,你阿玛这半吊子,不凑热闹也罢!”
  听佟国维这番颇有自知之明的玩笑话,佟懿儿一时忍俊不禁,“想来阿玛与皇上一样,对这狮子的来历估计更感兴趣吧?”
  “听说这是一个西洋国王,叫……叫什么阿方索的敬献上来的——”佟国维见女儿对狮子的来历似乎颇为好奇,仰着头努力回忆搜罗起自己听闻的信息,“听高士奇说,皇上给他看了一眼西洋人写的进贡表文,那上头说现在他们的‘主’已经诞生一千六百七十四年了……”
  佟懿儿知道现在按公元纪年该是一六七八年,这头狮子漂洋过海了四年才到这里,但与她这个跨越了三百多年时光的旅行者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那狮子可还有精神?”在这个没有空运的年代,一头狮子被人折腾了四年,想来一定元气大伤,为了使康熙允许他们与中国开展贸易,这些洋人也是绞尽脑汁了。
  “他被关在一个结实的铁丝笼里,我去看时它只站在那里喘着粗气,也没有吼叫。”佟国维毕竟是武夫,面对狮子这样的庞然大物依旧面不改色,“听南怀仁神父说,这种狮子在野外把大部分可以食用的动物都视作自己的捕猎目标,可威风了,算得上是兽中之王。”
  “再威风凛凛的野兽做久了笼中困兽,也会失去王者风范的。”佟懿儿还是童佳意的时候,也曾去动物园看过狮子老虎,虽然现在因为身体原因见不到一六七八年的狮子,但通过佟国维的描述,她已经可以想象那只狮子的模样了。
  “谁说不是呢——”佟国维笑着拿起桌上摊着的《诗经》,见佟懿儿正抄到《周颂武》一篇,歌颂周武王的功绩不亚于其父周文王,“那吴三桂在衡州建了所谓的‘大周’,又如何呢?听说那老贼如今已然病入膏肓了。”
  “吴三桂这种贰臣,如何配得与历史上的周王朝相提并论?”看着自己写下的“嗣武受之,胜殷遏刘,耆定尔功”一句,佟懿儿满心都是康熙胜券在握、雄姿英发的模样,相信这一天已经不会太遥远了。
  中秋过后,康熙终于再度得了空闲往佟府探望佟懿儿,眼前的佟懿儿穿一身宽松的碧青色缎面暗纹夹袄,半靠在搁置了软枕的凤纹交椅上,抹了桂花头油的长发垂在背后,散发着淡淡的甜味。
  “朕给你带了本新书来,你看看合意不合意?”康熙随意地在佟懿儿身边的一张梨花木杌子上坐了,神神秘秘地从湖蓝色的衣袖内掏出一册连史纸线装书,封面与其他书倒没什么不同,佟懿儿双手接过,只见上头写着娟秀的一行书名“御制诗集”。
  “皇上还真是不简单呢,这就出了一册诗集了——”佟懿儿小心翼翼地一页页翻开看过,原来这书是词臣高士奇将康熙近年来的诗作结集编纂而成的,其中以康熙十七年五月间往京郊巡幸时留下的作品为最多。
  “其实朕原本只是想让那些南书房的汉人知道,朕一直在努力学习,让他们放心地替朕出谋划策——”听见佟懿儿的夸奖,康熙倒一时害羞起来,红了脸低头挠了挠辫子,“谁知那高士奇暗地里竟有心将朕近年来的习作收拾出来了……”
  “皇上的诗好与不好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得到了汉人的认可,您今后的路就更好走了。”佟懿儿翻到了她还是童佳意时第一次读到的《夜半》,里面那句“览书银蜡短,观象玉衡长”曾经让她颇为心动,如今这书刚印出来不久,还带着油墨的清香,使她一时心悦神怡。
  “懿儿,你这话虽然不够圆滑,可是真真说到朕心坎上了!”康熙笑着握住佟懿儿的手,冲她挤眉弄眼道,“就知道你不会夸朕诗写得好……也只有你了!”
  “您又不是文学家,您比文学家考虑的事可多多了。您偶尔赋诗,不过是抒发感情罢了,贵在真诚。”佟懿儿将书轻轻合上搁在身旁的几案上,冲康熙笑道,“懿儿这番恭维,可算是将功折罪了?”
  “本就没有‘罪’,这叫锦上添花啊!”康熙只有在与佟懿儿相处的时候,才能露出自然随性的笑容,他伸手刮了刮佟懿儿的琼瑶鼻叹道,“你呀,真是朕的小冤家——”
  不知为什么,佟懿儿恍惚想起过去读到过的康熙写给孝懿仁皇后的悼诗,里面似乎有一句是“旧诗咏尽难回首,新月升来枉照空”——原来她与他真的有过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曾经,他的诗句很写实。
  “喏,这册诗就留在你这儿咯,一定要读给他听。”康熙瞟了瞟佟懿儿高高隆起的肚子,露出坏笑。
  “怎么,你想让他出生张嘴的第一句,就念您的诗不成?”佟懿儿摇了摇头,刚夸他几句,他果然就得意忘形了。
  “朕只是想让他知道,朕不在你们身边的日子,朕天天都念着你们。”这个善开玩笑的皇上动起情来也不是盖的,他轻轻枕在佟懿儿的小腹上,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尚未谋面的孩子说,“下个月朕就要陪着皇祖母去疗养了,顺便要去北边看看……这一去,可能得等孩子出生咱们才能见面了——”
  原来他不是自恋,只是舍不得。佟懿儿不再说话了,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俯身吻了吻他的脸颊。
  “朕想把大部分后宫女眷都带出去,这样到时候就没有人会怀疑孩子不是如吉的了——”原来康熙想得这么周全,这出戏原先是佟懿儿要演的,现在他不仅陪着她,还比她想得更深远,“等你平安生产,先让阿哥回宫。待你出了月子,就能一直跟咱们的孩子在一起了。”
  “懿儿都听您的,您放心罢……”十几年过去,佟懿儿陪着眼前这个男人一路成长,终于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刻,她才渐渐发觉这个人的肩膀其实是可以依靠的。
  “启禀皇上——”
  正当二人难舍难分时,忽然听见佟国维在门外轻声呼唤,康熙心头一紧,赶忙起身推门出去。佟懿儿以为是太皇太后发现了什么,一时也紧张起来,感觉腹中的孩子也有些躁动,忙用手轻轻安抚,也暗示不要自己吓自己。
  “哈哈哈哈,那老贼果真死了?”康熙的声音在小院中回荡也使佟懿儿心里踏实了不少——吴三桂死了,也许是那只漂洋过海的狮子带来的好运吧!
  “听到了吗,吴三桂死了呢——”佟懿儿笑着低吟一声,腹中的孩子动了两下就安静了不少,似乎已经心领神会。
  第三更:以真受福
  九月康熙奉太皇太后往遵化温泉疗养,顺道北巡,留佟国维在京照看佟懿儿。到了九月底,康熙终究还是不放心,想着无论如何也得回京看看她才好。
  “一向到了孟冬时节,按例是要往太庙行礼的,孙儿想今年吴贼已死,眼见南方将定,这大礼还是不能省的。”帷幄内篝火冉冉,太皇太后坐在一张铺了绣黄缎垫的紫檀三屏宝椅上,边喝着滚烫的奶茶,边听垂首站在面前的康熙禀告,“孙儿特来请旨……”
  “皇上已经亲政这么多年了,这么点小事还不能自个儿拿主意么?”太皇太后将茶盏放在手边的几案上,接过苏麻喇姑递来的帕子擦擦嘴道,“要去便去,不必说什么理由与我听,您已经不是儿皇帝了,得有点威严才是。”
  “皇祖母教训的是,孙儿谨遵教诲。”康熙还以为太皇太后会怀疑他回京的真实目的,却发现自己原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住哈腰称是,心想自己一定要将祖母这等心胸继承下来,才能治好这个天下。
  十月初一一早祭太庙礼毕,康熙先往宁寿宫向皇太后请安,后即吩咐曹寅等备马往灯市口佟府去,佟国维前日已接了旨意,等康熙晌午到时,佟国维夫妇已在佟府夹道跪迎了。
  佟懿儿这些日子吃吃睡睡,闲的发霉时只翻康熙送来的书册解闷。因康熙不让佟国维事先向她透露他会回京的消息,康熙推门而入时,她只坐在案旁向腹中的孩子念诗,“午夜迢迢刻漏长,每思战士几回肠。海氛波浪何年靖,日望……日望三郎早还乡——”
  “臭丫头,居然擅改朕的诗!”佟懿儿没想到话音刚落,“三郎”的声音竟然就在身后响起了,她一时将桌上的《御制诗集》合上,红了脸不敢回头看。
  “您是‘日望军书奏凯章’没错,我这个深闺妇人,盼的与您自然不同。”看见康熙深情款款走到自己跟前,半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她不禁一阵怦然欣喜,低眉看看自己的小腹道,“您既然已经来了,就把这诗的正确版本念给他听可好?免得您又说我‘误人子弟’了!”
  “这又不是什么千古名篇,不过是练习之作罢了,说不定他以后写得比朕还强些!”康熙将耳朵轻轻靠近佟懿儿的小腹,轻声道,“还是把四书五经听熟了要紧,是不是?”
  一阵玩笑中,关于腹中孩子的胎教之争渐渐告了一段落。康熙怕她在梨花木圈椅上坐久了难受,便扶她到一旁的躺椅上半卧了,又拿了一张虎皮毯子盖在她桃红色金梅纹袄袍上。自己拿了一张杌子在她身边坐着。
  “这些日子在遵化,朕将一册《说文解字》都翻破了,也没给咱们的阿哥想好名字……”握着佟懿儿有些凉意的右手,康熙一时有些心疼,只小心替她搓了两下,希望能让她暖和些,“所以朕才特意跑这一趟回来问你,取什么名字好呢。”
  “示字边的字可多呢,您这会子拢共才用去三个,哪里就选不出来了?”佟懿儿当然知道腹中的孩子该叫什么名字,但是她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当年汗玛法生八皇子,汗阿玛生四皇子的时候,也是半天起不了名字呢……”提起往事,康熙不由叹了口气,“其实朕的名字,开始并不是玄烨——”
  佟懿儿想起来,玄烨这个名字似乎是康熙登基时顺治和大学士们一同议定的,这个名字从诞生的那天起就成了帝讳。看着康熙落寞的眼神,她忽然很好奇他最初的名字叫什么。
  “说来也许你不相信,在登基以前,所有的长辈都叫朕奇里。”不等佟懿儿开口问,康熙已经自报家门了,“汗阿玛给朕起这个名字,大概就是让朕学会忍耐罢……”
  “奇里,kiri……”看着眼前这个从小到大一直在忍耐中度过的男人,佟懿儿将这个名字喃喃念了几遍。
  “嗨……朕跟你说这些做什么!”看着佟懿儿呆呆自语的样子,康熙忽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后脑勺道,“这回咱们先就给小阿哥郑重其事地起好名字——朕是想着,如果玉牒上他的生母不能是你,这名字就得让你来取。”
  竟是这样的,原来老天爷的安排竟是这样的。佟懿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那个在她心里萦绕多时的名字。
  “以……以真受福——”佟懿儿小心翼翼地念出那句她已经烂熟于心的释义,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胤……禛。”
  他果然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果然也看中了这个字——二人眼神交汇的一瞬,一切不言自明。
  “皇上,曹侍卫说议政大臣在乾清宫等您议事呢,时候不早了……”一直守在院子门口的佟国维接到曹寅的消息,此时轻叩了几下门环,提醒康熙注意时间。康熙与佟懿儿的交心时刻戛然而止,他们这才极不情愿地回到现实。
  “懿儿,朕不能久留……你放心,一切朕已经跟你阿玛商量好了,等朕十一月底陪皇祖母回宫时,你应该也差不多出月子了。那时候朕就跟皇祖母通禀要把小阿哥给你抚养,你气也消了,愿意回承乾宫住。”
  他果然想得很周全,佟懿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只叮嘱他一路小心,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情,不必太挂念她。二人自是依依不舍,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佟国维来催了方才道别。
  接下来的日子,佟懿儿心中的一根弦越绷越紧,心里一直想着到十月三十日前千万不能有任何变故——她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未来会成为雍正皇帝的那个爱新觉罗胤禛,甚至已经不在乎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只要能平平安安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好,只要能顺顺利利长大成人就好。
  十月二十九的一场大雪将佟懿儿住的小院屋顶的琉璃瓦皆染白了,武太医领着佟国维特意挑选的府中可靠的收生嬷嬷一道踏着厚厚的积雪里里外外忙活起来,随时准备为佟懿儿接生。
  佟懿儿躺在榻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百子图棉被,床边暖炉上烧着一壶热水。守在床边的赫舍里氏眼睛里布满血丝,看来似乎已经几天几夜不曾合眼了。
  “额涅……要不,您先去歇一会儿罢……”佟懿儿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晚膳只吃了几口米粥便再也吃不下了,看着赫舍里氏一脸疲倦地放下碗勺,佟懿儿忽然想起童佳意早逝的母亲,一时心疼不已,“懿儿还没那么快呢——”
  “额涅愿意守着你。自打你和你姐姐嫁人,额涅就难得见你们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你竟在娘家生孩子,额涅可不能错过了……”赫舍里氏摸了摸佟懿儿额前的碎发,眼中充满母爱的温柔——佟懿儿从前还小的时候仗着自己有点“文化”,对自己的“父母”并没有多少崇拜。如今自己就要做母亲了,才发现古今的父母都是类似的,一样地时刻惦记自己的孩子。
  “额涅……您——不会怪我罢……”佟懿儿知道自己现在的决定一定会让眼前这个女人难以理解,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疼惜,也看出了困惑。
  “其实……额涅最近在想,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咱们——”赫舍里氏低头叹了口气,抬手擦了擦眼泪道,“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只想着让闺女替咱争气,替咱与皇室联姻,让你们这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进宫,过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还得处处考虑周全,你看你尼楚贺……哦不,仁孝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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