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呢,朕是说你真神了——这个孩子真的叫隆科多!”原来康熙一直记得佟懿儿“剧透”的那个名字,今日听说佟家有喜事,特意问了佟国维一句。
“隆……隆科多?!”佟懿儿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心想莫不是历史再一次出现了偏差,“会不会是额涅同时生了一对龙凤胎,我阿玛没告诉您?”
“怎么可能,生了龙凤胎这样的大事,都要上报的。”康熙本以为佟懿儿会自鸣得意,却没料到被她一句“龙凤胎”又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好……好吧!”两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气氛忽然安静了好一阵。尴尬的佟懿儿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从明天开始,朕除了每天上朝例行公事外,就不管政务了。有时间的话,朕会来找你玩的。”深吸一口气后,康熙终于转移了话题,“前段时间太忙了,你一定很闷对吧?”
“您刚才不还说您不上朝么?我和琪琪格可都听到了。”对佟懿儿来说,康熙为什么不上朝才是八卦的重点。
“皇祖母骂了朕一顿,上朝是朕唯一的妥协。”康熙原本站在阶下与弯腰与佟懿儿对话,现在索性一屁股在佟懿儿身边坐下,看着眼前琉璃瓦上的瑞兽漫不经心道,“鳌拜那个家伙,不让朕废除圈地,不让朕八股取士,不让朕跟熊赐履他们学习儒家经典……这不让那不让,算什么亲政!”
康熙果然是在跟鳌拜赌气,做一个名不副实的皇帝,谁都会不爽。佟懿儿用理解与同情的眼光看着康熙,只是那目光又暴露了佟懿儿的心理年龄,“所以,皇上表哥就打算撂挑子了?”
“他们不是嫌朕子嗣稀薄吗?好啊,打今儿起朕就夜夜笙歌,成全后宫三千佳丽!他们不是嫌朕学多了孔孟之道偏袒汉人吗好啊,打今儿起朕就不读书了,天天跟着八旗侍卫们打猎游玩,做一个纯正的满洲皇帝!”皇帝也有叛逆期,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康熙一面说着,一面握紧右拳锤向旁边的朱红柱子。
听完康熙的控诉,佟懿儿只觉得表哥的排比句用得是真不错,天生就是当皇帝的料。
“您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您可以打败鳌拜?”佟懿儿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说这些话到底合不合适,她拾起身旁的一根树枝,胡乱在地上画起来。
“皇祖母说现在还不行,因为鳌拜在朝中的威望太大了,她让朕忍着,还举了父皇的例子。”康熙恨得咬牙切齿,“当年多尔衮英年早逝,是阿玛的幸运。那鳌拜五大三粗,怎么也不像能早死的——凭什么让朕等?”
“皇上表哥你看——”顺着佟懿儿树枝指着的方向,康熙看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横躺着一块朱红色的断木,像是维修宫室时废弃的材料。康熙起身将它拾起,发现断木的背后已被白蚁蛀空。
“这么结实的上好木料,竟被一群小小的白蚁蛀空了!”康熙坐回阶上,仔细端详着那块木头,啧啧称奇。
“白蚁虽小,可它们积聚在一起时,不就强大吗?”佟懿儿努力把这句话说得更符合一个小孩子的口吻,“而且,虽然现在我外祖父已经不在了,可是您还有我三舅,还有塔娜姐姐的阿玛啊——只要您对姐姐们好,大家都会帮您的。”
康熙盯着那块木头,回忆着佟懿儿跟自己说的那番话,陷入深思。半柱香工夫过去,康熙方才拍了拍有些麻木的大腿站起身来,冲佟懿儿笑道,“懿儿说得对,放心吧,刚才朕说的都是气话——才不会便宜了那鳌拜呢!”
佟懿儿再次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容,心中得意原来康熙除去鳌拜竟还有自己的功劳。
“皇上万福!”自打听说康熙今晚要到承乾宫探望自己,坐在前殿明间花梨木案前翻《女诫》的塔娜心里就颇不宁静。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急切,只能装作一副不知道康熙什么时候到来的样子,等宫女掀开水晶帘时才从容放下书行礼,“臣妾读书一时忘情,请皇上恕罪。”
“你在读什么书?”康熙牵起塔娜的双手,由她引到前沿炕上坐了。塔娜今日只穿了一身石青色暗纹常服袍,除去耳朵上一对三钳东珠坠子别无他饰。
“臣妾在读班婕妤的《女诫》。”塔娜腆着脸将书案上的《女诫》双手奉上,“正读《妇行》一节。”
“这是汉人女子学的规矩呢,朕听说你在家时可是说一不二的姑奶奶!”康熙当然知道《女诫》,儒臣们早建议他将这书后宫推广,只是他的心思现在压根不在这上头。
“臣妾愿为皇上马首是瞻。”塔娜听康熙这样说,觉得现在是表忠心的好机会,当即行了一个蹲安礼。
“听说皇后喜欢读前明仁孝皇后的《内训》,你怎么倒读上《女诫》了?”康熙将书随意翻了两页便搁下了,由端起木几上的托宣德款青花缠枝纹茶盏轻啜了一口。
“臣妾身居侧宫,不敢与皇后娘娘读一样的书。”实际上塔娜说谎了,早在入宫前,一本《内训》已经被她烂熟于心,只可惜现在她不得不暂掩锋芒,只因坤宁宫里住着的人叫做尼楚贺。
“过些时就是你阿玛四十大寿,朕同你一道回去给他老人家贺寿可好?”康熙说到做到,果真身体力行地临幸了塔娜。二人相依而卧时,康熙却只看着床顶上的卐字花纹若有所思。
“多……多谢皇上!”此时此刻的塔娜还沉浸在方才的缠绵里,又听说康熙要与自己一同给遏必隆贺寿,更是激动莫名。
“你阿玛是功臣额亦都之后,又与皇家世代联姻,朕去拜一拜老丈人,也是应该的。”尽管康熙这些年对遏必隆党附鳌拜颇为不满,但若要他说遏必隆的好话倒也容易,“这些年多亏了他老人家呕心沥血辅佐朕,我大清才有今日的局面呐!”
康熙一番话果叫塔娜如坠云端,过往心中对康熙的怨念登时去了大半。她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埋头苦读总算没有白费,大概很快就要守得云开了。
四四方方的雕花檀木窗外月明星稀,虽然这天并不是十五,但塔娜眼中的半轮月色宛若银盘,闭上双眼听着康熙均匀的鼻息,她充满希望。
“给皇后娘娘请安!”遏必隆生日这天,阖宫上下都知道康熙带着塔娜“回娘家”了。佟懿儿担心表姐一时承受不住,找了个理由让王嬷嬷带着自己去坤宁宫向尼楚贺请安。
“懿儿妹妹你来啦?快尝尝这个点心——”穿着一身宝蓝色白菊纹衬衣的尼楚贺心情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糟糕,坤宁宫东暖阁的小火炉上正煮着蒙古奶茶,飘出阵阵香气。八仙桌上摆着各色点心。尼楚贺起身牵着佟懿儿走到桌边笑道,“你还记得这种奶酥么?”
“记得,这是冰图郡王送来的。”如今佟懿儿提起冰图郡王,总难免想起那个有点二的穿越女,头皮一阵发麻。
“他们过些时就要来看琪琪格了,你回去别忘了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这哪里是好消息?对如今的琪琪格来说,这绝对是个噩耗,佟懿儿几乎要崩溃了。
第13章 要是能重来
“你冷静点儿,一定会有办法的——”
果然,得知冰图郡王一家子要进宫朝贺的琪琪格吓得面无人色,已经完全无法听见佟懿儿的安慰,只顾趴在紫檀铜包角炕几上痛哭流涕。后背碧青色镶边衬衣上的彩蝶随着她的抽泣起伏,翩翩若飞。
“肯……肯定会露馅的——”琪琪格抬起头来,脸上的粉已经被眼泪洗掉了,显露出天花的痕迹,“那些蒙古人,我……我一个也不认识,而且现在我根本不会说蒙语——”
“放心吧,咱们连太皇太后都瞒过了,那些蒙古王爷一定也没问题的。”佟懿儿心里想的是历史轨迹的大局,作为一个学了七年历史专业的学生,这点觉悟还是要有的。
“懿儿妹妹你怎么那么厉害——”佟懿儿一句话仿佛给琪琪格吃了一颗定心丸,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道,“小小年纪想得真周全!”
“慧妃身体里住着这么一个二货,也够倒霉的——”打发走了琪琪格,佟懿儿趴在前沿炕上,拿起一柄铜度金嵌烧蓝放大镜细看紫檀雕花炕几柱子上的花纹,一面喃喃自语,“我跟她同样是魂穿过来的女孩子,做格格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啊?”
翌日晨起,王嬷嬷领着几个宫女端着铜盆、湿帕、篦子等物来替佟懿儿梳妆打扮,又挑了一身大红缂丝百花纹棉袍与她换上。八岁的佟懿儿已有了几分慈和太后当年的神采,佟懿儿在镜前转了两圈,对自己目前的相貌还挺满意。
“格格,咱们快走罢,科尔沁的人一会儿就到了!”王嬷嬷的低声呼唤把佟懿儿拉回现实,她红了脸清了清嗓子,牵着王嬷嬷的手往前殿去了。
太皇太后头戴冬吉服冠,身着黄纱绣金龙吉服袍端坐正殿宝座上,身后是明宫遗留的仕女图屏风。左右各设一黄梨木杌子,显然是为佟懿儿与琪琪格备下的。
“琪琪格这丫头怎么还没来?”待佟懿儿请安毕坐下,太皇太后半天未见琪琪格,不由纳罕,“苏麻喇姑,你去瞧瞧——”
“啊——太皇太后,让懿儿去罢!琪琪格姐姐昨儿夜里咳得厉害,今日晨起就说不出话来了。”办法总是在情急之下被逼出来的,就在苏麻喇姑一只脚迈出门坎时,一晚上没什么头绪的佟懿儿终于想出了办法。
“要紧吗?太医看过了不曾?”琪琪格得天花的事犹在眼前,现在老家来人,太皇太后更不敢有丝毫差池。
“就……就是嗓子哑了,别的没什么。”撒谎时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也是一种特殊的本事,佟懿儿不由暗自佩服自己。
“你怎么才来啊——”那厢,琪琪格正在西次间里来回转悠,等着佟懿儿的消息。当佟懿儿出现在门口时,若不是害怕妆花了,琪琪格的眼泪要多少有多少,“我听你的话,等着你一块儿去,你再不来就完蛋了——”
“听着,一会儿去了太皇太后那儿,闭上嘴就是了——任谁问你什么,你只要点头微笑请安就好。我刚跟她老人家说,你昨儿晚上嗓子哑了。记得要多咳嗽几声!”佟懿儿的机智使琪琪格目瞪口呆,只有不住点头的份儿。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等科尔沁的人都来了,佟懿儿才知道太皇太后接见的都是女眷。老老少少十几个蒙古女子穿着蓝蓝绿绿的蒙古袍子跪了一地。
“琪琪格,去向你伯母请安。”太皇太后招呼年长的女眷们在两边的紫檀圈椅就坐,年轻的蒙古女子分立两侧,在椅背后陪侍。太皇太后指着右手边一位三十岁上下的蓝袍女子示意琪琪格请安,琪琪格神色紧张地起身福了福,转身就要坐回去。
“你别急着走啊,让伯母好好看看你。”蓝袍女子是冰图郡王的福晋,琪琪格的生父阿郁锡是她的堂弟。她一把拽住琪琪格的袖子,完全没留意眼前人正在瑟瑟发抖,“听说你前儿个得了天花,我和你堂叔都担心得很呢!”
蒙古来的福晋当然说的是蒙古话,琪琪格一句都听不懂,只能任由福晋持惯马缰布满老茧的手在她脸上摸来摸去。
“真是对不住——是咱们没照顾好她,到京城没多久就……”太皇太后知道蒙古老家把姑娘送来就是想着科尔沁再出个皇后的,现在这种局面,太皇太后也是无能为力。
“没关系的太皇太后,虽然琪琪格长了麻子,咱们科尔沁还有姑娘呢——”这句话琪琪格照样听不懂,但是当福晋起身将身后一个与佟懿儿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牵到太皇太后面前,琪琪格瞬间有了一百二十万分的危机感,“娜木罕,快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佟懿儿的蒙古语水平也接近于零,但凭借她的历史知识储备,她觉得这个娜木罕应该就是科尔沁送来替代琪琪格的,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达尔罕亲王和塔的女儿。
“给太皇太后请安。”大概是因为他们早有把娜木罕送进宫的打算,这个娜木罕可以用满语跟太皇太后对话,略懂满语的佟懿儿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的满文是谁教的?”太皇太后听到一口流利的满文,立刻觉得娜木罕是个可以栽培的对象。她将娜木罕召至自己膝前坐下,欣喜地牵着她的手。
“回太皇太后,是福晋请了谙达教的。”原来自和塔去世后,娜木罕便在表亲冰图郡王家寄居。听说琪琪格出了天花,脸上有了麻子,全族便商议将娜木罕送进宫去替科尔沁博尔济锦家族增光,“娜木罕听说皇上喜欢汉人的书,所以也学了汉话。”
“那样就更好了——你琪琪格姐姐现在也会说汉话,是佟格格教的,这样你俩住在一处,也就更和睦了!”太皇太后终于说了一句汉语,但这话听在琪琪格耳朵里犹如五雷轰顶。
“我……我不要跟她住在一起!”琪琪格一心想跟康熙来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眼见着美梦就要破碎,她再也无法装下去了。
“琪琪格,你不是嗓子哑了吗?”太皇太后听见琪琪格洪亮的声音,不由皱起眉头问道。
“哦……咳咳——是……是啊咳咳——”琪琪格这才想起佟懿儿的叮嘱,假装剧烈咳嗽了几下,但是显然已经晚了。
佟懿儿忍不住扶额,这个穿越女实在是沉不住气,有她这个“军师”还不是一样没用?
“既然你已经病了,就先回去歇着吧!晚宴也不用参加了。”自从琪琪格天花痊愈后,太皇太后对这个科尔沁来的姑娘越来越不满意了,何况现在有了新的替代,琪琪格显得更加鸡肋了。
“我就说嘛,得了天花在后宫还怎么混……”佟懿儿用罢晚宴回屋,见琪琪格坐在前沿炕上伏着宝蓝色绣花软枕嘤嘤哭泣,见佟懿儿来,一时哭得更凶了,“现在连蒙古的家里人都嫌我丑……还弄了一个什么学霸娜木罕来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