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奴婢知罪了——”八喜不想连累佟懿儿,赶紧跪地领罚。这才平息了太皇太后的怒火。
虽然佟懿儿一连几日都没想通太皇太后为什么要打八喜的板子,但是不久之后她却知道了那天尼楚贺忽然离开的原因——康熙六年六月,首辅索尼病逝。
再怎么说索尼毕竟是佟懿儿的外公,因此她被允许出宫和家人一道出席了索尼的葬礼。
“玛法,对不起!孙女儿没能让您亲眼看到重外孙——”面对索尼的遗容,一身缟素的尼楚贺哭得几乎晕厥。看样子她和索尼的关系应该非常好,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娘娘……娘娘请节哀——”出来扶住尼楚贺的不是她阿玛噶布喇,却是她的三叔索额图。
索额图此时不过三十出头,身材高挑且苗条。痛哭流涕地从尼楚贺身后扶住她,仿佛要成为她的依靠。
“是啊娘娘,来日方长,您别着急——”说话的是佟懿儿的额涅赫舍里氏,她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也有了着落,正放心大胆地允许佟国维纳妾。有子万事足,由赫舍里氏来劝尼楚贺,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妹夫,皇上七月初七就要亲政,咱们都安排好了。”丧仪结束后,众人在索府正厅吃了一餐筵席。佟懿儿吃了一点儿就没胃口了,出去在院子里晃悠一阵。回来时已经散席,却透过门缝看见索额图正拉着佟国维私语,便躲在一旁听起墙根来。
“这么做……能行吗?这是欺——”
佟国维比自己这个大舅子年纪小不了几岁,胆子也小了许多。
“欺什么?自古以来只有欺君之罪,皇上骗一下文武百官,有何不可?”
索额图的话让躲在门外偷听的佟懿儿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口呼吸声惊动了屋内的两位,他们不由开门四下张望起来——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佟懿儿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康熙欺骗文武百官?佟懿儿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困惑之中。
索尼的孙女成了康熙的皇后,佟国维的姐姐是康熙的生母,这俩人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帮着康熙扳倒鳌拜早日亲政看起来没毛病。但是他俩撺掇康熙“欺骗”什么呢?佟懿儿无比懊恼自己沉不住气。学历史的人都有强迫症,最讨厌各种“未解之谜”。
康熙六年七月初七,康熙皇帝正式亲政。
“恭喜太皇太后,贺喜太皇太后,钟粹宫答应马佳氏诞育皇长子,请太皇太后赐名!”午时刚过,苏麻喇姑捧着一碟拟好的名字呈现在太皇太后面前。
在太皇太后膝下几乎打瞌睡的佟懿儿听到这样提神醒脑的消息,忽然就来了精神,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了。
“就叫承瑞罢——在皇上登基这日出生,也算是我大清后继有人的祥瑞之兆了。”
佟懿儿当然知道康熙的第一个儿子叫承瑞,这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了——使她仍然忍不住瞠目结舌的是,在前些日子她迷路经过的钟粹宫里,竟然就孕育着康熙的第一个皇子,怪不得八喜不让她进去。
“谢太皇太后赐名,奴婢这就去通知宗人府。”
很奇怪的是,除了佟懿儿之外,这间房子里的其他人似乎都并不怎么兴奋。如果说木讷的琪琪格是因为听不懂汉语,那么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的淡定显然有些不符合常理。
听太皇太后定了阿哥的名字后,苏麻喇姑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子,端着托盘出去了。太皇太后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炕上闭目念经,毫无当曾祖母的喜悦。
“皇后娘娘,您见过小阿哥么”
一连几日,嬷嬷们并没有抱承瑞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看过,太皇太后似乎也当这事没发生一般。佟懿儿却觉得这很不正常。这日与尼楚贺在御花园赏菊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见……见过啊——”尼楚贺的杏黄缎平金秋兰氅衣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光彩熠熠。但她的脸色可不太好,眼神与言辞一样闪烁,“挺……可爱的。”
“下次能带懿儿一起去看看吗?”
佟懿儿这句话似乎使尼楚贺更加如临大敌了,转过脸去根本不敢面对她,“太皇太后已经把小阿哥送到宫外养育了,他不在宫里。”
康熙小时候也是养在宫外的,佟懿儿倒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但是尼楚贺的反应却很不自然——难道她嫉妒马佳氏第一个给康熙生孩子?再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
“这么做……能行吗?这是欺——”
“欺什么?自古以来只有欺君之罪,皇上骗一下文武百官,有何不可?”
那日入夜,佟懿儿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浅浅睡去,只见眼前佟国维与索额图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佟国维一脸惊恐,索额图却是胸有成竹,一脸志在必得的样子。
“承瑞是假的不要紧,他可以夭折——只要皇后娘娘生下货真价实的嫡子,他就是我大清未来的皇上。”索额图说话的时候眼睛似乎并不是看着佟国维,而是看着目睹这一切的佟懿儿,“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让皇上亲政,终有一天咱们端了鳌拜和遏必隆,得势的就是咱们了!”
“不……不可能!”佟懿儿感觉索额图那张略有些扭曲的脸似乎试图靠近自己,她不停地摆手,试图让这张脸离自己远一点,可是好像没什么效果——直到她大叫一声醒来,才发现这只是个噩梦。
“可是梦里开始的那段对话,是我真真实实听到的啊……”醒来后佟懿儿再也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抱着桃红色的金丝百蝶图锦衾发愣。
抬头望去,窗外月色如钩,正是七月流火,凉风习习。
“可能是我脑洞大开了吧——皇子养在宫外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秋风吹得穿一身青色宁绸单衣的佟懿儿咳嗽起来,也使她更清醒了一些——历史又不是编小说,怎么能无端脑补呢?
她相信总有一天真相会水落石出。
第10章 亲政没那么简单,相爱没那么容易
“皇祖母!鳌拜他——”康熙亲政不久后的某个午后,在慈宁宫花园鱼池旁踢毽子的佟懿儿见穿一身浅灰色暗团龙纹常服的康熙怒目圆睁,气鼓鼓地杀进慈宁宫来,根本没有留心表妹的存在。
变声期的男孩大吼大叫很容易变成公鸡嗓。听到这样的声音,跟在康熙身后溜进太皇太后寝殿,躲在大红柱子后面偷听的佟懿儿好半天才憋住了笑。
“我都听说了,你那么大声音干什么,没有半点皇帝的样子!”太皇太后端起青花大瓷碗喝了一口苏麻喇姑亲自熬煮的奶茶,言语中对自己刚刚登基的孙子充满嫌弃。
“朕还有什么皇帝的样子!”康熙毕竟是被祖母训大的儿皇帝,听到太皇太后如此严厉的斥责,他抹了抹眼角,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在右手边的前沿炕上坐下,委屈道,“今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他就站在朕的面前,抓着朕的胳膊肘逼迫朕下旨杀了苏克萨哈!朕、朕还没下过杀人的旨意呢——”
“像这样?”佟懿儿眼见着太皇太后斜眼冷笑一声,瞬时用粗大的手掌一把捏住康熙的胳膊高高举起,吓得大气不敢出。
“嘶——疼……疼!”佟懿儿这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跟太皇太后这个女汉子比起来,康熙根本不够瞧的。太皇太后慢慢松开手,康熙立即抽出有些泛青的右臂,轻轻按摩了几下。
“要么怎么说你现在生个皇子都费劲儿——就跟你阿玛似的,脾气大力气小!”太皇太后说起早逝的儿子,不由叹气。
“孙儿……孙儿不喜欢尼楚贺,也不喜欢塔娜!遇到心爱的女子,孙儿自然会让您抱重孙子的!”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允许旁人说自己“不行”,何况是万乘之尊的天子。屈辱感使康熙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早朝上所受的委屈。他毅然决然地站起来,挺直了腰杆。
“你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怎么都成天介把什么‘心爱’放在嘴边?”太皇太后听了康熙的表态当然是不高兴的,她的脸拉得老长,“我问你——你玛法,你阿玛爱的那些女人,现在在哪儿呢?”
“都……都薨逝了——”佟懿儿听到这个直击灵魂的拷问,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康熙一个十四岁男孩,自然更是不堪一击,立刻认怂,低下高昂的头颅。
“皇后皇妃,都是襄助皇帝繁衍子嗣,成就大业的女人——你心里要关怀她们,体贴她们,这样才得长久。”大概是看在康熙还肯听自己教诲的份儿上,太皇太后的语气柔和了不少,“皇祖母当然希望你遇到个知心的人儿——但在那之前,咱先做好大清的皇上,做一个天子该做的,成不成?”
佟懿儿觉得太皇太后这段话简直太经典了,她只恨此时此刻没有纸笔,史书上没有把孝庄文皇后这段话记上一笔简直不要太可惜。
“可是——鳌拜不让朕做这个大清的皇上啊——”中二少年的本性很快就暴露了,问题又绕回了原点,“朕已经亲政了,为什么不让朕自己拿主意?”
“你喜欢苏克萨哈吗?”太皇太后内心估计已经崩溃了,但她依旧心平气和,随手拿起炕桌上的一册《三国演义》翻到第二十三回“祢正平礻果衣骂贼,吉太医下毒遭刑”那一回,摊开给康熙看。
“不……不喜欢。”康熙撅起嘴嘟囔了一声,会意道,“朕知道,借鳌拜那个匹夫端了苏克萨哈,是借刀杀人的妙计。当年曹操、刘表之辈就是这样借黄祖之手干掉祢衡的……可是曹操不是君子,朕要做一个君子!鳌拜毁了朕的名声,朕不该恨他吗?”
佟懿儿听康熙这样说,脸上渐渐露出了老母亲般的微笑——看来现在的康熙虽然有点二,悟性还是相当不错的,一点就透,好歹孺子可教。
“鳌拜怎么会毁了你的名声呢?今儿的事,满朝文武都瞅见了。将来后人评说,一定都是说他鳌拜的不是,怪他恃强凌弱,你将来若要除去他,那是圣君所为——鳌拜反倒给你添了光彩呢!”
姜还是老的辣,佟懿儿觉得要是清朝有辩证法这门学科,太皇太后一定是教授级别的存在。在她一番精彩绝伦的“课程”结束之后,康熙与躲在一旁的佟懿儿对她的佩服简直就像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孙儿谨记皇祖母教诲,回去一定好好强身健体,好好跟着那帮汉人夫子学学子曰书云的本事,早日做个名副其实的皇上!”太皇太后的话果然很治愈,渐渐消散了康熙脸上的愁云惨淡。
“这样就是最好了——有空也多去尼楚贺、塔娜宫里坐坐,她们是你的后妃,你心里得装着她们。”太皇太后终于恢复了慈眉善目的表情,温柔地摸了摸康熙的额头,“还有钟粹宫里的马答应,那可是你亲自挑出来的大阿哥生母,虽然这个大阿哥是假的,可人已经跟了你了。”
闻言,佟懿儿不由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她做的梦是真的,承瑞根本就不存在。
“皇祖母放心,孙儿自有分寸。”
趁康熙信心满满答应太皇太后的功夫,佟懿儿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坐在妆镜台前的高脚紫檀大方杌上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自语道,“佟懿儿,你的真身现在在哪儿呢?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发生的这些究竟是不是真的?难道——我的历史白学了?”
镜子应该不是一个通灵的东西,因为她一直坐到夕阳西下,真正的佟懿儿也没有“显灵”。
“佟格格,快随奴婢去坤宁宫——”太阳落山,四周顿时一片漆黑,忽然一盏明晃晃的宫灯吓了佟懿儿一跳。只见苏麻喇姑用白色丝帕蒙着半张脸,不由分说一把将佟懿儿抱起来。
“皇后娘娘,冰图郡王家的格格出花了,太皇太后吩咐奴婢把佟格格放在您这儿住几天,这些时就别去慈宁宫请安了。”
到了坤宁宫前殿,佟懿儿终于有了双脚着地的机会,也终于知道了事情的起因。
“苏妈妈辛苦了,臣妾遵旨。”尼楚贺梳着一字髻,头绾一条黑色镶玛瑙抹额,两耳戴三钳东珠坠子,身着杏黄绸绣兰桂齐芳衬衣,通体的大房气质扑面而来。这样一打扮起来,十四岁看着像二十四岁的,佟懿儿有点不敢认了。
“太皇太后怕我感染天花,她老人家不怕吗?”古语云“食不言,寝不语”,好奇心强烈的佟懿儿扒了两口饭就忍不住坏了规矩。
“太皇太后小时候得过了,就是苏妈妈救的。苏妈妈自太皇太后天花痊愈后就立下规矩,终生不吃药,一辈子不嫁人,保佑主子平平安安。”宫中上下人等没有不佩服太皇太后的,自然也没办法不佩服如同太皇太后的“影子”一般存在的苏麻喇姑。说起这位嬷嬷,尼楚贺眼里充满了敬意。
“是用芨芨草救活的吗?”佟懿儿想起《康熙王朝》里的桥段,不由兴奋起来。
“听说芨芨草是利尿的,没听说出花用它能治好的。”
佟懿儿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医学常识,平时有多余的时间像尼楚贺这样读读《黄帝内经》、《本草纲目》,也不至于闹这么大笑话了,电视剧的情节怎么能当真呢?
“那现在治好天花靠什么啊?”佟懿儿知道种牛痘的方法是康熙掌权以后才开始有的,如果芨芨草没有用,她很好奇康熙当年是怎么挺过去的。
“靠命,咱们万岁爷是天命所归,总能逢凶化吉。”尼楚贺说起康熙,脸色微微泛红,这才有了一点少妇的娇羞。
“皇后姐姐很崇拜皇上表哥啊!”佟懿儿掩面一笑,觉得古人表达爱意的方式实在是不一般。
“小小年纪,胡说什么呢!”尼楚贺的脸更红了,她捏了捏佟懿儿面团团的脸蛋,半羞半恼道,“让别人听去了可怎么好——”
“朕是不是‘别人’?”康熙的嗓子果然有些哑了。宫女打了水晶帘迎康熙进坤宁宫东暖阁,正瞅见尼楚贺与佟懿儿玩闹,“听说有人很崇拜朕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