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她与灯
时间:2019-04-20 09:22:37

  “你在说什么,不管你是不是公主,你都是皇太后的女儿,母后要看看,大齐的皇宫,谁敢不敬母后的女儿。”
  “母后,若您当心疼女儿,就让我回到从前的公主府中去吧,我不需要奴婢伺候,也不想要朝廷俸禄,您给我一块地方,我想一个人静静地活几年。”
  许太后低头看着她:“你就这样放过害死你孩子的人了?就算宋简不肯处置宋意然,那陆以芳呢,她身为公主的女师,身为宫中奴婢,不仅没有护好公主,反让你在宋府受尽折磨,姜儿,你要怎么处置她,母后都依你的意思。”
  纪姜仍旧摇头,她轻轻搂住许太后肩膀。
  “母后啊……我和宋家,已无半点瓜葛,他生活的好与不好,他身边的人是谁,我都……不想再知道了,我只愿安安静静地,活在宋简,看不见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现在可以剧透一下了。
  小包子,没有死。上线时间嘛,也不会让大家等太久。
  简哥的慢慢追妻路开始了。
  至于你们想要的糖,也许有的,但都带玻璃。
 
 
第78章 独活
  嘉定四年的五月, 一入夏, 江南的水患就闹起来。来势汹涌,前任两江巡抚活活累死在了任上, 内阁与吏部在补任人选上抓破了头。这个职缺是至关重要的,虽然是外官,却关系着帝京百十来号官员财路和性命。
  宋府大门前, 一连几日都候着前来请见的官员。
  宋简原本就理着银矿税制的改定之事, 这会儿离初放新制已经过了一年,户部在盘算,千头万绪亟待抓捏症结, 吏部又将这事发闹出来,宋简便更不得一点闲时。
  然而此时宫中却在议另一件大事。
  皇帝已经满十四岁,到了大婚立后的年纪。
  自从梁有善掌文华殿之后,皇帝就跟着了魔一样, 除了梁有善,任凭谁都不肯见,这半年来, 甚至添了昏聩之症,有的时候只认得个梁有善, 见着其他的人,都糊里糊涂的。
  帝京里隐隐地都在传, 皇家命数将近,到了这一代,先是晋王, 而后是皇帝,都是智昏寿短的命。
  李娥仍跟在皇帝身边伺候,她家原本是获了罪的文官,她本来也是要被发送到皇陵去守灵,纪姜看重了她的才名和心性,才将她放到了自己的弟弟身边伺候,因此,她与黄洞庭,是打皇帝小的时候就伺候在身旁的,自然对皇帝心实意全。私底下同纪姜说起皇帝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眼泪。
  “万岁爷清醒的时候仍会唤公主。偏梁有善不让万岁知道您就在帝京,昨日……洞庭实在忍不得,趁着万岁爷更衣的时候,说了一嘴公主的事,哪里晓得,万岁还不及听清,洞庭就被梁有善命人拖去慎行司打了二十板子,这会儿连职也当不了……”
  纪姜行在出宫的路上,听李娥在身旁说起这事,驻足回头看了一眼碧树丛中的文华殿。
  “万岁还记着小时候的事啊……”
  “可不是,哪里能忘了呢,从前若不是公主用尽心力地护着万岁,早不知被废太子他们坑害才什么样了。太后娘娘,虽说也是上心,可总是逼着万岁读学,消磨了身子不说,哪里问过万岁心上的冷暖,如今这母子关系……”
  她说着说着,觉得黄洞庭不在跟前,自己又将就着性子胡言了,悻悻然收了声。
  “殿下恕罪。”
  纪姜笑了笑,“无妨,我知道,你是实在的人。”
  说完,她顿了顿,转而道“或许册立皇后是个机会,大婚之仪,万岁总要露面,寻到机会,说不定我能近前见一面万岁。”
  李娥一路将她送到正云门前。一面走一面应她:“如今二十四局已经在和太后娘娘参度这个事。我听太后娘娘与殿下说话的意思是,让殿下掌眼荐一个人进来。”
  此时已经行到宫门口了,七娘正在马车旁侯她。自从宋简入帝京以后,七娘就被宋简送了过来,纪姜想她身世可怜,留在宋府又难免被宋府的女人们为难,便把她留在身边。
  七娘见她出来,忙迎上道:“殿下热着了吗?”
  纪姜道:“还好,今儿日头大,到不见得闷。你不是要去刑部吗。”
  “殿下,顾小爷来了。在公主府侯了您好些时候了。”
  “他怎么了……”
  七娘看了一眼李娥,欲言又止,“殿下还是自己回去看看吧。”
  纪姜见她神色无惶恐之处,到有一两分淡淡的羞恼,便不再多问。回头对李娥道:“母后还是想从祖宗们的道理,不从高门择后,而从民间相看,这到也不一时能拟定的事,你去回母后,容我再想想。”
  说完,转身扶着七娘的手上了撵,“走,回吧。”
  纪姜住在原来的公主府,没有封号的庶人公主,也再不能沿用从前的府名,于是二十四局要替她换匾额。黄洞庭揪着内侍省挑了好些字与她看,她都不满意,后来索性不挑了,悬了一空荡荡的匾上去,从朱雀大街行过的人,每每看到这个空匾,难免要指点一二,然而,她市井中的人并不知道其中的主人是谁,他们只当是的哪位皇亲得了美人,见不得人圈在这里头了。
  也是,分明很少见其中的人出来,就算偶尔走动,也是纱遮雾绕的看不真切。
  这一年中,宋简没有再来寻过纪姜,但朱雀大街是他入宫上朝都要行经的地方,他的车撵路过这里很多次,有的时候出宫晚了,宋简甚至会弃撵,一个人慢慢地绕过那座熟悉的府墙,再一路散回去。他腿上的疾痛厉害,回府后,时常发寒疼。陆以芳不敢过问,到是府上那新来的女人窦悬儿,偶尔还能再宋简面前说上一嘴的话。
  其实别人会揶揄这块无名的匾额。在宋简眼中,这却有几分功过任人评说的豪气。
  唐朝的女主死后留下无字碑,而他的女人活着,没有武氏那般的狠绝,也不曾捏握权势,独活于世,坦荡在他们原来居所门前,悬着无字的匾。无论别人怎么泼上脏污的东西,她的过去和如今,却都是干净的。
  所谓为臣之道,是让自己往后退一步。退到她看不见的地方,给予她最大的尊重,然后再去凝视她。
  要说这一年,宋简还有什么敢意不平地方,或者说,他有什么羡慕的人,那就是顾家的那个少年了。
  此时顾有悔正坐在公主府的院门前,剑抗在肩上,剑尾上吊着个青布包袱。
  他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掐着口中的一根香草根。
  纪姜与七娘一道从门外进来,他才站起身。
  “公主。”
  “你不是去琅山了吗?怎么回来了。”
  顾有悔将背后的包袱抱到胸前,“你这处地方大,留一方草席给我睡吧,我想了很久,梁有善杀你之心是明的,你在什么地方我都不放心,还是把你放我眼前算了。”
  说着,他笑开道:“怎么样,糊涂公主,我绝不在你这儿白吃白住,给换身行头,我给你府上做门房去。”
  说着,顾有悔将自己的背猛地一挺直,胸口的包袱却被顶散了,里面的细软撒出来,他也不在意。
  “瞧瞧,丢不丢你府上的脸?”
  他故意逗纪姜开心,哪想还真让她笑弯了眼。
  园中日好影静,纪姜的容颜一如当年在青州初见,绽放出一种庞大的美。
  “诶,一年了,可算是看到你笑了。”
  七娘道:“也是公主容你,没规矩的只知道胡闹放肆。看看,这些东西撒在公主面前算什么呢。”
  说着,便蹲身去捡,一面道:“不过殿下,要说真的,您也该应他,紫荆关的时候,您差点被梁阉狗取了性命,那会儿也辛亏是有顾小爷,咱们这会儿是在帝京,就在那阉狗的眼皮子底下,难免他不再下手。”
  顾有悔瞧她一样一样在地上捡得仔细。
  “你话多得很,你今日不是要去的牢中瞧王沛吗?公主好不容易给你求来的恩典,时辰到了你,你还不去。”
  七娘将顾有悔的包袱收敛好。
  “这便要去的,可也得办好殿下的事不是,偌大个府门,虽就这一两间房用着,我通共也才一双手,大多时候还得累殿下亲自动手,顾小爷您住进来也好,日后院里的柴火,井口里的水,就都归你来安排了。”
  说完,将包袱往顾有悔手中一砸。转身对纪姜道:“殿下,那七娘去了。”
  纪姜笑着点头:“去吧,别耽搁太久。路上留心些。”
  七娘刚要走,顾有悔却丢了一包碎银过去。
  “你做什么,使唤我买东西。”
  顾有悔摇头:“你回来时瞧瞧吧,若那摊子还摆着,就替我买一包梨膏糖回来。”
  说着,她又指了指纪姜,“你别吼啊,是殿下爱吃。”
  七娘又看向纪姜,却见她不曾否认,只是摆手让她快走,这才不再与顾有悔口舌相斗,推门出去了。
  顾有悔望着一开一合的大门。
  “她到也深情,王沛算是把命捡回来了,可是,怕也出不了牢门了。她还这样一月一回地去看他。”
  说着,他抱剑叹了口气,“诶,我这个愣头兄弟,一生也算值得。只是可惜,他心里头想的那个女人啊……哎,是个蛇蝎。”
  纪姜在一丛凤仙花前坐下。“你也去看过王沛?”
  顾有悔放下剑,顺势捡起纪姜身旁的劈柴刀,一面挽袖一面道:“带了一壶酒给他,他经不起灌,四五杯下肚,口中人的名字啊……就没在换过。”
  “噼啪”
  他将一块柴块劈开:“人人都骂他为个女人献城,我到觉得他了不起,人就该快意恩仇,为了自己的女人坐牢,甚至干脆在菜市口挨一刀,有什么大不了的,就认英雄气短又怎的。人生苦短,不该好好爱一次吗?”
  他的话仍旧充满江湖豪气,却和纪姜在慈寿宫和许太后说的那一袭话极其相似。
  她笑了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便别过头去,伸手去摘背后最后的几朵凤仙花。
  “你避什么,这话我一早就想说给你,还有宋简那个混蛋听了。”
  “你……”
  “我知道你要说我胸无沟壑,可是纪姜,你就是不会为自己活。不过不要紧。”
  他将劈柴刀抗在肩上,一手拍在胸脯上。
  “我顾有悔陪你,活一回试试。”
 
 
第79章 窥金
  纪姜还是习惯复归到光滑流转, 风光霁月的贵族生活中的。
  顾有悔从帝京的琅嬛书院为她抱了一大摞的金石赏鉴的图典回来。当年公主府封禁的时候, 其中的古玩珍宝都是收到内廷二十四局中去的,如今黄洞庭掌着那处, 纪姜使七娘去提了一嘴,黄洞庭便请太后意思,太后做主, 仍是搬回了原处。
  顾有悔白日里在院中练功, 又果从七娘所说,将劈柴他提水的活计一肩挑下来,夜里便在灯下守着纪姜把玩着不知出处的奇石。她手边时长堆满古旧的书, 一翻页儿,就在灯光中扬起烟絮一般的尘儿。
  “你们宫里的女人,都爱这些冷冰冰的石头?”
  他随意的拿起一个,挪到灯下来看:“这东西有什么意思呢。”
  纪姜握笔侧过眼来, 含笑道:“你手那一只是石青,能寻到它的地方,通常也能寻到孔雀石, 人们用它来冶铜,这几年朝廷在改矿税, 首变的便是铜税,这一项如今在南方是见了成效的, 从前的铜在官,如今也改兴私矿了,听说云南出了一个品质极好铜矿地, 你上手那个,就是从那矿上得的,我在石斋上瞧他颜色稀见,就买回来。讲究一些的文人们也亲自用它作蓝色的画料,”说着,她从书案一旁取过一盒石青浆的膏子。
  “这便是了。”
  顾有悔并不全然听得懂她在说什么,但他喜欢听纪姜那不徐不疾的声音。她翻着《窥金记》教他辨襄阳甸子,一并说起产地湖北的风土人情,又或把过去收藏在公主府中鸡血石印鉴拿给他看,指着的石头上的血丝纹路,教她辨别质地与品貌的高劣。
  “你如何懂得这些。”
  顾有悔每每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纪姜却总是掐着湖笔散出来的毫,面上淡淡的避过去。
  那些冰冷的石头大多被磨平了角,人手手掌的温度度化它们成为文化和精神之美的一部分。正如在纪姜生命中渐渐消隐的那个人影,他从前温柔平实,后来沉默黯淡,但他仍是命中挥之不去的一片潮湿绚烂的云海,或雨或晴,翻滚着她身为人,鲜活的爱与很。
  直至如今,纪姜仍然爱他从前所爱。
  “我想将这本《窥金记》再版。”
  七娘端来一碟子乳酥。侧面瞧了一眼她正翻开的那一页:“去年殿下就再说这个事儿了,可去年您精神头不好,就一直没成行。”
  顾有悔伸手拈了一块乳酥放入口中,一面拍去后手上的粘腻,一面道:“这到不难,帝京里二三十号书社,你瞧上哪一家的,我替你谈去。不过……”
  他取过的书来翻:“你怎么突然想把这本册子拿来再刻。”
  纪姜撑着下颚,将灯火移得远些,“从前的刻版因我被贬,朝廷忌讳,就烧了,后来,帝京的书舍虽有些还存着残本,但也不肯再做活印了。你……不是让我试着为自己活一回吗?这本图典有我多年的心血,我不想让它因我的缘故而埋没。如今罢黜的事已经过了两年了,大抵不再有那么多的忌讳。有悔,你明儿让绘青堂的人来,我同他们谈谈。比起先前的那个白头本,这回我想出个批本。”
  人总是需要一个寄托的,虽然此时此刻,纪姜并没有意识到,除了不想埋没自己的心血,她也寻一个东西,悄悄地关联起,她与宋简的人生。
  七娘听她这样说完,笑开道:“奴也觉得,殿下近日人要舒爽的多。如今还能动心思做起这文人生意来。”
  纪姜握笔蘸墨,含笑道:“我到该谢你们两个,若不是你们撑着我,我哪里过得下去。”
  七娘替她添来暖茶,又道:“对了,殿下,下月初十是小少爷的忌日,您……还去宋家陵祭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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