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因说:“本来我想跟你一起去,可你大人这样,我实在脱不开身。”
“您留在家里照顾大人,怀荒那边有阿耶、小叔和我就够了。”谢知说,她去也是安慰下小婶和李夫人,大部分事务应该还是谢灏在做。
正如谢知所料,李夫人在独孤雄去世后,就一病不起,镇日浑浑噩噩的,似乎要随独孤雄一起去。独孤雄的两个儿子,长子独孤峻比秦纮还大五岁,今年已经三十出头、次子独孤岭今年也有十九岁,早已娶妻生子,可还是不顶事,两人茫然无措的看着突然逝世的父亲,再看着病倒的母亲,竟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幸好独孤雄临终前早料到这情况,家中大部分事宜都交给谢灏,谢灏有条不紊的准备独孤雄的葬礼,去京城和各处报丧,独孤峻和独孤岭只要在灵堂做孝子贤孙就好。两人有了谢灏的帮忙,心中大定,一心一意的跪在灵堂哭父亲。独孤雄只有这两个嫡子,对两个儿子十分宠爱,父子感情极好,两人哭父亲也是真心实意的。
因朝中要派人来吊丧,各地亲戚也要赶来,因此独孤雄并不是马上下葬。谢灏紧急调来无数冰块,将独孤雄的尸体冰镇住,又大开库房,将库房里的麻布源源不断的分发出去,让众军替独孤雄扶桑。武川镇这些天气氛一直不好,一来是独孤雄死了;二来是军中也有不少人跟独孤雄一样,得疟疾死了。
谢知是在驼车上听凤容提起,才知道拦住拓跋曜的并非长江天险而是疟疾,独孤雄也是死于疟疾。谢知轻轻的叫了一声,“居然是疟疾?”
凤容随口问道:“阿菀知道怎么治吗?”有了虏疮的前车之鉴,赫连凤容总觉得阿菀应该知道怎么治疟疾。
谢知想了想说:“具体我也不大确定,只听说青蒿汁对疟疾有用,要生的青蒿汁。”青蒿素可以治疗疟疾,可一根青蒿里面有多少青蒿素?也不知人要吃多少青蒿汁才能达到治疗效果,谢知真不确定青蒿是否能治疗疟疾。如果有抗生素就好了,有抗生素就能解决很多病,可惜她不知道抗生素怎么提炼。就算她金手指大开,能让人把青霉素提炼出来,土法提炼的青霉素跟□□也没区别。谢知暗想,归根结底,还是要发展科技,不过科技的发展归结于生产力的发展,没钱没粮食,什么都是空中楼阁。
“我让人试试看。”凤容说,秦家也有人传染上疟疾,只是数量不多,而且一开始就隔离,因此并未传播开来。得了疟疾有人能撑下来,有人不能,所以凤容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两人说话间,驼车缓缓停下,这是应该到驿站了,谢知和凤容戴上面纱,正要下车,却听车外响起下人的呵斥声,“什么?没有房间了?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谁?”
谢知和凤容互视一眼,心中略感惊讶,从怀荒到武川,路上人并不多,能用驿站的官员也少,怎么会没有房间的?
驿站的驿将满脸愁色,点头哈腰的说:“贵人恕罪,小站实在是满员了,再也住不下了。”他在驿站也干了一辈子,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这里的驿站怎么可能住满?
谢知见驿将满脸为难,不欲为难他,她问凤容:“要不我们附近找片空地暂住一宿?我睡马车上就好。”
凤容道:“我让人跟二郎君去说。”
结果凤容还没派人去通知秦二,就见秦二已让带队的亲卫冲入驿站赶人,驿将哭天喊地的求饶,这先后的入住的两批贵人看起来都不是好惹的,要是在这里打起来,为难的还不是他吗?
谢知没想秦二一把年纪了,行事居然这么不讲究,她眉头微蹙,她还只是弟媳妇,不好说兄长的行事。她对摇光说:“你去把三郎君请来。”
摇光也被二郎君的行事震住,她没想二郎君如此不讲理,她连忙去叫三郎君。秦三、秦四正翘着脚看热闹,还不时的给秦二鼓劲,他们长这么大,想来在边关都是横着走,从来没有他们让路,只有别人让路的道理。听说谢知让他过去,秦三心中诧异,起身去见谢知。
谢知知道秦家兄弟的脾气,委婉的对秦三说:“独孤将军已逝,我们现在首要的是赶路,如果驿站住不下,不如我们去外面搭个帐篷,暂时休息一晚?”这里地处荒僻,一路上他们也没少搭帐篷。
秦三明白谢知的意思,她是不想让他们起冲突,秦三笑着说:“弟妹放心,我们有分寸,这里难得来几个人,怎么会一下把驿站都住满?我们进去撵人也是去探探这些人的底细。”他这弟妹什么都好,就是性情太柔善。
谢知腹诽,进入探底细有那么多方式,你们非要搞得跟黑|社|会|火拼似地,有什么意义?也亏得你们不在京城,要在京城还是这种风格,非被人坑死不可。
谢知和秦三说话间,突然听到秦二惊讶的喊道:“贺兰英雄怎么是你?”
第196章 奔丧(中)
贺兰英雄?谢知、秦三、凤容同时寻声望去, 就见一名青衣男子由侍卫簇拥着走来, 这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左右,容貌俊朗, 身着素雅的青袍, 腰间悬着宝剑,若不是他气度凌厉冷凝, 咋看还以为是哪位外出游历的文士, 毕竟时下文士也习惯腰间悬一柄宝剑。
秦三牙疼似地吸了吸气,“这小子怎么穿着这样了?”秦三的妻子是贺兰英雄的异母姐姐, 秦三也算看着这小舅子长大, 从来不知道这小子还有如此人模狗样的一面, 京城果然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居然能让贺兰英雄成长至此。
谢知没好说穿青衫的风气还是她祖父带出来的, 京城不管文官、武官都喜欢穿青衫,不过她没离开京城时,青袍就流行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过时?她对贺兰英雄的印象仅限于他是拓跋曜的马夫,似乎给自己牵过几次马, 但能从一个马夫脱颖成拓跋曜的心腹亲卫, 还把公主下降给他,就说明此人心机手段都不容小觑。
秦三见是贺兰英雄, 也不好躲着不见, 他大步上前, “英雄你怎么来了?”
“二哥、三哥、四哥。”贺兰英雄给秦二、秦三、秦四拱手见礼, “我是来奔丧的,你们也是来送独孤将军的?”秦三是贺兰英雄的姐夫,他从小就叫秦家兄弟哥哥。
“父亲让我们过来送独孤伯父最后一程。你什么过来的?怎么这么快?”京城离武川镇可比怀荒远多了,他这是快马加鞭赶来的?
“我接到消息就赶来了。”贺兰英雄说,独孤雄病逝,武川镇不可无人镇守,陛下就让他过来了。柱国大将军的位置谁都想要,但陛下想到匹娄氏的大将军之位已被彭城王取代,如果再派一个亲王过去,可能会引起六镇诸将的反感,所以才让他过来接替,毕竟他也算土生土长的六镇人。这好事来的不容易,贺兰英雄担心夜长梦多,便领着亲卫快马加鞭过来。看着被秦家亲卫围在中间的驼车,试探的问秦三:“三哥,你们这是带了女眷过来?”他若没记错的话,这辆驼车应该是谢知的。
秦三说:“车里是你五嫂,就是因为有女眷,所以我们才要住驿站,不然直接外面打帐篷比驿站自在多了。”他这是委婉解释秦二之前为何为什么要让亲卫把他赶出去。怎么说贺兰英雄也是半个自家人,自家人打自家人总归不好。
贺兰英雄道:“原来嫂子也在,二哥、三哥你们也不早说。”他转身吩咐侍卫们让出房间,“我们都是粗人,在外面打地铺都可以。”京城历练多年,让他说话行事都圆滑许多,他不仅让出自己房间,还让侍卫把房间都打扫干净。他知道谢知出行很讲究,以前在京城时,哪怕去行宫游玩,吃穿住行用的都是她自带的东西,行宫的物件她碰都不碰。
秦二跟秦三互视一眼,秦三笑着揽着他肩膀说:“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有一套,在京城这么点时间,手下就有这么多人了。”秦二和秦三都是武将世家出生,一眼看出贺兰英雄待在身边的侍卫都身经百战的精兵。
贺兰英雄谦虚笑道:“承蒙陛下厚爱。”他随陛下出征两次,手下的亲卫怎么都能历练出来了。柱国大将军之位陛下是给他了,可如何坐稳是陛下对他的考验,他带这些亲卫过来,也是想方便自己行事。
谢知坐在车帘里看着贺兰英雄和秦二、秦三叙旧,心中若有所思,独孤雄死了,他两个儿子不成器,都没上过战场,柱国大将军之位肯定坐不稳,如果拓跋曜想要收拢军权,这是个好时机,贺兰英雄这次过来是要接替独孤雄的位置?
赫连凤容也跟谢知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不会就是陛下派来的吧?”
谢知忧心的说:“很有可能。”她不担心独孤家,她担心她阿耶。独孤雄很信任阿耶,几乎把所有的事务都交给阿耶来管,也不知道贺兰英雄能不能跟阿耶相处好?他会不会架空阿耶?
秦二、秦三也不是傻子,他们也猜到贺兰英雄这次很有可能来接替独孤伯父的位置,他们知道独孤雄临终前写过疏奏,要京城派人来镇守武川。他们本以为陛下会派亲王过来,没想陛下居然会选中贺兰英雄,即使贺兰英雄是驸马,这盛宠也不一般。朝中又不缺驸马,能有几个达到贺兰英雄这程度?秦二想到马上要过来的秦绍,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跟老五较劲了这么多年,结果还是被这野种中途截道。
谢知本以为贺兰英雄会急着要赶去武川接受大将军之位,但是没想贺兰英雄居然跟他们结伴同行,他们这一行有驼车,走的并不快,贺兰英雄居然也耐着性子慢慢跟着驼车一起走。谢知暗想,他这是怕独孤家暗中反扑,所以想讨好秦家,让秦家帮忙吗?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贺兰家跟秦家是迎亲,秦家跟独孤家也算是姻亲,就是用脚趾想也知道,秦家是不可能帮他打压独孤家的。
“阿菀,你要不要下车松松筋骨?”赫连凤容陪谢知坐了那么多天驼车,觉得浑身骨头都生锈了,还是后来换了装,去骑了半天马才恢复过来。赫连凤容可以骑马,谢知却不可以,毕竟她不像凤容身边有王瓒跟着。凤容也只能让她在休息的时候出来松散筋骨。
“要的。”谢知没急着下驼车,而是让人架起屏风和布幔后才下了驼车。
秦三看着围得密不透风的屏风,摸了摸鼻子,扭头对四弟说:“老五这媳妇真讲究。”果然这美人也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这出行要带多少东西。
秦四瞅了三哥一眼,一针见血的说:“所以我们娶不上贵女。”贵女哪有这么好娶?五弟妹已算好的了,就是出行讲究些,脾气个性都好。
贺兰英雄看着密不透风的屏风,眼底隐隐有着笑意,她又在屏风里做什么了?贺兰英雄不知给谢知牵过多少次马,一开始见谢知出行带屏风,还以为她是端庄矜持,不想被外人看见自己容貌,后来一次偶尔机会发现她在屏风里踢毽子,就知道她带屏风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遮住容貌,而是为了遮住自己的活动,她这次又想干什么了?
谢知这会在屏风里跳绳,整天躺在马车里,不抓紧时间运动,腰都要躺断了。不止谢知在跳绳,几个坐在马车里的丫鬟也趁机活动筋骨,有些人赶紧换上男装,准备下午骑马。谢知平日运动不缀,她跳一会停一会,大约跳了半小时,感觉浑身都流汗她才停下,舒展四肢、拉伸韧带,再去驼车上换衣服,摇光还打了一盆热水给她擦身。
谢知问凤容:“还有多久才到?”
“三五天吧,快了。”凤容安慰谢知说,“等回来我们自己回去,不跟他们走。”
谢知颔首:“嗯。”还是她们自己走更自由,她翻了身,抱住一个布偶发呆,她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阿生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乖乖听话?这布偶是阿生最爱的玩具之一,谢知这次出来是要事在身,没法子带阿生,只能带了个阿生最爱的玩具抱着,以慰她对儿子的思念。她抱走布偶时五哥也在,看她的目光还有点哀怨,谢知微笑着把脸埋在布偶里,这傻子!她可以带布偶想念儿子,总不能带五哥衣服想念他吧?跟自己儿子有什么好吃醋的。
谢知在想丈夫、儿子,秦纮和阿生也在想谢知,阿生坐在谢知让人特别打造的小凳子上,巴巴的看着眼前的食物,嫩声嫩气的对秦纮说:“阿耶,我想阿娘了。”
秦纮揉揉儿子小脑袋,“阿耶也想你阿娘,但你阿娘有事才会出门,等她办完事就能回来陪我们。”
阿生皱着小胖脸说:“阿耶我不想吃饭。”
秦纮问:“你想吃什么?”
阿生说:“我想吃馄饨,阿娘做的馄饨,要虾肉馅的。”
秦纮:“……”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挺会吃的。阿菀对自己很节省,去海边住了那么多天,都不肯要他送蔬果鲜菜,可对儿子一点都不省。这小子长这么大,吃的都是最新鲜的东西,连冬天都蔬菜不断,全是阿菀让人种在暖棚里的。他爱吃虾,阿菀让人海里现捞海虾送来,虽不是每天吃,每隔三五天就要弄一次。她担心儿子吃腻,还翻着花样给他做,秦纮蹲下身体,看着自家胖儿子,语气严肃的说:“你在吃下去就不是阿生了。”
阿生眨着眼睛困惑的看着阿耶,“我就是阿生啊。”他不是阿生是谁?
“不,你要变成小猪崽了。”秦纮捏捏儿子胖乎乎的小腮帮说,他跟阿菀小时候都不怎么胖,怎么就养出这么一头贪吃的小猪来?
“小猪崽?”阿生歪头想着阿娘带他去看过的肉嘟嘟、粉嫩嫩小猪,拍着肉鼓鼓的小手说:“小猪崽可爱,阿生要做阿耶、阿娘的小猪崽。”
秦纮:“……”
阿生双手抱住秦纮的胳膊,可怜兮兮的说:“阿耶,阿生要吃虾肉馄饨。”
秦纮心中无奈长叹,直起身体,顺势捞起胖儿子,“明天给你做好不好?今天来不及了。”
“好。”阿生乖巧的点头。
秦纮指着食案上的午餐:“这些要吃完。”
阿生瞅瞅午饭,再瞅瞅阿耶,他扒着秦纮的手臂说:“阿耶喂宝宝!”
秦纮拿起阿生专用的小碗给他喂饭,阿生提出的条件的都得到满足,乖乖的一口口的把不怎么爱吃的饭菜都吃完。谢知虽然宠儿子,可该教的还是教的,比如她从来不让孩子浪费食物,也不让儿子无止尽的哭闹。合理的要求她都答应,不合理的他哭死都不给,所以阿生并不会因为现在吃不到虾肉而哭闹。
秦纮给儿子喂完饭、带他出去散步,回房又给他洗脸刷牙换衣服,然后给他讲了一个小故事,他才偎依在秦纮身边睡了。谢知对传统的丧偶式教育深恶痛绝,阿生从小到大大部分事都是夫妻两人亲力亲为,即使谢知不在,阿生也不怎么哭闹,他从小就是跟爹娘长大的,娘不在还有爹,他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