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凤朝阳——看泉听风
时间:2019-04-20 09:26:34

  “五哥你在革岛顺利吗?”谢知柔声问,“有没有受伤?”
  秦纮笑道:“我有没有受伤你不清楚?”
  谢知闻言脸微红,斜了他一眼,转身想去抱儿子,却被秦纮反身搂着,“阿菀我想你。”
  谢知心一软,转身偎依到秦纮怀里,“我也想你。”
  秦纮低头亲了亲她粉颊:“我以后尽量不外出,留在家里陪你和阿生。”
  “好。”谢知嘴上虽应了,但心里却觉得这种事轮不到他们来做主,万一又有什么突发事,五哥还要出门。不过谢知没想到,秦纮说不出门,就真真正正在家陪了自己一年多。这一年里秦纮借口自己伤势好转,领兵在外转了一圈,很多蠢蠢欲动的势力看到伤势好转的秦纮又缩了回去。虽然在京城,秦纮不及秦绍有名,秦绍在京城几乎是秦宗言第二,但是边疆那些敌对势力、流寇们是跟秦纮交过手的,对他的实力一清二楚,秦纮要真废了,他们肯定会考虑趁秦宗言不在浑水摸鱼,但是秦纮伤好了,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秦宗言这一走就走了足足走了一年半,这一年半魏国捷报频传,一路将所有路过的梁国的城市尽数收拢,最后一直攻到长江江畔,大军的进攻才停下,并非拓跋曜不想打了,而是打不下去了。这跟南朝反抗激烈无关,而是魏国军队生病了,北方的军队到了南方本来就不适应,随着江南雨季降临,加上连年的征战疲惫,魏军居然染上痢疾了。
  这种传染病来势汹汹,一下折倒了一半魏军,甚至领兵的将领中都有感染了!柱国将军之一独孤雄就因染上痢疾而一病不起。军中也因为这次痢疾而人心惶惶,尤其是拓跋曜三次暗中铸金人都失败后,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打下去。铸金人的结果普通士兵不知道,但将领都知道,连将领的军心都散了,他还打什么仗?
  拓跋曜神情阴冷的看着波涛汹涌的长江,他来这里两次了,第一次时机未成熟,打到半路临时折回;这一次地利与人和都有,却偏偏军中爆发如此大病,难道真是南朝气数未尽?拓跋曜一脚踢翻铸造失败的金人,金人骨碌骨碌的滚下山坡,最后滚入滚滚长江中,他不信命!这一次容你们苟延残喘,下一次他一定要在建康的宫廷中宴请诸臣!
 
 
第195章 奔丧(上)
  虽然拓跋曜并未直接攻入建康城, 可他将梁朝所有长江以北的领土全部占领,逼得梁朝只能靠着长江天险苟延残喘,若不是大军后来流行疟疾, 魏国大军很有可能一路南下,直入建康。所以拓跋曜虽是不得不撤并, 但在大部分人看来大军是大胜而归。
  魏国和梁国虽号称是分江而治, 可梁国疆域最广时几乎要逼近洛阳附近, 后来高宗在时同梁国打了一场, 才将梁国逼退至北徐州附近, 魏国才得以迁都长安。而当今圣上接连发动两次南征,居然将梁国逼退至长江以南,江北所有地域都归魏国所有, 这可是堪比开国太|祖的功绩!魏国上下都沉浸在大魏领土扩张的喜悦中!
  然而京城的兴奋却没有传到六镇,这次南征, 彭城王、独孤雄和秦宗言都出征了, 彭城王大胜而归, 随陛下入京封赏,秦宗言和独孤雄却提前回来了, 他们倒不是打了败仗让拓跋曜赶回来, 而是两人皆生命垂危,两人只想死前回乡,免得客死异乡, 因此拓跋曜紧急命大军将两人分别送回武川和怀荒。
  独孤雄得了疟疾, 拓跋曜虽派了太医轮流看守, 但还是久治不愈,他提着一口气回到武川,勉强交代了后事就死了。独孤雄子嗣单薄,只有两个嫡子,皆不成器,独孤雄也不指望儿子能保住自己柱国大将军的位置,回武川之前就写疏奏请陛下派将领前来接替自己位置,还让两个儿子好好配合朝廷派来的人,好让两个儿子能同未来的柱国大将军有几分香火情。至于家中的事宜,他把一切都托付给了谢灏,他跟谢灏相交多年,十分信任谢灏人品,与其把妻儿托付给族中,还不如托付给谢灏。
  独孤雄交代后事时,李夫人和独孤家两位公子就哭得死去活来,等独孤雄一死,李夫人就晕厥过去了。谢洵接到大兄的传讯,连夜带妻子赶去武川奔丧。一路上独孤氏哭晕了数次。独孤雄以前就偏爱长女,总觉得女儿聪明又贴心,跟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完全不同,不止一次惋惜过女儿不是男儿身。后来独孤氏又嫁给了谢洵,独孤雄喜欢谢洵,对女儿女婿更偏爱。他突然病逝不止独孤氏伤心,就是谢洵都私下哭了好几次,岳父素日对他比自己亲爹还好。
  独孤雄病逝是大事,按理秦宗言肯定要去奔丧,但秦宗言自顾不暇,他虽没感染疟疾,可他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伤口久治不愈,跟独孤雄一样都只剩了一口气,从扬州回到怀荒,一路是躺在马车上,到家也是被人抬入家门的。谢兰因接到通知,看到脸色苍白的秦宗言,眼泪一下涌出,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弱体虚的他,他不是说自己会保重身体的吗?
  秦宗言见妻子脸色苍白、泪光盈盈的看着自己,他勉强提了一口气,交代了些后事,又提出如果他真有万一,柱国大将军的之位谁也不要争,自有朝堂派人来接任。秦二不可置信的听着秦宗言的遗言,但看到秦宗言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心中又伤心不已,即使他连孙子都有了,也无法想象他有一天会失去阿耶。
  秦宗言断断续续的交代完后事,看着哭成泪人的谢兰因,心中既欣喜又心疼,他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同你们母亲说说话。”
  秦家诸子放声大哭。
  秦宗言被儿子哭声闹得头疼,没好气的说:“老子还没死,你们不用急着哭丧。”
  “不许胡说!”谢兰因一声呵斥,让秦宗言语气立刻软下来,“好,我不胡说。”
  谢兰因对跪着的秦家诸兄弟道:“你们先下去,让你们阿耶好好休息。”
  秦二、秦三等人红着眼眶起身,父亲是秦家的顶梁柱,父亲要是走了,他们该怎么办?秦纮并未过来,身为建德郡的防城都督,他不能擅离职守,不过谢知连夜赶回来了。在秦宗言没回来前,谢知就问过军医大人的伤口,据说伤口感染。谢知心头沉甸甸的,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一旦伤口感染,就几乎等于判了死刑,大人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可看到秦宗言还能断断续续的交代遗言,谢知又有点困惑,伤口感染的病人有这么精神吗?谢知暗忖从扬州到怀荒这么远的距离,如果大人真是伤口感染,他回来就差不多要交代后事了吧?谢知倒不是诅咒秦宗言,就觉得秦宗言现在这情况有点奇怪,不像是伤口感染,莫非——大人是在做戏?谢知若有所思的回到她跟秦纮的院落,这院落她也只在新婚时候住过一段时间,但这些年始终有人在精心维护这院落,除了家具有些旧之外,一切就像她离开之前的一样。
  “阿菀。”凤容匆匆进来,眉头紧蹙,“独孤将军逝世了。”
  “什么?”谢知蓦地震惊抬头,“独孤将军走了?怎么会这样?”
  凤容说:“将军得了疟疾,一直没好,勉强拖到回武川,交代完后事就走了。”
  谢知神色凝重的坐下,凤容给她倒了一杯水,“将军的身体如何?”
  谢知微微摇头,凤容看她的一脸沉重,握着她的手安慰说:“一切都会好的。”
  谢知苦笑,在现代如果伤口感染,实在不行就截肢,可在古代截肢哪有那么容易?怎么止血?截肢后继续伤口感染怎么办……谢知越想越害怕,她现在只希望大人是在做戏,不是真得伤口感染,不然他们恐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人受尽折磨。
  不止谢知害怕,谢兰因更害怕,她怕秦宗言这次会撑不过去,等众人退下后,她哭着就要看秦宗言的伤口,却被秦宗言一把搂住,“阿镜,我没事。”
  谢兰因哽咽道:“你都一路躺回来了,怎么可能没事?”
  “我真没大事。”秦宗言动了动伤脚,“就是伤口会好的慢一点。”
  谢兰因睁大眼睛看着秦宗言,就这样还没事?
  秦宗言轻叹一声,“独孤雄都得疟疾了,我总不能一点事都没有。”
  谢兰因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独孤将军的疟疾是被人害的?”
  “不是,他那是运气不好。”秦宗言摇头否认,他长叹一声,独孤雄也是自作自受,出门在外就要保重自己身体,秦宗言听从儿媳劝告,对自己饮食卫生很注意,亲卫的碗筷顿顿都是洗干净的,有条件就放在大锅里煮一煮再吃。因此这次军中染上疟疾,秦家的亲卫大部分都没染上,秦家军医和伙夫立了大功。他也劝独孤雄如此,独孤雄还说自己越来越娘们,结果他有了男人气概,却跟军士们一起染上疟疾。
  谢兰因问:“那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以后不出门了吗?就在家陪你。”秦宗言含笑说:“没有借口,怎么能在家陪你?”
  谢兰因吃惊的问:“你是故意弄伤自己的脚?”
  “嗯。”秦宗言搂着妻子颔首,他本来想将计就计,但儿媳说过战场上刀剑很脏,有时候可能一个小伤口就会致死,因此秦宗言就让亲卫做戏刺了自己一剑,同时还从站马上摔下来,既然是做戏,就要做真戏。当然剑是干净的,没有任何铁锈,刺自己之前,还让人在酒精里浸泡许久。
  谢兰因听得心都颤了,“你怎么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秦宗言莞尔,“军中军医也不是吃素的,我是不是受伤,他们肯定能看出来。”他轻拍妻子的背,“陛下这次南征没有达成目的,肯定下次还会南征。”
  谢兰因抿了抿嘴没说话,她在魏国的时间比梁国多,可梁国毕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她一生最好、最坏的回忆都在梁国,现在听到魏国要攻打梁国,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秦宗言搂着妻子亲吻,“放心,陛下下次南征,起码也要五年以后。”这次一打就是一年多,陛下这些年积攒的家底全用完了吧?不过他将魏国领土几乎扩建了三成,陛下这次回京威望无人可及,毕竟除了太|祖和高宗,魏国还没有一个帝皇可以立下如此大功。
  谢兰因有点担心在梁国的谢家,“不知伪帝会不会迁怒谢家。”
  秦宗言莞尔,“谢家在梁国几乎无人为高官,朝中无人,伪帝想迁怒也迁怒不着。”
  谢兰因完全没有被秦宗言安慰到,没有官职,谢家更是任人宰割。
  “顶多就是一无所有,不至于没命,等他们纳入魏国,岳父自然会补偿他们。”秦宗言说,“陛下对梁国子民还算温和。”拓跋曜是想南北合并的,必然不会苛刻梁国子民。
  谢兰因无奈的说:“也只能如此。”她根本做不了什么,她手搭在秦宗言的伤口,“下次南征你不会去了?”
  秦宗言握住她的手亲吻,“不会,以后我就陪着你,不过以后老大以后可能就要长住怀荒。”
  “为什么?”谢兰因奇怪的问。
  秦宗言淡淡一笑,“陛下想让秦绍以后接替我的位置。”
  这话谢兰因不意外,秦宗言既然不想打仗,总要有新的将领兴起,陛下不肯用阿狼,那么秦家诸兄弟中也只有秦绍了,“反正阿菀他们在建德,跟他碰不到一起。”
  秦宗言搂着谢兰因保证道:“秦家的一切都是阿生的。”他还没死,柱国大将军之位还是他的,秦绍只是将来会接替,将来的事谁说得清?
  谢兰因抬手摸着他消瘦的脸,“这些都是身外之物,阿生也不稀罕这些,你先把自己身体养好。”身体都这么差了,还整天想这些东西。
  秦宗言轻笑,拉着她,谢兰因慌乱的想要撑住身体,生怕压倒他伤口,可秦宗言浑然不觉,稳稳的让妻子靠在他怀里,“那你陪我休息?”
  谢兰因见他满脸倦色,知道他这些天没休息好,心中一软,“嗯。”她起身脱下外衣靠在秦宗言身边,秦宗言身上味道并不好闻。他虽然一回来就洗漱过了,可身上伤势未愈,伤口处刚涂上药膏,刺鼻的药味熏得谢兰因有点头疼,她揉揉额头,靠在丈夫胸口,眼底又隐隐渗出泪水。他口口声声说伤势不严重,可脸色都白成这样,还涂了这么刺激的药膏,怎么可能不严重?不严重能瞒过军营。
  秦宗言本来在闭目养神,突然感觉胸口有些湿润,他明白一定是阿镜哭了,阿镜这是在心疼他?秦宗言咧嘴笑了,他就知道总有一天阿镜心里会有他的,他努力的想要侧过身体抱妻子,却被谢兰因推开,她轻嗔道:“你好好躺着,真当自己一点伤都没有?”
  秦宗言哈哈一笑,“好,我不动。”他刚躺下,却听门外亲卫传话说独孤雄死了。
  这消息让秦宗言沉默半晌,才叹息道:“天意。”独孤雄壮年而亡,又只留下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这独孤家将来会如此谁也说不清,他叫来秦二吩咐道:“我有伤在身,不能前去奔丧,你领着你三弟、四弟去独孤家替我给你独孤伯父上炷香。他们若需帮忙,你们就多留几日。”
  秦二哽咽的应声,他并不是很想去,他有点担心阿耶也走上独孤伯父的路,可秦家总要有人去,秦二、秦三、秦四给秦宗言磕了头,抹着眼泪走了。
  秦宗言无奈的摇头:“一群傻小子。”还没他们弟妹精明。秦宗言何等敏锐,早发现自己交代遗言时,阿菀疑惑的目光,她这是怀疑自己了?他这儿媳太聪明了,而且还精通药理,真不好骗。
  对秦宗言的儿子,谢兰因从不评价,哪怕是他厌恶之极的秦绍,“阿菀给你熬了骨头汤,我去端来。”刚才秦宗言叫儿子过来时,谢兰因隐在床内,都没跟秦二几个碰面。
  秦宗言说:“让下人去端不就是了?”他跟妻子分别这么久,根本舍不得谢兰因离开。
  “我去跟阿菀说你的伤势,你这情况不是让阿菀和阿狼着急吗?”谢兰因说,别人可以瞒着,女儿总不能瞒。
  秦宗言道:“阿狼他知道,你不用急,你要去说就去吧,不过早去早回。”秦宗言没说儿媳可能早知道了。
  谢兰因猜他也有别得渠道告知秦纮,她先去跟女儿说,免得女儿着急。
  谢知听说大人不是伤口感染,只是有意将腿摔了,心头一松,“没有骨折吧?”
  “没有。”谢兰因摇头,“但是也摔伤了,好多天动弹不得。”
  应该是骨裂吧?谢知暗想,不是骨折就好,要是骨折的话,大人以后就成瘸腿,他那么高傲的人,肯定接受不了,“阿娘,我想去武川一趟。”独孤雄不仅跟秦家有私交,还是谢家的姻亲,小婶的父亲,她在怀荒都不去奔丧也太不近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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