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困惑的望着郭彦,“曾大母如何能立储?”在父亲没有亲政前,曾大母或许能做主立储,二弟的太子之位就是这么得来,可现在父亲已亲政多年,曾大母又怎么能决定立储?
郭彦微微一笑,说出的话犹如石破惊天,大皇子三魂七魄几乎都被这句话给吓飞了,但同样这句话又仿佛说到了大皇子的心底,将大皇子内心深处那一点点的不可告人的欲|望彻底放了出来,“没有了陛下,您跟太皇太后不就能自己做主了?”
是啊!要是没了父亲,这一切不都是曾大母做主了?不对,曾大母早已年迈,他是平城仅有的成年皇子,父亲一旦出事,大臣为了安抚人心,也肯定拥护自己。他是长子,母亲是李家人,又有曾大母支持,他身份可比老三高贵多了。大皇子喃喃道:“可父亲雄才大略,我们怎么可能伤的了他?”
郭彦声音更低了,“太武皇帝同样雄才大略,最后还不是命丧宦官之手?”郭彦说的是率领魏国铁蹄踏平柔然、灭胡夏、北燕、北凉……最后统一整个北方的太武皇帝,他是拓跋曜最崇拜的先祖,拓跋曜幼时就以此人为效仿对象。可这样一个伟人最后却窝囊的死在宦官手中,这是拓跋皇室的耻辱,也是拓跋皇室秘而不宣的隐秘。当然这隐秘也仅针对大部分普通人,少部分勋贵还是知道的。秦家历任柱国大将军,对这种事了如指掌。
大皇子摇头说:“可常大用不是宗爱。”他对父亲忠心耿耿,他是不可能加害父亲的。
郭彦心中冷哼,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这种事还指望别人替你卖命?“常大用自是不可能。”
“那我们找谁?”大皇子虚心求教,他见郭彦看着自己,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先生的意思是让我来……”
郭彦颔首道:“殿下是陛下的亲子,对他向来孝顺,陛下提防谁都不可能提防你。”拓跋曜少年得志,对外人或许谨慎,但肯定不会提防大皇子,这么蠢的人谁会放在心上?
“可是——可是——”大皇子慌得连话都说不好了,他向来敬畏拓跋曜,跟拓跋曜在一起时,连抬头正视他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是杀拓跋曜了。
郭彦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对大皇子谆谆善诱道:“殿下,这瓷瓶里的剧毒见血封口,只消一丝即可让人倒地身亡,且让人查不出为何缘由。”
大皇子目光闪烁的看着那只小瓷瓶,身体尽力的往后仰去,仿佛是自己要喝瓷瓶里的毒|药,“你怎么会有这种毒|药?”大皇子惊惶许久,智商终于恢复了一点。
郭彦道:“这是南蛮之毒,殿下忘了我曾去过南蛮三年吗?”
大皇子死死的瞪着郭彦手中的瓷瓶,他喏喏道:“先生的中计为何?”
郭彦说:“中计是殿下马上去给陛下请罪,说自己护卫太子不利,自请惩罚。”
大皇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中计?“我若去请罪,父亲为了保住彭城王,肯定会将所有罪名都放在我身上,我就算不死,也会被父亲贬为庶民的。”
郭彦暗忖,这方面倒是不蠢,知道自己有什么后果,他对大皇子道:“殿下,您被陛下贬为庶民未尝不是好事。”
大皇子连忙追问郭彦:“先生何出此言?”他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成了庶民反而更好?
郭彦说:“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此番又受了打击,恐怕也庇护不了您几年。届时三皇子登上储位,他向来对您严苛,您与其将来受苦,还不如现在退让。您这次保全了彭城王,陛下和彭城王都记着你一份情,也免得将来三皇子登基,您——”下面的话郭彦不好继续说下去,只欲言而止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怔怔看着郭彦,他从来没想过一直保护着他的曾大母会走,可郭彦说的也是事实,曾大母年纪是不小了,之前就一直病着,这次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能活多久还两说。她一走,自己可不就任人宰割吗?老三向来心眼狭小,他之前仗着曾大母没少欺负他,等他当了储君还有自己活路?
郭彦见大皇子已被自己说动,对他再加了一把火,“殿下,你可知陛下一直想废太子,只是因太皇太后在而不敢轻举妄动?”
“废太子?”大皇子错愕的看着郭彦,他再嫉妒老二,也没父亲想会废太子。
郭彦提点大皇子说:“太子是崔家女所生,所以太皇太后才如此喜爱太子。”
大皇子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你是说太子的伤势是父亲——”父亲碍着曾大母不能直接废太子,所以派人杀了老二?
郭彦暗哂,拓跋曜对付你们两个小娃娃还要用这种手段?不过他心里腹诽,面色却很沉重对大皇子说:“太皇太后和崔家拥护太子是因为太子是崔氏女所生,如今没了太子,林夫人又是死于太皇太后之手,一旦太皇太后离世,崔家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林夫人死于太皇太后之手?”大皇子被郭彦接二连三抛出的隐秘震得头晕眼花,他心中一动,蓦地问道:“先生,您到底是谁派来的?”
“仆是殿下的人。”郭彦语气诚挚的说,“不过当年确实是受人之托才来找您的。”
“曾大母?”大皇子试探的问。
郭彦道:“仆说过,太皇太后对您一片慈爱。”
“所以这些话也是曾大母让你跟我说的?”大皇子问,他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老二死了,曾大母手里没人了,所以想要我去冒险?”
郭彦提醒大皇子说:“殿下,您同太皇太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您是太皇太后最后的指望了,她又怎么会让你冒险?她早准备好一切,就等您最重要的一步。”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殿下,富贵险中求!”
郭彦最后一句话彻底把大皇子最后的迟疑打破,拼一把,成了自己一步登天,输了也大不了一个死字。他要是坐以待毙,等老三登基,自己还是一个死。林氏死在太皇太后手中,老三早跟他们不死不休了,大皇子再愚蠢也不会天真认为,老三会因为自己没杀林氏而放过自己,在他看来林氏自己跟曾大母没区别。更有甚者,老三或许会因为自己杀不了曾大母,而更狠辣的报复自己。
郭彦冷眼看着大皇子神色变幻不定,最后面露狠色,便是自己成功了。郭彦心中微笑,总算不负郎君嘱托。郭彦十几年前来京城,就是为了这一天。他早前也没想让大皇子走一步,谁会把希望放在如此驽钝的人身上?可如今天时地利人和,若不抓准时机,难道真让郎君跟拓跋曜硬碰硬?
郭彦不想秦家担上篡位的恶名,他们要清清白白的上位,这样秦家的统治才能长治久安,而他将来也会是名留青史的人物。想到自己的将来,郭彦踌躇满志,下一步就是要联系谢太傅,让他做最后一步推手。
第248章 平城大乱(十一)
郭彦在十几年前就来京城, 谢简一直知道秦家有这么一个人在皇子身边,但始终不知这人的具体身份,也不知道他在哪位皇子身边。昨天他终于知道秦家安插的这枚暗棋是谁, 他不禁有些惊讶, 他以为秦家会把人派到太子身边,可转念一想,太子身边人才济济, 郭彦出身寻常, 就算因才华而得太子赏识,太子也不会像大皇子那般倚重他。
谢简看着郭彦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派人传来的信件,上面让他劝拓跋曜饶了大皇子, 让拓跋曜将他贬为庶人。他这是在为大皇子求情?谢简微微摇头,他不信一个能被秦纮委以重任的人, 会在秦家如此危及的关头,不顾秦家而只顾大皇子, 他肯定有别的计划。
不过这事也碍不到他什么,太子快死了,拓跋曜再狠心也不至于把长子也杀了,贬为庶人对大皇子来说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就他那性情, 没了太皇太后的庇护, 留在宫廷迟早是个死。谢简将信件丢入火盆, 亲眼看着信件化成灰烬才起身去行宫御书房。
书房里拓跋曜神色有些阴沉, 他那两个“好”儿子给他惹了一堆烂摊子, 让他难得有焦头烂额的感觉,他见谢简来了,抬手示意太傅坐下,也不跟他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彭城王给朕上了请罪折子,要以死谢罪。”拓跋曜真后悔把太子安排给彭城王,早知道他们这么不争气,随手让人安排就是,何必让彭城王在这时分心。
谢简斟酌了下说:“陛下,依臣看彭城王罪不至死。”彭城王是拓跋曜的左膀右臂,他不可能自断臂膀。谢简也不觉这次太子出事是意外。他怀疑那柔然精兵是秦家派人假扮的,只是他们为何要杀太子?杀太子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想牵制拓跋曜,让他暂时分不出心思来对付秦家?谢简默默否决了这猜测,莫说是死个拓跋曜早想废掉的太子,就是杀了拓跋曜内定的储君三皇子,都不会让他动摇丝毫处置秦家的决心。
拓跋曜冷哼,“他有何罪?他们两个自己找死,与彭城王何干?太皇太后这是在给朕添乱!”太皇太后先前下懿旨,让彭城王回平城请罪。彭城王对付秦家,目前尚是隐秘,秦宗言在外替自己打仗,拓跋曜在后方清算他的家族,这种还没过河就拆桥的举动,难免会伤别的臣子心,大战在即,拓跋曜不想动摇军心,是故所有人都以为彭城王坐镇柔玄镇大营。
柔玄大营离太子遇险处不远,彭城王坐视太子和大皇子遇险,是他不可推脱的责任。大家都赞同太皇太后让彭城王回平城交代事情缘由,这又不是要她以死谢罪,就算太皇太后让彭城王以死谢罪,也是理所当然。太子可是国之副君,国之根本,彭城王又算什么?
可在拓跋曜心目中太子和大皇子两个人加起来的份量都不及彭城王半分,他恼太子死的不是时候,在这关卡遇险,不是给自己添乱吗?这小子果然生来就是克自己的,拓跋曜面沉如水。
谢简见拓跋曜面沉如水,沉吟了一会,向拓跋曜提议,“陛下何不让大皇子解决这件事?”
“他?他怎么解决这件事?”拓跋曜挑眉看着谢简,心中若有所思,如果老大肯出来认罪,把所有事都揽下,彭城王也能顺利脱身,只是这小子愿意做这种事?“他来找你求情了?”
谢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大皇子没有亲自前来,他只派人给我送了一份礼物,这封信件同礼单放在一起。”大皇子回来后便再也没有出过自己的行宫院落,连随行的爱妾都见不着他,何况是谢简。他为了避嫌,跟任何皇子都不亲近,哪怕是娶了孙女当太子妃的太子他都不亲近。
拓跋曜接过信件扫了一眼,嗤笑道:“怎么突然不蠢了?是有人提点他了?”拓跋曜对太子不在意,对长子就是有意的漠视,他厌恶这个长子,又蠢又恶,小小年纪不知从哪里学了宫斗那一套,生生在阿蕤身上泼了一盆污水,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有这种蠢货儿子,想来是李氏太蠢的缘故。
谢简说:“历练了一回,大皇子心性也沉稳多了。”如果大皇子不蠢,他早应该来请罪,父子哪来隔夜仇,如果他早些过来请罪,将大部分罪名担下,拓跋曜还能惩罚儿子不成?最多也就是训斥几句,罚几年俸禄而已,再不济就是惩罚他身边人,他是绝对不会有事的。所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这话不假,可同罪又不代表同惩。即便说出这句话的公孙鞅也没有惩罚秦世子,他惩罚是世子太傅。
可惜大皇子这会才在有心人提点下来找自己求情,本来该让陛下认下的情分全没了,不过他能留条命也够了。谢简暗想,太皇太后杀了林季华,三皇子又不是蠢人,肯定将仇记在心里,大皇子这会能顺利脱身也是他的运气。这小子几次三番做蠢事都有人给他兜底,也算有福气了,就是不知他这福气能庇护他多久。
对谢简的评价,拓跋曜不置可否,随手将信件往书案上一丢,“等他来了再说。”他顿了顿又道:“老二也就这两天的功夫了,你派人盯紧太皇太后,不要让她把手伸回京城。”他这生母这一辈子心里只有权势,太子是她晚年最后的支柱,也是她最后的权利依仗。
如今这依仗死了,拓跋曜倒是不怕她狗急跳墙,他防了她这么多年,不可能给她狗急跳墙的机会,但他要防她鱼死网破,对老三有什么不利。他年纪也不小了,太子死了,他必须马上再立太子安抚人心。老三不是太好,但在这么多儿子中属于资质不错的,让他暂当太子也好。
“唯。”谢简屈身领命,他不止要保护三皇子,还要安抚自家曾孙女,免得她太伤心。
拓跋曜又对谢简道:“太傅,再过段时间,你派人去南梁一趟,把广陵公主接回来。”这是拓跋曜第一次正式对谢简提及谢知将来的身份。
谢简一怔,广陵公主?难道拓跋曜收拾完秦家后,还想让阿菀回到他身边?甚至想恢复阿菀公主身份?
拓跋曜微微一笑,“我已经让工匠在铸金人,阿蕤福气好,连祭红珠都能一次成功,想来铸金人也会成功的。”
谢简不禁面露错愕,他是真没想到时至今日,拓跋曜还愿意让孙女为后,他跟拓跋曜君臣多年,太了解他的脾气性情,他对孙女也是一片真心了。老奸巨猾如谢简,面对此时的拓跋曜都有一瞬间的动容。孙女这辈子能让拓跋曜、秦纮这两人倾心相许也不亏了。他下跪道:“臣何德何能——”
“太傅,阿蕤当得起。”拓跋曜示意谢简起身,他是故意提早让谢简知道自己有意立谢知为后,为得就是安抚谢简。他让彭城王对付秦家,彭城王行事隐秘,但肯定瞒不了谢简,谢简跟秦宗言是儿女亲家,两家两代人联姻了好几个孩子。他去了秦家,对谢家也是大损失,不过一个皇后足够把谢简安抚下来,将来阿蕤能给自己生个儿子就更好了。
谢简起身道:“等臣回了平城,再派人去南梁将广陵公主接回。”如果那时你还有这个机会的话,谢简心中暗道,当然从私心讲,他还是希望秦家能赢。帝心难测,尤其是拓跋曜这种多疑的帝皇,他现在对孙女是求而不得,是故将孙女一切都美化了。等人到手,他跟阿菀想要谢家在魏国立足,必须提起二十万分精神来伺候他,稍有不慎就是谢家灭族之祸,与其这样还不如让秦家上位。
谢简的话让拓跋曜冷了许多天的脸稍稍回暖,“你退下吧。”
谢简屈身退下,离开御书房后就派人隐秘去大皇子行宫,当然这些所谓的隐秘都没瞒着拓跋曜,本来他做这些事都是拓跋曜授意。谢简站在行宫外,遥遥看着秦宗言的府邸,心里有些担心女儿,也不知秦宗言对阿镜有什么安排?照着阿镜的脾气,她应该不会乐意离开,可平城马上就乱了,她要是不走——谢简动了动手,强行按捺下派人去看女儿的冲动,他要相信秦宗言,他现在轻举妄动,对女儿、孙女没有丝毫帮助,只会害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