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都是混官场的,都能看出这秦家和柔然之间必有猫腻,可眼下这情况是他们还要靠秦家保护,他们自然是有什么好话都往秦纮身上说。秦纮面对众人的恭维只微微一笑,他下马客气的询问众人可有什么损伤,有什么地方需要他们帮忙的尽管提出。他甚至还让随行军医给众人看病,他容貌俊美,待人处事又温和,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很快众人就不自觉的以他为中心,对他言听计从。
贺兰英雄冷眼看着出来摘桃子的秦纮,别人被秦纮蒙蔽,他可不会。营地的敌袭分明就是秦纮带人演得一场好戏,那些所谓的柔然骑兵肯定是秦家亲卫假扮的!贺兰英雄手一松一握的抓着腰间佩刀,在看到秦家装备精良的武士后还是缓缓松开。形势比人强,现在这情况他胆敢说一声,秦纮肯定能杀了自己。他还没有重要到让魏国重臣甘冒生命危险还支持自己。
“太皇太后!”女官凄厉的痛哭声引起了众人注意,大家这会才想起太皇太后,顿时脸色一白,纷纷朝哭声处望去,只见太皇太后的女官俯在地上失声痛哭,她面前还躺着一个人,众人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难道太皇太后也跟太子一样,被流箭伤了?
秦纮见状立刻让军医过去,军医提着医箱赶来,女官抹着眼泪起身让开,太皇太后身上并无伤口,但是身上有血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显然是昏迷了。军医是男子,不好贸然翻动太皇太后,只能问女官:“你可知太皇太后伤在何处?”
女官哽咽道:“太皇太后是从马上摔下来的。”其实她也不清楚太皇太后到底是怎么受伤的。那会兵荒马乱,她虽忠心,可到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一乱自己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又怎么能处处守护着太皇太后?等她找到太皇太后时太皇太后已经成这样了,看着像是从马上摔下来的。
军医用手帕垫着太皇太后的手腕给她把脉,片刻说:“太皇太后好像伤了骨头,你再去找几个力气大些的女眷来。”
众人听说太皇太后伤了骨头,不禁面面相觑,他们刚从平城出来,难道又要回平城?底下人不知道,可那些被拓跋曜托孤的重臣都听拓跋曜说过,秦家和谢家造反了。
秦纮对崔远道:“崔尚书,我看太皇太后贵体有恙,不如先回平城再说?”
崔远眉头紧皱,“此事重大,崔某不敢擅专。”
秦纮微微颔首,也不催崔远,示意军士们给搭建帐篷,给太皇太后临时开辟了一个养伤之地。太皇太后的女官侍女们蜂拥入内,争着照顾太皇太后。人多眼杂,崔远料想秦纮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害太皇太后,便放心的同臣子们商量接下来应该如何。
秦纮避嫌的远远离开,但也没有走远,而是站在帐篷不远处,似乎在守护他们。这忠心耿耿的模样,让众人心中起了疑虑,这样的人真是陛下说的乱臣贼子吗?他们心里也明白,魏国几个柱国大将军都换了陛下的心腹,只剩一个秦家,不管秦家有没有反心,陛下是肯定要收拾秦家的。
可现在陛下驾崩了,秦宗言领兵在外,他们又靠秦纮保护,这种情况下他们想要收拾秦家也有心无力,只要秦纮有心,完全可以把他们全部杀死……众人沉默良久,“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必须马上让汝南王登基。”
除了崔远,所有的臣子都点头附和,这才是重中之重,他们望向崔远,崔远苦笑的说:“不知太皇太后伤势如何?”他是最关注太皇太后伤势的人,崔家能有今天的势力全仰仗太皇太后,汝南王登基,如果太皇太后不死,崔家依然可以屹立不倒,若太皇太后有什么三长两短,崔家将来就难说了。
一人提议说:“平城到京城路途遥远,太皇太后又受了伤,也不好随我们赶路,不如将她留在平城养伤?”
崔远冷然道:“你们想让秦家这帮乱臣贼子照顾太皇太后?”
众人语塞,他们想反驳秦家还不一定是乱臣贼子,可秦家叛乱是拓跋曜金口定下的,拓跋曜余威尚在,他们还不敢反驳拓跋曜的定论。就在众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宫中太医面色沉重的走进来,众人忙问太医太皇太后情况如何。这些太医还是秦纮派人全人群中找出来的。
太医困难的说:“太皇太后伤势在脊背,恐怕有性命之忧。”贵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出事,他们太医院的太医恐怕要全部换一批了。
太医的回答大家并不意外,莫说太皇太后一把年纪了,就是年轻人从马上摔下来也不一定活下来。崔远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崔家完了。
“崔尚书你看我们该如何?”臣子们目光迥然的看着崔远。
崔远闭了闭眼睛,“让太皇太后留在平城养伤,我们天亮后继续回京。”他必须回京,看着汝南王登基,不然崔家太被动了。
崔远忧心太皇太后,可别人心中却暗暗激动,新皇登基,谁都等着当新皇心腹,谁也不乐意头上还压着一座大山,太皇太后死了对谁都好。崔远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的帐篷中休息,刚掀帘入内,就见账中坐了一人,他脸色微变,“谁?”
账中烛火点燃,一名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起身,向崔远拱手行礼,“郭某见过崔尚书。”
第255章 乱世起(六)
崔远记忆力过人, 看到郭彦就想起此人是大皇子的幕僚之一,据他所知, 大皇子一直称呼他为“先生”,是大皇子最信任的人。大皇子出事以后,陛下也曾派人去大皇子行宫捉拿他的人,别人都在,只有郭彦不知所踪。
而现在秦家的军队一来,他又出现了, 崔远记得秦宗言有个心腹幕僚叫郭良,他叫郭彦, 崔远不动声色道:“原来郭先生是秦将军的人, 失敬。”看来他就是怂恿大皇子刺杀陛下的罪魁祸首了。
如果崔远再年轻个十几年,他会立刻喊人将郭彦擒下, 即便动不了秦氏父子, 也起码能杀个辅凶替陛下报仇, 也可还了陛下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可崔远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十几年朝堂的历练让他彻底褪去少年意气, 取而代之的是政客的世故。
郭彦也不接崔远的话,“崔尚书可知林夫人死于太皇太后之手?”
郭彦的话让崔远心头一沉,他没想到太皇太后居然会对林夫人下手?就为了太子?如果太皇太后不死, 等她回京以后,汝南王自然会将这份仇恨压下, 可现在太皇太后危在旦夕, 他缓步走入帐篷, 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是五公子叫你来的?”秦纮并无官职,直呼他名字又太失礼,喊他的字又太亲近,崔远只能称呼他为五公子。
崔远这一声五公子,让郭彦听出他的软化,他微微一笑说:“五公子说,大家都是亲戚,理应相互帮助。”
崔远跟秦家并无姻亲关系,他的孙女嫁给了谢灏的孙子,因两个孩子都是庶出的庶出,所以两人都没把这门亲事放在心上。再说以谢灏毫不犹豫抛弃孙子女的行为,就可以看出他对子嗣并不太上心,更别说是儿女亲家,不过崔远嘴上还是道:“谢太守最近可好?”
郭彦说:“郭某已好久没见谢太守,到也不知谢太守现状如何?谢太后不在平城吗?”
崔远暗忖,不愧是让大皇子言听计从到连命都送了的人,这般滑不留手,他还能不知道谢灏的下落?
郭彦含笑道,“我们汉人在魏国当官本就不易,崔家同秦家都是前朝承传下来的名门,更应该互助才是。”
崔远摩挲着手中的茶盏不语,郭彦也不催他,让他慢慢考虑。
在郭彦说服崔远的同时,太皇太后也在太医的治疗下缓缓醒来,她刚一醒来就痛苦的呻|吟一声,她浑身都很疼,背部尤其剧痛难忍。
“太皇太后!”女官听到太皇太后的呻|吟声,激动的扑到她跟前,“您终于醒了。”
太皇太后想问这是什么地方,剧痛打断了她的疑惑,她再次呻|吟出声,“我这是怎么了?”她断断续续的问。
“太医说您背部受伤,这会可能会有点疼。”女官说。
太皇太后努力的想翻身,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只能动一下手指,她看着女官吃力的问:“别说谎,我到底怎么回事?”如果只是背部受伤,她为什么动不了?女官支吾着不敢说话,太皇太后见状心沉到谷底,“说,我受得住!”
女官泪如雨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年纪都这么大了,为何还要受这种痛苦?为何摔下马的不是自己?
“您背部骨折了,所以暂时动不了。”女子清丽如水的声音响起。
女官大惊,帐篷里还有她人?她寻声望去,只见一名盔甲罩面的侍卫掀帘入内,女官一怔,说话的是这名侍卫?看着似乎是秦家的兵,秦家军里有女子?
女官一时琢磨不透来人的身份,太皇太后却立刻反应过来,她目光锐利的望向来人,“谢知?你怎么来了?”太皇太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秦家之手。
谢知脱下面罩,对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我是特地来看您的。”
本来谢知是想让亲卫把太皇太后抓起来的,可没想他们快行动时遇上赶回来的秦纮。秦纮手下有八千精兵,加上谢知的两千,一万人足够他们演场戏,所以就出现先有柔然骑兵偷袭、再有秦纮带兵救人的一幕。谢知对太皇太后的策略也从生擒到后面的不死即可。
“是你害了我?”太皇太后恶狠狠的瞪着谢知,“太子和陛下也是你害死的?陛下对你如此专情,你还害死他?你就不会寝食难安?”
谢知没否认,太子和拓跋曜的死是五哥下的手,她跟五哥夫妻一体,五哥出手就是她出手。太皇太后的伤也是她授意,但她没想让太皇太后受这种伤,她还不至于用伤势折磨崔老太,她受伤如此重只能说她命不好,摔得如此不巧,她偏头对女官道:“你退下。”
女官为难的看着谢知,太皇太后的命都在秦家手里,她不敢公然违背秦家女君的命令,但也不敢把太皇太后交给谢知。
“我没什么跟你好说的。”太皇太后是何等敏锐的人,光看谢知和女官的态度,就知自己现在是落到秦家手里了,她闭上眼睛,“你要杀就杀。”时至今日,她也不指望太子一家能逃离魔掌,她可不想死前还要被谢知利用一把,太皇太后是恨毒了谢知。
谢知莞尔,“怎么没什么好说的?说说你跟拓跋曜的母子关系如何?”
太皇太后蓦地睁开眼睛,一旁的女官惊骇欲绝,太皇太后和陛下是母子关系?
谢知柔声对太皇太后道:“您又不是孤家寡人,活着总有家人,死了也有名声,您总不想死后还被历代史官定在耻辱柱上吧?崔家上回被清算还有你们姐弟活着,您说这次崔家能活几位?”
太皇太后目眦欲裂。
谢知敛了笑容,淡淡道:“你现在愿意跟我好好说话了吗?”崔老太养尊处优活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执念牵挂?她可以不怕死,可以不在乎自己家族,但不会不怕自己死后被人永远定在耻辱柱上,她以前可一向自诩自己比吕后更明智。
“你要做什么?”太皇太后咬牙道:“秦家谋反是陛下金口御定,我也没法子替你们辩解。”
谢知轻描淡写道:“这不用你操心,我们自有主张。”当年戾太子也被污蔑谋反,后来还不是平反了。三皇子跟谢家、秦家交好,他登基得仓促,实力不稳,这会肯定会选择安抚秦家,而不是处罚秦家,“我只要你出面主持阿生和大姑娘婚事即可。”
先前秦家打的是扶持太子之子的主意,可现在拓跋曜死前在众臣面前说要让三皇子继位,他们一时到也不好动手。即使大人和五哥不在乎那个名声,谢知还是在乎的。纵观历史,只有爱惜自己羽毛的人才能走的更长久,哪怕秦家现在已经是乱臣贼子,可只要拓跋皇室在一日,有些底线他们还是要遵守的。
“你做梦!”太皇太后脱口而出,她要给两人主持婚礼,不就代表她支持秦家了吗?她从来就没把阿生放在眼里,只因大姑娘也不得她喜爱,是故当初没反对两人的婚事,可现在太子就只有大姑娘和小二两个孩子,太皇太后如何愿意把仅有的曾孙女交给秦家糟蹋?秦良媛生的两个儿子已经被太皇太后看成是秦家子孙,而不是她曾孙。
“我也希望别娶你家曾孙女。”谢知附和道,她以为自己想多这么一个儿媳妇吗?她心疼曾孙女,她还心疼自己儿子。五哥杀了太子,儿媳跟儿子之间有杀父之仇,想到两人将来的相处谢知就头疼,“你主持他们的婚礼,我保你曾孙一辈子衣食无忧,你孙子将来不至于香火无祭。”太皇太后面部抽动了一下,谢知冷笑,“你难道忘了林季华?你觉得崔家跟三皇子之间还有回旋的余地?”
太皇太后额头青筋直冒,半晌以后她开口说:“我要跟秦纮谈。”
谢知扫了太皇太后一眼,好心提醒她,“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说。”她对女子和老人向来宽容,只要她要求不过分,她都可以答应。要是换了五哥,可没她这么好说话。
太皇太后看了谢知一眼讥讽道,“你如此擅权,就不怕将来下场比我还惨?”她早看出这女子温顺外表下那颗勃勃的野心,所以当年她坚定的不许她入宫,迄今自己都没后悔,她要入宫,魏国早被她闹得翻天覆地了,陛下也不可能做出南征的壮举。
谢知失笑,“我夫婿对我千依百顺、子女也是名正言顺的,对我百般孝顺,你哪来自信跟我比?”太皇太后年轻时要小心讨好皇帝夫婿,因为她只是运气好才当上皇后,却不是宠妃。丈夫死了以后,她为了权利还要跟继子□□,一辈子勾心斗角。而她想要什么,五哥都会给自己,崔老太到底眼瞎到什么程度,才把自己跟她比?
“你!”太皇太后脸皮紫涨,她城府再深,都受不住谢知这种嘲讽。
“我跟你从来不同。”谢知淡淡道,也只有太后太后自以为,把她当成自己的对手,谢知从一开始就没把太皇太后视作对手。即使太皇太后沦落到现在这地步,自己没想如何嘲讽践踏她。这辈子是她偷来的,难得穿越一回,又有这么便利的身份,她若不混得风生水起,又怎么对得起她穿越者的身份?
她想要的很多,她想要国泰民安;她想要这片大地不再有兵戈;想让他们以后也不会再有乱世,不要有五代十国的内乱,也不要有列强入侵;想要女子的地位不要再低下去……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多事没做,谢知也懒得跟太皇太后多费口舌,既然她不识好人心,坚持要跟五哥谈条件,那就随她去吧。谢知转身离开帐篷,对守在帐篷外的亲卫,“太皇太后想见少君,你去请少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