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灏:“……”他也是见多识广,可初一这种性情的人他也就见过一人,他是第二个,谢灏眸色微沉,淡淡道:“我没教养过你,也管不了你。”谢灏的话没让初一放松,反而让他绷紧了身体。谢灏不动声色的将初一细微的身体动作看在眼里,他继续道:“等你阿姊来了——”
“大舅不要!”初一这下真慌了,阿姊向来心善,她怎么可能接受自己弑父,“您杀了我吧!不要告诉阿姊这件事!”初一从来不在乎自己生死,他早该死了,活了这么多年他也够本了。
谢灏见状,紧抿的唇角微松,心中的杀意这时才真正消退,还知道感恩就好,他冷眼看着跪趴在自己面前的初一继续说,“你这种污糟事我也不想跟你阿姊说,让你姊夫来管你。”
初一听说是告诉姊夫,他心头一松,不告诉阿姊就好,姊夫肯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阿姊的。
谢灏被这小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笑了,他呵斥道:“还不滚!”
初一很听话的滚了。
“回来。”谢灏又叫住了他。
初一顿步,垂着双手等谢灏吩咐。
谢灏吩咐他说:“你去给我查查贺兰英雄。”这小子能力不错,给他点事干,省得一天到晚闯祸,他叮嘱初一说:“既然你爹死了,就不许再动别人了。”
“母亲是阿姊的六姑,我不会。”初一说,继母是谢氏女,初一还没傻到对谢氏女动手,他杀自己老子,外祖父和大舅不一定会把自己怎么样,他要动了继母,他们肯定会教训自己,他还想平平安安给阿姊办事。
谢灏轻哼一声:“知道分寸就好。”都说这小子脑子不好,文不成武不就,没想他开了这方面的歪才。若是控制得当,他倒可以当阿菀一把好刀,谢灏端着茶盏想着初一将来的安排。
谢知还不知道自己疼爱的弟弟居然弑了自己亲父,她正带着女眷们慢慢的朝京城进发,秦宗言和秦纮已先行一步去京城,秦二、秦三带兵如临大敌的保护女眷们安危。这队女眷里不止有重伤垂危的太皇太后,还有谢兰因和谢知,这两位才是保护的重中之重,不过除了精神上紧绷些以外,他们这趟行程比以往都轻松,两人不禁感慨,有个能干的弟媳真好。
谢知这些年平城、怀荒、建德三地跑,远行经验丰富,即使这次人多,她也把众人安排的妥妥当当,就算是拿着挑剔目光看她的太皇太后女官都服气,她们来的时候都没这么舒服过。只是她们来的时候是位高权重的太皇太后,陛下还在,如今她们却是一队老弱病残,连生命都要求人怜惜才能活下去,太皇太后的价值在主持完清河公主和秦显的婚礼后就没了。
宫人惯会见风使舵,眼见太皇太后不行了,对她伺候就怠慢了,若不是谢知时不时的会关心她们,恐怕太皇太后在路上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将心比心,女官自问若谢知和太皇太后眼下情况对调,恐怕太皇太后早下令赐死谢知了,都说谢娘子心慈手软,传言果然不假,女官心中默默算盘自己的退路。
她对太皇太后的忠心毋庸置疑,太皇太后假若在秦显婚后就被害死,她肯定毫不犹豫的跟太皇太后一起死。可现在谢知不仅没杀太皇太后,还愿意善待太皇太后,甚至许诺不让太皇太后回宫,让她在别宫安享晚年,女官就对她提的条件心动了。她不是要自己背叛太皇太后,只要自己配合她收拢內宫势力即可。横竖她们也不可能回宫了,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全交给谢知好了……
“姑娘,您这样太委屈了。”玉娘替谢知不平,“宫里女官又不是她一人,何必为了她委屈自己?”玉娘这些跟谢知一起长大的暗卫永远记得,当年姑娘脖子上那道深深勒痕,他们那时力量微薄,没法替姑娘报仇,可现在他们有这个本事了,为何姑娘不许他们杀太皇太后?
谢知失笑,“我没有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觉得她委屈,“我本来就没想杀她。”崔老太都瘫痪了,连话都不能说,还能翻什么风浪?谢知本就没想杀她,来自后世的她,到底有着比时下人更严苛的道德观,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动杀念,“太皇太后在宫中经营多年,內宫的底蕴之深,不是我们一朝一夕可以摸透的。女官是她的心腹,有她配合,我们计划能顺利很多,这不就让我免受很多委屈?”
“可是她当年逼得你差点——”玉娘终究没说后面两个字“去死”,她自己百无禁忌,可不会对姑娘如此。
“所以我才要她活着。”谢知轻叹,“她现在的病,活着才是折磨,她也活不长了。”她若处在太皇太后这情况,她不会苟活。颈椎断了,一辈子就起不来了,古代又没有各种药物,活着就是折磨,可即便如此,太皇太后求生欲望还是很强烈,这老太太一辈子争强好胜,临死都不例外。
玉娘闻言一想也是,崔老太的病活着就是折磨,她眼珠子转了转说:“姑娘放心,我会催着太医好好医治太皇太后的。”
谢知微笑点头,他们也是心疼自己,她有何必扫兴?她问玉娘,“宁馨现在情况如何?”祖父不顾陈留祖母和宁馨的哭求,硬逼着拓跋贺写下离婚书,拓跋贺带着几个孩子回京城,宁馨这几天茶饭不思,陈留祖母担心她,母女两人都瘦了一大圈。
玉娘说:“还是老样子。”
谢知沉吟了一会吩咐道:“你安排下,我下午跟宁馨谈谈。”
“喏。”玉娘应声。
谢知看着窗外摇晃而过的景色,自古政权更替,男人无论生死总是名留青史,却从来不会在意他们身后的女人是什么下场。
第261章 暂时的安定(三)
谢知一行在赶路, 谢知不会因为私事让大队人马停下, 所以她让玉娘去传讯,是想下午跟宁馨乘坐一车, 跟宁馨好好聊聊。要换了别的姑姑, 谢知肯定不会插手这种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外嫁女,参与这种事只会里外不是人, 并不会有人感激自己。可宁馨不一样, 她对自己和阿娘一直很好,她若袖手不管,就太凉薄了。
谢知要去找宁馨的事也不瞒谢兰因,谢兰因懒洋洋的支颐看着女儿在马车上换衣服,“你去了也白去。”谢知乘坐马车宽大舒适,轮子上都裹了层层牛皮防震,这种防震方法很有用,也很奢侈,因为车轮上的牛皮磨上一两天就破了, 要时常换。谢兰因太了解女儿抠门的性子, 要两人单独乘坐马车, 女儿肯定舍不得轮子上裹牛皮, 她单独外出从来不用牛皮, 干脆拉着女儿一起坐车。路上行程无聊, 有女儿作伴也不无聊。
谢知换衣服的手一顿,她偏头看着情绪不高的阿娘,心中思量一会小心翼翼的对阿娘说:“我去看看就回来,不多管。”阿娘肯定是想起当年被祖父逼着嫁给大人的往事,即使阿娘现在跟大人夫妻恩爱,也不能掩盖她当年是被大人和祖父联手逼迫嫁人的。
谢兰因哂笑,“照你祖父的脾气,他会把不情愿的女儿嫁到崔家吗?他想跟崔家结亲又不是结仇,宁馨根本不用你哄,她肯定早被说服了。这会不肯吃喝,估计是跟你祖父撒娇,要他把自己孩子弄到身边。”谢兰因太了解自己亲爹,就他无利不起早的个性,怎么会让宁馨心不甘情不愿的嫁到崔家?若宁馨不能跟崔远和睦相处,这联姻没有任何意义,他肯定早把她哄好了。
谢知:“……”阿娘太了解大父了,谢知之所以没插手这件事,一来这是谢家的家事,不是她一个外嫁女可以参与的;二来也是觉得宁馨固然会伤心一段时间,可绝对不会因为拓跋贺而忤逆父母。阿娘何等心计,照样被大父权衡利弊,劝得心甘情愿嫁了,宁馨又怎么可能例外?
谢兰因神情淡淡道:“你去一趟也好,免得你大母觉得你太凉薄,她可是你祖父的心头肉。”谢兰因做梦都没想到,父亲居然会如此护着继母,按照他唯利是图的个性,不应该马上跟继母离婚吗?横竖继母也没生儿子。他不仅没离婚,反而逼着女儿离婚,拓跋贺算什么?谢家有她跟阿菀在,还需要跟别人联姻?他逼宁馨嫁崔远,不就是为继母打算吗?
谢知仔细琢磨着阿娘的话,阿娘这是吃醋了?吃醋大父对陈留祖母上心?“您也知道大父的性子,崔远身份不一般,我侄女年纪太小,崔远不乐意娶,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除了宁馨也没别人合适。”祖父逼宁馨离婚,一方面是为祖母打算,但最主要的是还是为了谢家。拓跋贺已是废棋,祖父不是别人,他了解秦家底蕴,明白这天下迟早要改姓秦。谢家虽是秦家的姻亲,可不是一开始就追随秦家的家族,这些家族同秦家常年在怀荒这种封闭环境,早形成盘根错节姻亲关系。
随着秦氏崛起,这些家族将来肯定是朝廷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谢家即使有她跟阿娘在,也不可能融入这股势力,常年封闭的环境注定了这股势力对内不一定和睦,但对外肯定是一致排外的。阿耶常年在平城,大父对秦家的情况了如指掌,他与其尽力融入怀荒圈,还不如跟崔家联合。崔家有太皇太后多年打底,在魏国的势力不容小觑,若不是之前碍着拓跋曜,大父早想跟崔家联姻了。这会机会难得,大父不抓紧这次机会才怪。
谢兰因似笑非笑,“你放心,我没多想。”
没多想才怪。谢知暗暗腹诽,就算是大舅看到祖父逃亡时还不忘带着陈留祖母和宁馨,心里都不舒服了好长一段时间。可陈留大母对大父那么好,如果大父轻而易举就弃了大母,换谁都会心寒。不过阿娘会吃醋也正常,谁让她是祖父亲女儿,谢知暗忖等到京城就好了,有大人哄阿娘,不怕阿娘胡思乱想。
谢兰因也只是一时感慨,父母当年可是瞬间就决定离婚,然后各自成家的,若他们中有一人跟继母一样,他们几个是不是就不会失去父母了?这念头在谢兰因脑中也只是一晃而过,转眼她就莞尔,当年那情况父母离婚、各自成家是最好的选择,两人勉强在一起最后也是怨偶。父亲现在能跟继母恩爱,是因为他老了。
谢知去找宁馨时,不意外的看到她正被陈留大母搂在怀里吃饭,而祖父则坐在一旁给女儿挟菜,一面挟菜一面还语气柔和的哄女儿道:“你放心,不出半年,我一定让你跟孩子们团聚。”
“真的吗?”宁馨这些天是真瘦了,原本饱满的面颊都瘪了下去。
谢简说:“我何时骗过你?”
宁馨嘀咕的说:“谁让您一直不让我见孩儿。”
谢简道:“然后让拓跋贺抓着孩子不放手?”历来女子离婚就没有带孩子的说法,若不是女儿舍不得,那几个孩子又是在他和陈留跟前长大,他跟陈留也放不下,谢简才不会想法把孩子接到谢家来。
陈留说:“你听你阿耶的话,我们什么时候害过你?”
宁馨毫不犹豫的点头说:“好。”
谢知看到这里,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现在这情况不适合她出面,大母和大父就把宁馨哄得很好,可没想到陈留却喊住了谢知:“阿菀。”
“大父、大母。”谢知转身给他跟陈留行礼。
陈留目光慈爱的看着谢知:“你跟你三姑好好聊聊。”
谢知双目微抬的看了陈留一眼,心中叹息,终究一切都不一样了。大母以前对自己慈爱不会如此溢于言表,不过谢知早有准备,大母是拓跋家的公主,即使当初拓跋曜出事,他追究谢家责任时没有避开大母,可现在拓跋曜已经死了,拓跋家也显而易见的没落了,经历过拓跋家最辉煌时期的大母心里能甘心?
陈留是不好受,她毕竟是拓跋家的公主,眼见自己的母家一朝从顶端跌落,她心中百味杂陈。可没有谁比在宫廷长大的陈留更清楚什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是公主,可公主的身份没有给自己带来尊荣,反而让年轻的自己嫁了一个变态残废。
她如今的荣华富贵都是谢简给她的,谢简为了谢家要支持秦家、要女儿离婚,陈留舍不得外孙,可也就不舍了几天就答应了,外孙再亲也没有女儿亲,她只要女儿好。阿菀是个重感情的,她肯愿意过来劝宁馨,陈留心里感激,私心更想让她们姑侄感情更增几分,将来秦家登顶,宁馨也能多得几分好处。
“阿菀。”宁馨明显没有陈留这么深的城府,对上谢知时总带了几分不自在,她倒不是怪谢知,男人在外面做事,她们女人又不能阻止。她不自在是因为被谢知看到自己那么大年纪,还被父母哄着进食,怪难为情的。
谢知见宁馨满脸窘迫,忍不住微笑,还是宁馨最单纯,看到她这样,自己心情都忍不住好了,谢知心情一好,就忍不住逗宁馨,她满脸严肃的看着宁馨,语气沉重的说:“阿姑,你老了。”
“什么?”宁馨大惊失色的捂着脸,“我脸上有皱纹了?”谢家女人都爱美,宁馨也不例外,她平时最注重保养自己。
“不是,是你瘦了,脸都瘪下去了。”谢知说,过了三十的女人,只要保养得宜,脸上是不大可能有明显的皱纹的,最烦恼的大约就是法令纹和脸部干瘪,所以谢知从来不节食减肥,她只靠运动维持体型,还每天坚持按摩,不让法令纹出来。
宁馨听到“瘦了”,她原本被父母哄出的淡淡笑意一下又收敛了,“阿菀,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势力?”
“势力?”谢知偏头看着宁馨,“这话怎么说?”
“我跟拓跋贺离婚了。”宁馨以为谢知不知道自己离婚的事,“大家都以为是阿耶逼着我们离婚的,其实——”宁馨顿了顿,困难的说:“其实我心里也是愿意的,就是舍不下孩子。”所以当父亲许诺,一定会把孩子接到谢府后,宁馨连胃口都开了。
“这算什么势力?”谢知失笑,“你只是做了最好的选择。”
宁馨苦涩道:“是对我来说最好的选择。”她抛弃了拓跋贺。
“你没有抛弃他。”谢知摇头说,“你以后会不管拓跋贺吗?”
宁馨脱口道:“当然不会。”她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拓跋贺,但她绝对不会不管他。
“那算什么抛弃?拓跋贺的前途已经注定了,你还有谢家,难道跟他共同沉没才是没抛弃他?外面都说谢家忘恩负义,拓跋贺即使现在不这么认为,将来时间久了,看到自己跟以前处境完全不同,他也会这么认为的。届时他不敢怪别人,还不能怪你吗?”谢知冷静的说,人心是会变的,不止拓跋贺如此,就算是宁馨也会变。
她以前是谢中书的嫡女、范阳王妃,以后就是前朝皇室女眷,这样的身份落差她能接受得了?届时她也会对拓跋贺有所埋怨,夫妻相互埋怨,时间不长就能成怨偶。哪对中年夫妻不会遭遇中年感情危机?只不过程度有轻有重。宁馨和拓跋贺本就不是能担起大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