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宗言轻轻一笑,将谢兰因搂在怀里,“阿镜问我,我就告诉你。”
谢兰因手推他,没推开,她没好气仰头说,“那你去那边坐着说,我听着。”
第43章 秦家往事(四)
谢兰因骄娇的模样, 让秦宗言朗朗一笑,抱着她如哄孩子般的摇晃,“我跟阿狼的亲娘慕容氏是表兄妹,她比我小半岁,是我阿舅唯一的孩子。或许是从小丧母、阿舅又是男人,再疼爱她,也没法像母亲一样关心她,所以慕容氏胆子很小, 又喜欢胡思乱想。”
思及往事, 秦宗言嘴角不自觉的多了几分笑意, “小时候我们几个男孩子谁都不敢跟她玩, 因为她不顺心就会哭,她一哭、阿公、阿舅就打我们。”他没有说他跟郁久闾氏的事, 反而说起了他跟慕容氏的往事,他口中的阿公是慕容氏的祖父,也就是他的外祖父。
谢兰因肯定的说:“慕容氏一定是让着你, 她跟你一样大, 怎么可能打不过你?”她在八岁以前都是压着阿兄打的,阿兄从来打不过他, 她还比阿兄小一岁。
秦宗言哭笑不得,阿镜就喜欢关注这些不重要的事,“我阿舅没有儿子, 我从小是阿舅养大的, 他把我当亲儿子。阿公也把我当亲孙子, 慕容家并不富裕,阿公和阿舅有个马场,我们小时候都要跟阿舅、阿公一起干活,阿舅、阿公时常指着马场说,将来这些都是给我的。”
谢兰因听得出神,她跟生母的娘家人感情并不好,她当皇后时还找借口让舅母和外祖母在自己宫门外跪大半天,外祖母回去就大病一场,为这事阿母足足有半年没理她,谢兰因也不在乎。
她早知道他们三兄妹加起来,在阿母心中份量都比不上过外翁、外婆。舅舅、舅母的疼爱,谢兰因也在幼时感受过,现在回想起来只觉恶心,她跟郗家誓不两立。
“我母亲在我二岁就去世了,阿公、阿舅疼我,时常接我去玩,等丘穆陵氏入门,她不喜见我,我也一样不喜她,便常住阿舅家里,我是我阿公、阿舅养大的,他们教我习武、教我骑射,教我要像草原男儿一样心胸开阔,老子不给我家产,我就自己去挣,别跟女人计较。”
秦宗言的话得来谢兰因一声轻哼,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一定要小家子气?你们男人才小家子气。
秦宗言笑着将妻子搂得更紧,“阿公说他不懂我们汉人的东西,但汉人能比他们富裕,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说明汉人比他们强,所以他亲自去找我父亲,让我父亲给我找个好先生。他说他不懂什么先生好、什么不好,他只要我父亲最信任的幕僚教我。”
其实慕容鲜卑汉化比拓跋鲜卑还深,阿公怎么可能真不通文墨?他就是给自己找跟老头子亲近的借口。只是他跟老头子大约天生没父子缘分,相看两相厌。他一定是上辈子欠老头子债不还,所以这辈子要给老头子当儿子,替他做牛做马、他死了还要替他收拾残局。
谢兰因羡慕的说:“你阿公对你真好。”她就没这么好的外翁,不过她有大母,她大母还说,如果她大父还在,他一定会很疼很疼她的,他就想要个漂亮聪明的孙女。谢兰因用力的眨眨眼睛,如果大父还在,哪有河东王和李老妪蹦跶的余地?大父抬手就能把他们掐死。
“我阿公一直对我很好。我十二岁那年回到我父亲身边的,是阿公把赶我回去的,他说我们秦家是武将世家,军功要上战场打出来的,他把慕容家的弟子都给我当亲卫,让他们保护我。我一回秦家,父亲就派我去剿匪。我五岁就跟父亲上战场,在阿公、阿舅那里也时常跟他们去清扫狼群,加上我有五百慕容氏弟子护卫,这次任务完成的很顺利,军中都夸我是小将军。”
“丘穆陵氏因此想陷害你?”谢兰因问。
秦宗言淡淡一笑,“我常年在军营,她在内院,她手再长也伸不到军营来。她见外面找不到治我的法子,就动了后院的主意,她提出要把自己死去大哥的长女嫁给我。”秦宗言从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到,母亲早逝又远没有丘穆陵氏得宠,秦六郎现在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小时候却十分聪慧,同样也是五六岁就跟父亲巡视边防,秦老将军的心自然偏向了继妻和幼子。
丘穆陵氏说,长子跟她不亲近,对她多有误会。她为生孩子时,就能用枕头风把秦宗言赶走,现在有了备受丈夫疼爱的儿子,秦老将军心已经彻底站在她这里了。听妻子说儿子不敬她,就想教训儿子,丘穆陵氏假意拦下,说孩子长大了,又是小将军不能打他,不然他怎么在军中立足?
秦老将军觉得妻子是一心为长子着想,妻子说想把侄女许给长子,亲上加亲。秦老将军也希望家庭和睦,也很赞同这门亲事。他答应,秦宗言又不傻,怎么可能会答应娶丘穆陵氏的侄女?他跑回舅家,征求舅父同意后,先在慕容家娶了表妹。这是不告而娶,可表妹是阿母的侄女,父亲不想认也只能认。
秦宗言叹气:“我当年也是少年意气,故意跟老头子赌气,我想老头子看在慕容家的份上也不敢不认这门亲事,却没想到这对表妹不公平,害得老头子一辈子都对表妹有意见。”如果他在娶表妹之前取得老头子的同意,老头子或许就不会对慕容氏先入为主的厌恶,或许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娶妻娶贤,丘穆陵氏是天生败家女,娶她是秦家的磨难,就算你不是不告而娶,丘穆陵氏也有别的法子让大人公厌恶慕容姐姐。”谢兰因宽慰秦宗言,她当年不也是阿兄明媒正娶的皇后,可李老妪照样不喜欢她。谢兰因本来是不喊慕容氏姐姐的,可现在想想她也挺可怜的,死者为大,她又比自己年长,尊敬她些又何妨。
谢兰因不觉得秦家的混乱是丘穆陵氏造成的,她是心术不正,可要没有男人支持,她一个女人怎么能在秦家兴风作浪?但是谢兰因又不傻,不可能在丈夫面前说自己公公的坏话。秦宗言对父亲意见再大,也不乐意听到有人说自己父亲坏话,即使这个人是他妻子。
果然谢兰因的话让秦宗言神色微缓,“我跟表妹的亲事是母亲定下的,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答应阿公、阿舅娶表妹,以后从我跟表妹生的儿子里选一个过继到慕容家。”
谢兰因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吗?慕容氏又不是没有六亲断绝,族里会答应从外孙子嗣中过继?
秦宗言解释道:“慕容氏鲜卑人,规矩没有汉人那么大,再说我阿公和阿舅是族长,他们在族里向来说一不二。”
“后来呢?”谢兰因问,从秦宗言的描述中她能感觉出,秦宗言对慕容氏是有感情的,不是男女情爱也有兄妹之情,且他对他外翁和舅父感情很深,怎么都不像是负心薄情害慕容氏早逝的人。
“因为家里是丘穆陵氏掌权,我也不敢把表妹放在怀荒,正好高宗下旨让武将女眷入京,我借机把表妹送到京城,京城里有陈留,陈留是个好人,有她陪着表妹,我也放心。”秦宗言叹息,“本来我都跟表妹说好,等她年纪再大点,我再把她接回怀荒,我们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多生几个孩子,从里面选个最武勇的过继到慕容家。”
秦宗言跟慕容氏结婚时才十二岁,秦宗言知道女子太早生产对身体不好,慕容氏他妻子,又不是生产工具,他是准备等慕容氏满了十五岁再圆房的。这些事他都外翁、舅父都解释清楚,他们也很支持他,还让他放心去处理家里琐事,好早点跟慕容氏团聚。
“那后来你为什么要纳郁久闾氏为贵妾?”谢兰因问。
“是丘穆陵氏设计逼我娶郁久闾氏的。”秦宗言神色阴郁,“我把表妹送走以后,她还是不死心,以我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为由,要给我找侍妾,还说这是我第一个侍妾,有可能是我长子的母亲,身份不能太低,所以要纳就要纳贵妾。”
谢兰因不可置信,“大人公许她这么做?”男人未娶妻而有庶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娶妻后,妻子尚未生子,就纳贵妾生子,这不是跟亲家结仇吗?
“老头子觉得慕容氏体弱,担不起秦氏主母之责,只适合当摆设替丘穆陵氏留在京城,我在这里还需要有个真正的妻子。”秦宗言淡淡道。
谢兰因说:“所以她再让她侄女嫁给你当贵妾?”
“她倒是想,可惜她侄女不配合,跟人私奔了。”秦宗言说,他身份再高,都是常驻边关的武将,怀荒哪里及得上京城?当妻她都觉得委屈,当妾就更不愿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人私奔了。
谢兰因:“私奔……”她阿娘给她讲得第一堂课就是奔者为妾,让她千万不要学人被情爱冲晕头脑。
秦宗言继续道:“她有五个侄女,但就这个年纪最配,余下年纪都小,她既然打着为我绵延子嗣的名号,就不能找太小的人。她跟丘穆陵家交恶,家族不可能给她提供族女,她外家是皇室更不可能,就把主意打到她外祖母的娘家。”丘穆陵氏的外祖母是柔然大族的贵女,家族世代跟柔然皇室联姻。
“丘穆陵氏在嫁我父亲前,曾有个表兄未婚夫,就是出自她外祖母的娘家。是她表舅的嫡长子,因不慎骑马摔死,她才再嫁给我父亲。她表舅母是柔然宗女,她借口想念表舅母和表妹,让表舅母带着表妹来秦家看她。
她表舅母当时带了四个女孩子过来,一个是她表舅母的嫡女、一个是她表舅母的侄女,也就是郁久闾氏,还有两名庶女,这两个庶女本来是她们要塞给我做妾的人。”秦宗言说道最后,语气嘲讽,他们把自己当什么了?真以为送个女人来他都要吗?
“那后来为什么变成郁久闾氏了?她可是柔然宗女。”谢兰因问,她困惑为何柔然皇室宗女会当他的妾。
“柔然宗女没你想象那么尊贵,就算是柔然的公主,也不过是需要她们才是公主,平时她们也要跟女奴一起干活的。”秦宗言说,柔然已没有以前那么强盛,柔然可汗都是一夫多妻,受宠的可敦生下的公主自然是万分娇贵,年老色衰的可敦生下的女儿,也就是有个身份,连大贵族都不屑跟她们联姻。
“可她对魏国还是柔然宗女。”谢兰因说,不尊贵是对内,对外她就是柔然宗女。莫说柔然公主,鲜卑公主、汉家公主不都如是?天底下女子不管身份如何,尊贵与否都是男人决定的,而不是女人自己。
“所以丘穆陵氏也没想到柔然是想把郁久闾氏塞给我,一心只想我纳两名庶女为妾。”秦宗言说,如果只是两位柔然贵女,秦宗言根本不会多想,纳就纳了,他后院也不在乎多养两个人。
“她不知道?”谢兰因吃惊,她以为郁久闾氏是丘穆陵氏跟柔然合伙逼秦宗言娶进门的。
秦宗言哼笑:“她虽只有几分小聪明,但到底不是蠢货,怎么会妄想让柔然宗女当我侍妾?她借父亲之手,将我灌醉,等我第二天醒来,郁久闾氏就躺在我身边。”说道自己最耻辱的一段往事,秦宗言眸色深深,“我还没彻底酒醒,就莫名多了一个比妻子身份还尊贵的贵妾。”
谢兰因问:“因为她的身份,所以你才为她请封,比慕容姐姐请封还早?”
“我当时品阶还不够请封妻子诰命,郁久闾氏的诰命是崔太后特赐的,是通过顿丘公主的关系求来的。”秦宗言没说的是,郁久闾家做的过分事不止一件,郁久闾氏的叔父还待在他房门口,逼着他跟郁久闾氏圆房,看着郁久闾氏怀孕才放心回到柔然,这种事他跟妻子再亲近都不会说。
“因为郁久闾氏的事,我连夜去舅舅告罪,阿舅并没有怪我,就是吩咐我不要告诉表妹,我就写信给陈留,让她瞒着表妹,结果这件事被丘穆陵氏捅破,表妹从此心里有了芥蒂。
她身体本来就弱,我想让她晚些怀孕,可是她看到郁久闾接连生下长子长女,怎么都不肯等,一定要坚持早日生子。她本来身子就弱,如何经受得起生育的折磨?生下阿狼没多久,她就死了。”秦宗言难掩黯然:“我这辈子都对不起阿公、阿舅。”
“他们会体谅你的。”谢兰因安慰秦宗言,“等阿狼长大,你也给阿狼挑个好妻子,让她多生几个孩子,你从其中挑个勇武的过继慕容家。”
秦宗言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谢兰因问:“那为何后来郁久闾氏会疯了?”
“她暗杀我不成,被我关到别院,她就疯了。”秦宗言淡淡道:“当初柔然逼着我娶郁久闾氏就不怀好意,可老头子糊涂,被丘穆陵氏一哭,就让我好好对郁久闾氏,认为她身为宗女,愿意给我做妾,是对我一片真心。还让我再纳表舅的两个庶女为妾,因为她们跟郁久闾氏是好姐妹,三人共侍一夫也能有个伴。”
谢兰因没敢说大人公糊涂,那是秦宗言的父亲,不是她的父亲。
“我为了牵制郁久闾氏和丘穆陵氏,接连纳怀荒当地好几个大族之女为妾。”秦宗言说,他再自信都不觉得自己有让这么多身份不低的女人愿意为妾的魅力,反正表妹安然待在长安,怀荒这里再乱也乱不到慕容氏那里。纳妾后他的后宅肯定更不太平,但这些女人相互牵制,可以他能空出来专心军务,果然在他的妾室陆续都怀孕后,他后宅就安定下来了。
可这也是无奈之举,他本来可以有嫡长子、嫡长女,还可以有很多嫡子女,还能跟表妹好好生活,好好孝顺阿公、阿舅,而这一切都被郁久闾氏、丘穆陵氏破坏了!这两个女人毁了他安定的家庭,他当然不可能放过她们。
他不知柔然为何要把宗女送给她,但肯定柔然不怀好意,他按兵不动的佯装宠爱郁久闾氏,让她生下一子一女,还给长子取名“绍”,女儿取名为“珍”。其实在郁久闾氏怀孕时,秦宗言就没准备认真培养长子长女,他厌恶甚至是恨着这两个记载了自己所有耻辱历史的长子女。
“她暗杀你是因为你杀了他父亲?”谢兰因小心翼翼的问。
秦宗言似笑似讥道:“她来我们秦家是有目的的,她是想我们偷运魏国的军械给他们。”
“怎么可能!”谢兰因匪夷所思,这是夷三族的罪名,除非秦家想叛国,不然怎么可能会答应?
“因为丘穆陵氏的愚蠢和贪婪,真被他们找到可趁之机。”秦宗言说。
“这跟丘穆陵氏有何关系?她还能私通敌国?”谢兰因不解,她不觉得丘穆陵氏有这胆子。
“郁久闾氏怂恿丘穆陵氏跟她娘家开商道,每年给丘穆陵氏五万金分红。”秦宗言说。
谢兰因脱口道:“他们是以秦家为借口私运军械,他们想把你们秦家拉下水。”谢兰因倒吸一口凉气,“丘穆陵氏作出这样的事,你们还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