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简说:“说来惭愧,这主意也不是微臣想出来的,是阿蕤说的。”
拓跋曜一怔:“阿蕤?”
谢简道:“不错,阿蕤这几天不仅抄誉佛经,还在抄誉孝经,读孝经时她觉得不得甚解,觉得陛下可以为孝经注释。”
拓跋曜:“……”阿蕤读不懂孝经?太傅你编得理由能走心点吗?不过阿蕤说的让他给孝经和四书注释,却让拓跋曜颇为心动,他正愁汉族士子不归心,编译四书或许能让汉人归心。拓跋曜行事雷厉风行,说做就做,立刻组织人手注释四书,孝经则他亲自注释,这点文化功底他还是有的。
不过拓跋曜不肯让太傅等人帮自己修改孝经注释,他却不反感让谢知跟自己一起写孝经。谢知对着拓跋曜肯定不会秀才华,每次看到拓跋曜送来的注释,她就夸曜哥哥写得好,曜哥哥最棒,曜哥哥么么哒!把拓跋曜哄得眉开眼笑。拓跋曜虽然没去见谢知,但是两人之间的书信却一直不断。
谢知让拓跋曜注释孝经,和让大臣重新注释四书的事传到太皇太后耳中,太皇太后一笑置之,半年后拓跋曜后宫又多了一名高门贵女王氏,这位王氏出生太原王氏,在闺中素有美名,她这次是来京城探亲,恰逢太皇太后寿诞,她入宫拜寿,太皇太后见其美色过人,遂她招入宫,册封王贵人,侍奉陛下。
王贵人性情文静、温良恭俭,入宫对太皇太后孝顺有加、待宫人亲切和善,在宫中名声极好,拓跋曜也甚是喜爱她,承宠不到三个月王贵人就有孕了。同时拓跋曜继李氏之后怀孕的三名宫妃也生产了,林季华生下皇三子,另外两名宫妃分别生下皇长女、皇次女,一时宫中充满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随着王贵人的入宫,拓跋曜宫中的高门贵女就陆续多起来,他几乎每年都要纳一两名汉族高门贵女入宫,同时拓跋曜给自己弟弟娶的王妃也大部分是汉族高门。而随着谢知年纪渐长,皇帝后宫中宫妃越来越多,谢知却迟迟没入宫,众人看谢知的目光就不同了。
很多人都知道太皇太后不喜谢知才不让她入宫,本来这些年谢知因尽得帝宠而遭人眼红,眼见谢知迟迟无法入宫,众人看她的目光已经从以前的羡慕,变成高高在上的怜悯。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落井下石的人,眼见谢知可能要失宠,就立刻有人隐隐传出谢知服用器物奢极的传谣。
传言里说谢知平时练习的纸都是用金箔制成的上品金粟纸,且她还喜好用珍珠,连鞋尖上都镶嵌有莲子大小的珍珠,稍有损毁就将珍珠丢弃。时下珍珠都是要珠奴去打捞的,谢知这举动不仅是奢侈,而是枉顾人命。这谣言被常大用第一时间禀告给拓跋曜,拓跋曜勃然大怒的要让常大用彻查。
谢知却不让拓跋曜小题大做,说这本来是件小事,不值一提。拓跋曜后来也查到这谣言倒不是后妃有意传出,而是她们无意跟亲人说起,说谢知给太皇太后写的佛经用的是金粟纸和麝墨,还说谢知喜欢珍珠,结果不知怎么回事,就变成这种谣言。
拓跋曜明白,这些谣言会传出来是阿蕤不入宫的缘故,但现在太皇太后不喜欢她,他让阿蕤入宫只会让她更委屈,拓跋曜哪里舍得她受委屈?谢知趁着拓跋曜对自己愧疚之际,趁机提出去别院散心,她最早住的小农庄是去不成了,那里已经被谢知改造成道观和妇女活动中心。
但凡想要来学手艺的妇人都可以来道观学如果纺纱织布,有钱的人可以交学费学习,没钱的可以工代学费,主要为作坊免费工作半年即可,因此谢知的名声在普通百姓中极好,众人皆称呼谢知为谢仙姬。
谢知小庄子不止这一个,一个贡献出来,她还能去另一个,这个小庄园里京城还要更近一些,拓跋曜倒也不反对。谢知在庄园里按部就班的安然生活,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去了两年,就在众人以为谢知就这么沉寂下来的时候,谢知又出了一本算经。
算学在时下并不算十分热门的学科,但也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不受重视,因为国子监还是有开设算学学科的。算学是一门非常严谨的学科,它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谢知对谢简说自己准备写算经,说的时候很轻松,可真正开始写,她还是非常严肃的,毕竟这不是自己熟悉的科目。
谢知不准备误人弟子、也不准备越阶点亮科技树,她认真的将国子监的算经都看过一遍,然后就决定写一本水平类似小学低年级数学教科书,她开篇从最简单的数字开始,先将上辈子的阿拉伯数字引人,她在开篇就详细说明这些数字的来源,是古天竺人发明的数字,谢知将十个古天竺数字一一对应上中文,然后添加了一些加减乘除、负数、小数点、分母和百分比等简单的数字符号。
然后她就开始照着各类算经上的分类,将算术题分成加减乘除四则混合运算、正负数运用和一些简单的应用题,比如古代非常流行的雉兔同笼等问题,谢知甚至还提及了一些简单的几何题目。要说谢知这本算经,难度不大,远没有九章算术涉及的理论那么广泛艰难。
但是她跟时下大部分算经不同的是,她定义了一些精准数学理论,对每道题的解法也有详细的解题过程,甚至还给出了不少数学公式,如周长、面积、分数式之类的小学就学过的公式。当然公式推演、论证是没有的,她又不是专业学数学的,怎么可能知道推演数学公式呢?
谢知这本算经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至少远没有她的清静经注释、以及她以后写的食谱、农书那么出名,但是却是大部分所有学算经的人几乎必备的一本算经。因为这是一本让人可以看懂、并且愿意深入其中的入门级算经,很多人的算学启蒙之路都是由这本算经开启的。
当然谢知也不是为了写数学启蒙书而写算经的,她写算经真实目的就是添加私设,她在里面加了一些天体运行规律,大概讲述了地球大洲的概念,这些概念《周髀算经》中都有提及,但是写的语焉不详,谢知将其详细化,讲述了各大洲大概的地理情况,描述她所了解的几个古文明,并且用极华美的笔触描绘了日月星辰之美。
说谢知无病呻吟也好,说她脑洞大开也好,她只希望这本书能流传到后世,在某个时间段,说不定某个皇朝闭关锁国了,这本算经也好提醒他们,中国并非天|朝上国,并非世界中心,这个天地很广阔,有很多国家之前就比我们厉害,也有很多国家虽然先前没有我们厉害,后面发展比我们厉害,闭关锁国是要不得的。
当然时下最重要的就是,谢知要靠着这本算经树立自己神棍形象。拓跋曜不许自己看经文,那她只能靠算经来建立神棍形象。毕竟很多算计涉及的天文地理支持跟钦天监也是有联系的。当初太武帝时期的寇天师也是熟稔使用周髀算经计算星辰规律的。
谢知不知道天体运行规律,但她会忽悠,她还知道不少天文常识,她文笔又好,这本算经前面很多人不感兴趣,但是看到她后面那段写的让人目眩神迷,看了又看,为谢知书中神仙讲述的这个世界情况着迷。因为算经撰写的难度超出谢知的想象,所以谢知闭关足足写了两年之久,等她将算经推出,谢洵还来不及给侄女有任何推广,魏国就出了一桩大事。
梁国篡位谢知生父皇位的永泰帝北伐了!他给拓跋曜写信,要求魏国归还原本属于梁国的相城(淮北)地区,他自淮南郡起,大军一路气势汹汹的直往相城攻击。拓跋曜亲政不过三年,面对如此挑衅,自是雷霆大发,清点大军,想要亲自领兵南下,被众臣苦苦劝住。陛下今年不过十七,太子尚在幼龄,万一他在有个三长两短,难道要崔太皇太后再次临朝摄政吗?
拓跋曜勉强被众臣劝住,命河南王、阳平王领大军迎战,南朝士兵孱弱的印象深入人心,领军的河南王、阳平王,包括拓跋曜在内,所有人都对打赢这场仗信心满满,没有人会认为这场战争会输,然而现实给了拓跋曜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亲政三年后第一场战役败了,而且是惨败!这是拓跋曜征战生涯中唯一一次失败,即使领军的不是他,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耻辱,是他生平最耿耿于怀的两件事之一,至此之后拓跋曜一生致力南伐,立誓此生要率鲜卑铁蹄踏平建康。
第83章 别后重逢
正平十四年一月, 南方已经是万象更新、百花争鸣, 怀荒却还是万物蛰伏、白雪皑皑的天气。
未时,巡逻的军士们沿着城墙查探一圈, 回到了营地换班休息, 帐篷里煮了暖暖的酒糟, 老十倒了一大碗酒糟一饮而尽, 又酸又涩,但酒糟一入腹身上的寒意便驱散了,他喃喃道:“要是哪天再来一碗烧刀子就好了。”
老十说的烧刀子就是高度白酒, 酒的酿造要消耗粮食,谢知让秦家提炼酒精是为了军事用途,并不是为了单纯的酿造白酒, 所以秦纮一直严格控制着白酒产量, 大部分白酒都出售给附近部落的酋长和贵族, 只留下少许作为军士们的奖励。这些军士们喝过一次白酒,就对白酒念念不忘,每次喝酸涩的酒糟时就想到白酒醇厚的口感。
“能有酒糟给你吃不错了, 想当年我们巡逻回来, 连口热水都没有。”另一名老兵舒服的躺在稻草堆上休息。
“你们说将军现在到南朝了吗?”一人翻了个身问。
“应该到了吧。”另一人叼了根稻草说:“那些老小子真走运, 我听说南朝那边的女人各个水灵, 皮肤嫩得跟豆腐一样。”
老十向往的道:“听说那边遍地都是金子,随便抢一户都能发财。”
一人嗤笑的说:“长安的小皇帝和那些废物还想撇开我们, 没了我们, 他们连皇位都坐不稳。”
去年开春, 梁朝皇帝突然挥军北伐,皇帝派了几个王爷去打仗,结果居然被梁军打败,这等奇耻大辱举国哗然,皇帝将河南王、平阳王贬为庶人,同时就紧急征调秦宗言、独孤雄为主将再次南征。秦宗言去年十月率军南下,相城离怀荒距离遥远,这些中下层的军人根本不可能第一时间知道军情。
老十附和道:“可不是,可惜这次少主没去,让那小杂种占了便宜——”
军士的话还没说话,就被人一脚踢翻,众人蓦地站起来正要骂人,看到踢人者一下萎了,一个个跟鹌鹑似地小声叫着:“慕容军将。”
来者是一位须发半百、身量硕壮的老将,左脸颊上有一条狰狞如蜈蚣般的伤疤,慕容胡瞪着牛眼阴恻恻的问老十:“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老十哪里敢再说胡话?他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耳光,“我胡说八道!”
慕容胡喝道:“都给我出去干活!”
军士们闷声不吭的套上盔甲、拿起武器逃出帐篷。慕容胡训斥手下,转身回到大帐,大帐里秦纮穿着一件黑色深衣看书,深衣也不是用华贵的锦缎织成,而是夹杂了棉花的苎麻衣,长发用一条发带绑住,身上唯一值钱的大约就是脚上的牛皮军靴。不过就这么素淡的装饰,都无法衬黯秦纮让人心悸的俊美。
慕容胡见大帐里只燃了一个火盆,连忙让秦纮的侍童再搬个火盆来,“郎君怎么也不多加个火盆?万一受凉怎么办?”慕容胡絮絮叨叨的说,他是秦纮外公的族侄,也是当年柔然之战中少有几位活下来的慕容部族人。他向来受秦宗言父子信任,秦宗言喊他阿兄、秦纮唤他胡伯,但慕容胡始终恪守本分,以父子两人的亲卫自居,尤其是秦纮回怀荒后,慕容胡始终跟在秦纮身边,是秦纮最信任的人之一。
秦纮沉默的任胡伯唠叨,都已入春,营帐里烧一个炭盆足够,他怎么可能会冷?
慕容胡唠叨了一阵,对秦纮说:“少郎君,刚才底下有人胡说八道,被我教训了一顿。”
“他们说了什么?”秦纮翻过一页书页问。
“就是说些大郎君的胡话,都被我教训过了。”慕容胡告诉秦纮倒不是告状,而是替老十他们打圆场,他不说秦纮也有别的渠道知道他们的谈话,到时候就不是被自己轻轻踢一脚了事,这是要挨军棍的。
其实慕容胡心里也很郁闷,去年春梁国同魏国交战,向来孱弱的梁兵居然能打败魏国,这让大魏举国哗然,领兵的两位王爷被陛下贬为庶人,同时陛下又紧急征调他们六镇大军南下,意图一雪前耻。
这本来是少郎君扬名的好机会,结果将军不带少郎君,反而带上了秦绍那个小杂种,慕容胡心里怎么可能不郁闷?不过他兵当惯了,习惯听从命令,秦纮让他约束底下人,他就约束,不让他们说秦绍的闲话。
“他们觉得不服气?”秦纮放下看到一半的书,似笑非笑的看着慕容胡,他已经弱冠之年,少年时精致五官已经彻底转成男性化的俊美,即使边关的寒风都没有让他容貌褪色,反而更增添了他英武之气,按说像秦纮这样的容貌在军中是备受歧视和压迫的存在,但秦家军中没有人敢对少将军无礼,连背地里都不敢乱说少将军胡话。
当秦纮湛黑的双眸似笑非笑望向慕容胡时,慕容胡心头涌起了几分胆怯,他闷声道:“属下不敢。”
秦纮对从小疼爱自己长大的慕容胡情分不同,他耐心解释道:“胡伯,父亲不带我去相城正是看重我,我要是也走了,万一外敌趁机入侵怎么办?”边境从来不太平,这些年边境并无大兵事,但小纷争一直没断过,父亲离开,若他再离开,边境那些虎视眈眈的敌国肯定不会安分。
相城的军功对他们来说只是点缀,怀荒才是秦家的根本,他们不可能为点缀抛弃家业。让父亲带上秦绍是秦纮的提议,他这位长兄是天生的习武之人,哪怕从十多岁开始训练,身体素质也比常人强悍许多,是天生的战将,但想要独当一面,还要经历战火考验,相城这次攻击正适合他。
慕容胡闷声道:“可是万一那狼崽子得了将军欢心呢?”
秦纮莞尔:“大哥是父亲的孩子,同父亲亲近也是正常。”秦纮是秦宗言亲自教养出来的继承人,习文练武无一不精,秦纮不觉得大哥能轻易取代自己,也不觉得父亲看重别的孩子就是冷落自己,秦纮这点心胸还是有的。
慕容胡还想再劝秦纮,但想到少将军素来心有成算,该懂的他都懂,也轮不到他一个粗人来提醒,他好奇的探头看着秦纮手中的书册,“少郎君你看什么书?”怎么还画了这么多奇怪的圆柱子和箱子,他第一次知道圆柱子和箱子还能这么画。
“阿妹新写的算经。”秦纮微微笑道,提及谢知,他目光不由自主的转柔,“这本书写的很好,以后你们学算经也可以先看这本书。”
慕容胡讪笑,“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是算了。”他知道秦纮说的阿妹只有一人,就是谢家大娘子,也就是谢夫人的亲侄女,他没见过大娘子,但是吃过大娘子送来的肉干、烈酒,还有厚厚的棉袄,这些都是大娘子特地给他准备的,慕容胡咧嘴笑道:“大娘子聪慧仁慈,难道真像外人说的,她是仙姬下凡?”
秦纮并不愿意听到有人说谢知是仙姬下凡,向来仙姬下凡只为历练,年纪一到就会回到天界,这些仙姬回去的年纪往往不会很大,最多十几岁就夭折,秦纮希望阿菀能长命百岁,“别胡说,阿妹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