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还十分轻松，公良羽在万千剑雨中闪避,身姿如舞蹈般轻盈而赏心悦目。但没过多久,他就变得万分狼狈，一身白衣不知被剑气划出了多少道口子,那张巧夺天工的脸上更是擦出了道道血痕。
眼见事态不妙，公良羽终于不再一味躲闪，而是挥剑抵挡,但手中的秋霜剑剑灵面对这位换了魂的主人却毫不买账，不但没有发挥出人剑合一的效果，反倒表现得和凡间铁器没有什么两样，或许唯一的不同就是秋霜剑更加锋利吧。
与狼狈不堪的公良羽不同，应玄的姿态颇为悠闲。
配合着飞剑凛冽的剑光，他伸出左手，玉石般的手指轻弹，一根根空气之弦仿佛被他修长的手指拨动，或刚或柔的剑气便漫射而出，精准无比地瞄准了公良羽全身各处弱点，让其应对的姿态越发艰难。
应玄唇边噙着一抹微笑，右手控飞剑，左手拨空弦，纵然于云海之中，那云淡风轻的姿态，竟犹如国手挥毫泼墨，道不尽的写意从容。
公良羽却是被逼得左支右绌，形容狼狈，那张看似高洁冷傲、不染俗世烟尘的美丽面容上，带着几道血痕，双眼之中已然出现了焦虑、惶恐、担忧之类种种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
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看主角这架势完全是要搞死我，就算我要套交情也没用啊！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一连串解决困境的办法自脑海之中划过，却又一一被公良羽否决，这让他的心绪越发不宁，一不小心就被几道剑气射中，忍不住闷哼一声，神情僵硬了一瞬。
……呼，好痛好痛好痛！
虽然听不见公良羽的心声，但看着他这种混乱的状态，应玄表面上从容淡定的同时，内心之中的猜疑却越来越重，他的眼眸深深凝视在对方身上，越来越多的疑点浮上心头，让那剑气之中夹杂的寒意越来越甚。
短短不过数十息，冰冷的剑锋已经横在了公良羽的脖颈上，一线血红自剑锋上溢出。
“岚云峰峰主，上一代天骄翘楚，被世人由衷赞颂的流光剑尊，不过如此！”
应玄失望地摇摇头，眸光之中只有一片居高临下的俯视，语气虽平淡，却让人感到了一种由衷的不屑。
“这样的你，实在不配本座出剑！”
说话之时，应玄的目光牢牢盯在公良羽身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果然，听了这样一番侮辱其剑道修为的话语，公良羽却完全没有表现出该有的愤怒之情，眼底深处的神色反而有些无奈和自嘲。
这反倒让应玄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锋利的剑锋更加切深了些，含而不发的剑气盘旋公良羽脖颈边，几乎吓出他一身冷汗，再也维持不住高冷的表情。
应玄冰冷的眸光深邃空明，仿佛将公良羽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突然说道：“你根本不是公良羽。”
公良羽被惊得直接怔住，内心几乎被尖叫刷屏，还在秀他拙劣的演技：“魔尊说笑了。我不是公良羽还能是谁？”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应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表现出一副不欲多谈的架势，目光转为冰寒，丝丝缕缕杀机逸散，剑气就要喷吐而出。
啊啊啊啊啊！不要——
生死关头，强大的求生欲突然爆发，一向怕痛的公良羽伸出双手，死死握住了锋利的剑刃，任由鲜血从掌心滴落，他闭上双眼大喊道：“等等！我承认我不是公良羽，别杀我——”
应玄顺势收手，但冰冷的杀机依旧牢牢锁定在对方身上——事实上，若他真想杀人完全可以有千百种方法，公良羽怎么会真有机会阻止？
“我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的公良羽。”在应玄冰冷的目光逼视之下，公良羽闭了闭眼睛，表情沉重地吐出了这句话。
一瞬间，他内心竟然轻松了许多。
天知道他想要甩掉身上的负担有多久了，他只知道，自从三百年前来到这个世界，成为自己看过的修真之中被主角毫不留情干掉的反派师尊，公良羽的内心就无时无刻不处于惶恐之中。
前世的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宅男而已，突然来到沧澜大陆，还成为了名扬于天下的流光剑尊，凭白拥有了一身化神境修为实际上战力却是渣渣的公良羽，不得不处处模仿原主，表面维持着对方高岭之花的人设，但内心却慌得一批。
直到看到了通过考验加入青玄宗的主角应玄，想到了之中主角将会加入魔道，血洗青玄的未来，公良羽内心的担忧便更甚了，时时刻刻牵挂着自己的小命。但深知主角应玄的气运何等惊人的他却也不敢提前对主角下手，以免被主角身上的气运碾成渣渣。
思前想后，决定将主角应玄培养成正道巨擘，将来好抱大腿的公良羽，开始了自己的主角养成计划。
原著中的主角自幼孤苦，唯一的长姐也被人所害，性格沉默寡言；于是自以为对方缺爱的公良羽每日里端着高冷人设，时不时嘘寒问暖，妄图用自己拙劣的演技感化对方。
原著中的主角因为隐藏天赋，处处被人嘲讽，还被青玄宗少宗主穆易风欺压；于是公良羽大势宣扬他的天资，表现出一副护短的架势，让主角从一开始就在宗门内大放光芒。
原著中的主角在后期天赋渐显，剑道天赋冠绝当世，却被表面高冷、内心偏激的原主公良羽暗生嫉恨，处处刁难；于是原本就是剑道学渣，完全不在意被人超过的公良羽表现得心胸宽广，四处炫耀自己徒弟的天资，一副与有荣焉的架势。
原著中的主角因为儿时好友被正道宗门的纨绔所伤，伤重不治，特意上山来见主角交代遗言，却被少宗主穆易风侮辱，愤怒下伤势爆发而死，从此对正道宗门更加反感；于是公良羽从一开始就隐瞒了那位主角好友的消息，只是悄悄根据对方的遗言，安顿好了对方的家人。
原著中的主角因为接取任务下山与魔道中人有了交集，于是公良羽特意修改了他任务历练的地点，改在青玄宗的势力范围之内。
……
总而言之，但凡有可能造成主角黑化的因素，都被公良羽一一避免，甚至还在泽天峰峰主章云笙屡次找主角麻烦之时一力将之挡下……
越是回想，越是觉得自己用心良苦的公良羽内心之中莫名浮现出越来越多的委屈，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依旧落到原著中反派的下场。
他哀怨的目光不由投向面前认真听完了自己叙述，脸上却依旧无动于衷的应玄，从对方那深沉似海的眼眸之中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波澜。
“阿玄……”公良羽唤出了对方幼年之时自己擅自取的昵称，妄图与对方套个近乎，“那个……就算我不是原本的公良羽，但从头到尾做你师尊的人就是我。我自认待你不薄，从未有半分苛待，你怎么还能这么狠心，灭门屠宗，千里追杀？难道真是天意不可违，命运早已定？”
说到最后，他脸上不由浮现自嘲之色。
“……待我不薄？可笑！”
应玄微微勾唇，身形未动，雪白的衣角随云海翩跹，握剑的手没有半分迟疑。那双冰冷的眸子透过面具望向了一脸哀戚之色的公良羽，瞳眸漆黑、纯粹、有种洞彻世事的空明。完全没有因为公良羽的话而产生一丝一毫情绪上的起伏，不像是魔道之尊，更像是九天之神。
公良羽看着这个在他眼皮底下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远比原著之中更具魅力的主角，心头禁不住弥漫着点点异样情愫，看向应玄的目光之中更是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薄雾。
然后下一刻，应玄已经猝然拔剑，身形乘风而起，剑光自九天而落。不同于此前为了试探只用出了两层实力的状态，这一次应玄毫不留情，迫人的杀机激荡层云。
公良羽仓促之间就要闪避，同时挥出了手中的秋霜剑。
唰——
仿佛白日之中惊雷乍响，剑光似天上雷霆滚落，闪电劈开云层，森冷的剑气直接将高耸入云的昊阳峰自上到下劈成了两半。
公良羽惨叫一声，便被无形的剑气风暴射穿，全身上下迸射出无数血箭，最终被直直钉在了昊阳峰劈开的缝隙里，撞在了山壁之上。
化神期修士已经修出元神，因此，身体上的重创并不会让他丧命。感受着四肢百骸的剧痛，公良羽忍不住大口大口喘气，看向应玄的目光之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语气不解：“……为什么？”
明明自己已经这么尽心尽力，无处不在为主角着想，简直是最佳男配、十全师尊，为什么这个主角居然还如此无情，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第98章 问天【3】
“为什么……”应玄凌空渡虚,身形若飘羽般轻盈而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剑气钉在山壁之上半死不活的公良羽，语气平静，“自然是因为你那些所谓的善意了。”
应玄出身普通，从小由长姐带大，但他的天资之聪颖却远胜任何人的想象。有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或许是什么大能转世,否则,为何许多人许多事,他几乎一眼就能将之看得分明？
因此，当他拜入青玄宗,被公良羽收为弟子,又处处殷切关怀之时,应玄已经凭借自己的一双慧眼,看透了公良羽高冷而强大的表面之下虚弱的本质。
即便青玄宗不少人都认为公良羽对弟子过于宽纵宠爱,应玄本人却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这所谓的宠爱之下其实全无半分真心，反倒带着极强的目的性。
只不过，在没有摸清楚公良羽的目的之前，应玄倒也不介意暂时隐藏自己。
然而,此后公良羽做的事情却一件比一件蠢,一件比一件更令人难以忍受。
应玄的长姐本就是青玄宗弟子,却无故被害，事后青玄宗只给出了一个十分敷衍的解释，因此,应玄才低调进入青玄宗，准备暗查此事。
然而公良羽却莫名将应玄的天赋宣扬得举世皆知，于是他的身世背景也很快就暴露于阳光之下，让那个暗中的敌人有了提防，反倒数度对应玄暗下杀手。
还有，重伤不治的友人上门，公良羽只因担心影响应玄对正道宗门的观感，就阻拦了二人的最后一面。虽说事后悄悄给对方的家人安置了宅院、送上了金银，但没有应玄作为靠山的那一家人终究还是没有守住一切，反而流离失所。
更可笑的是，公良羽原本只是个普通人，骤然得到了流光剑尊的身份，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心性和气度。
纵然他极力模仿，但终究没有原主的冷酷骄傲，最终让原主身上那股威势荡然无存。原本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风姿，变成了清冷却让人忍不住想要攀折的艳色，不知多少人产生了将这座冰山融化的想法。
比如泽天峰峰主章云笙，原本是与原主互相较劲的宿敌，却渐渐对公良羽产生了难以描述的感情。于是，备受公良羽宠爱的唯一弟子应玄就变成了极为碍眼的存在。谁让公良羽对应玄的态度实在是过于热切呢？
公良羽自以为替应玄解决了不少章云笙的刁难，其实不过是让这矛盾由明转暗，发生在更加隐秘的背后而已。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因为杀害长姐的凶手，以及来自公良羽的麻烦，应玄在青玄宗积累的敌人越来越多，最终被人陷害，于是干脆叛宗而出，改投魔道。
曾经的应玄还不明白公良羽的行为为何如此奇怪，完全不符合外界对流光剑尊的评价，而今他总算知道了真相。
“你所以为的待我不薄，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应玄淡淡地做出了结论，看着得知了种种内情，满面尴尬的公良羽，继续说道：“归根究底，应玄这个人在你心中，不过是“主角”这个符号的代表而已。你需要一个处处向着你的主角，于是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培养。”
否则，真正疼爱弟子的师尊，又岂会是公良羽那样的做法？
青玄宗少宗主穆易风上门挑衅，公良羽不由分说便直接将对方教训了一顿，坐实了他自己宠爱徒弟的名声，但同时也坐实了应玄只会靠师傅撑腰的名声。
下山历练之时，一定要将应玄的任务目标改在正道宗门范围之内，绝不允许其与魔道之人接触。
……
就好像在玩一款主角养成游戏，但凡会导致应玄的性格偏向魔道的事件都会被公良羽毫不犹豫地否决，唯有培养其侠义值的事件才会被公良羽接受。
念在对方起初用心不坏，其它小节应玄尚可忍耐……但公良羽的行为简直就像是洗脑，莫非还想将他养成公良羽的一条忠犬不成？！
定定凝视着被钉在山壁之上、四肢百骸流血不止的公良羽，应玄的眸光里既无感激，也无怨恨，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平静，海洋之下却冻结着厚厚的冰霜。
“我之生平最无可忍之事便是自由受人所限……但凡妄图掌控我人生之人，死亡或许是最仁慈的下场！”
冰冷的宣判之中，应玄伸出手去，掌心中风雷交聚，突然而起的乌云遮蔽了大日，雷霆骤然而发，将公良羽的元神彻底轰成了粉碎，只有一缕最原始的真灵被送入轮回。
公良羽元神破碎的瞬间，一缕黑烟蓦然从他灵魂中冒出，就要遁入虚空。
应玄下意识伸手一摄，丝丝缕缕灵气编织成一张大网，将那缕黑烟罩在其中。诡异的黑烟不停地扭动挣扎着，熟悉的气息刺激着应玄的意识。
被人从一开始就编织人生、妄图像傀儡般掌控的愤怒，加上这一缕熟悉的黑烟的刺激，让应玄的脑海之中天翻地覆，仿佛海洋之下的厚厚冰层尽数融化，海浪随着风暴而起，无数记忆倾巢而出。
“唔……”
头颅低垂，双手死死摁住额头，过了好一会儿，应玄才终于消化完了意识海洋之中的记忆，重新抬起头来，气质已然大变。
“……想不到差点迷失在这个世界了，虽然最终也不过是损失一个意识化身而已。”
幽幽叹了一句，萧妄抬起头来，平静的目光在周围扫过。
被一道剑气一分为二的昊阳峰伫立在阴沉的天幕之下，山壁之上鲜血四溅，公良羽的尸体软软垂地，透过这道被剑气劈开的山缝，还能看见远处茂盛而葱郁的森林，草木的清香与鲜血的腥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特别的味道，刺激着萧妄的感官。
他抛动着手中灵气形成的罩子，看着那一缕扭曲挣扎的黑烟，嘴上吐出了两个字“……【天命】？”
与本尊记忆之中进行对比，萧妄肯定地点点头：“嗯……的确是天命的气息。”
难怪公良羽一个普普通通的宅男居然能够夺舍流光剑尊这样的化神修士，既然一切都是【天命】在背后推动，那么这不合逻辑的情况便也说得通了。
